兩人雖一人貴為王府帶刀統領,一人貴為暗衛頭子,主子發話下來,還是訓練有素地分頭行事,燕歸來收拾東西,一狐則外出備馬。
玄懷月只覺堵在胸臆間那口狂躁暴虐之氣都快炸膛而出,恨不能親手活活將這世界砸個稀巴爛!
「阿燕,你說,女人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惡狠狠地抓起花幾上的茶壺,仰頭大灌一空,再忿忿甩在地上。「好的時候對你千依百順,不好的時候光是一句話就能活活氣死人!口口聲聲眼里心里有你,可你要她往東她偏要往西——娘的!當本王是泥人做的,還真任由她揉捏不成?」
燕歸來識相地默默垂手在一旁不語。
雖然他也不懂女人,但他深知此刻萬言不如一默,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爺的怒氣是很恐怖的,真踩中了比遭雷劈還慘。
「果然就是恃寵而驕,現在還爬到本王頭上去了,以為撂下幾句戳人心尖子的狠話就能傷得了本王,教本王心痛如絞萬劫不復。」他猛然停住腳步,滿眼血絲地瞪視著燕歸來,「你說!本王是那種任一個女人拿捏的蠢漢嗎?」
「……不是。」燕歸來沉靜的表情有一瞬地裂開,暗暗吞了口口水,從沒有這麼渴望,若是此刻有那個油嘴滑舌的老何在旁邊幫腔多好?
好個陰險狡滑的一狐,居然自己躲出去備馬,一點袍澤義氣也無。
「沒錯!本王可是漠北之主,萬年王朝第一親王,還是威名赫赫的戰神,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一個無才無貌又無德無能的女人拿捏住了?」玄懷月得意洋洋地坐下來,總算覺得好過了些,面色稍緩。「阿燕,去打听打听,附近最大最好最有名的青樓在哪里?本王今晚帶你們去樂呵樂呵!」
「……」燕歸來只覺如芒刺在背,生不如死。
王爺這明明就是在跟苗小主賭氣,偏偏還端著架子死不承認,這還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啊?
萬一,苗小主要是又對王爺去青樓尋花問柳之事無動于衷,那屆時王爺面子上下不來,不是更火上澆油嗎?
他鷹眉一揚,「怎麼不吱聲?」
「是,屬下立時去辦。」
當夜,主僕三人便去了臨近南鎮的石城知名怡紅院,在那里,卻見到了一個萬萬料想不到的人。
「阿燕,是本王眼花了不成?」一手持著美酒,一手攬著美人的玄懷月瞥見那個走入內室的白衣溫雅身影,愕然地險些潑翻了酒,不敢置信的問︰「那人——是文無瑕嗎?」
「咳,確實極像文相爺。」
可當朝驚才絕艷、溫潤如玉的青年宰相文無瑕,怎麼會出現在這小小水鄉的怡紅院里?
玄懷月好看的下巴幾乎掉了下來。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他喃喃。
不只王府小妾敢出走,居然連堂堂一國宰相也學人逃家了?!
深夜,苗倦倦在燭光下繡著一方荷花煙波圖,待繡圖完成後要搭上好紫檀木制成八寶小屏風的,這是天衣坊老板莊老爺特別指定要送給縣老爺的賀壽禮。
她疲倦地揉著酸澀不堪的眼兒,微微閉目養了養神。
……現在,他應該已經出了蕪州地界,在回漠北的官道上了吧?
苗倦倦睜開眼,怔怔地望著黑沉沉的屋外,心里滋味復雜萬千。
良久後,她默默地收起那只繡件,吹熄了燭火,到鋪著青花被褥的床榻上擁被而臥。
在黑暗中,她仍舊翻來覆去,始終未能成眠,只到疲憊的身子再也禁受不住,最後倦極沉沉睡去。
直至她睡著,一個高大身影才閃進寢房內,佇立在榻邊靜靜地注視著她。
在透窗而入微弱月光下,她蒼白清減的小臉越發小得可憐,蜷在被子里仿佛不勝寒苦,就連在夢中,眉心也是緊緊蹙著的。
一瞬間,玄懷月只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烙鐵灼燒得再無完好之處。
猶記得不久前,她柔軟的身子無比信任地賴在他懷里睡得香甜,她還會同他說笑,同他打趣,沒大沒小,恣意歡快飛揚。
那時,她氣色紅潤如孩子般可愛,雖然青澀害羞卻全心全身地對著他敞開,任由著他索取擺布恣憐。
有一度,她是滿心滿懷地信任著他的。
可為什麼現在她寧可遠走天邊,避到這個小鎮上,清苦操勞地當一個繡娘,每天黃昏時分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這個冷冷清清的「家」,也不願再回到錦衣玉食的王府……回到他的身邊?
他問過她,她要什麼?
可他好似更應該問,他到底要的是什麼?
玄懷月想起她在把全部的自己交給他的那個晚上,曾說過的那些話——
若王爺願與倦倦從此兩心相系,此生不再有二女,那麼倦倦願生死相隨于王爺左右,為王爺傾盡所有,直到我閉目斷氣的那一天。可若王爺不願,請恕倦倦能許的,只有這個身子!
說清楚,是因為我不能陷王爺于無情不義境地中,初始相歡時,只字片語不提,待最後王爺轉身戀寵他人時,才幾自暗自神傷,深怨王爺薄幸負心……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他好像答應她,絕對會把她放在心尖上,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暗自神傷、獨自淚流。
可一轉頭,他又收下德郡王的愛女為新人。
玄懷月大震,腦際轟轟然作響,胸口驀然涌現了陣陣苦澀、愧疚。
仔細想來,他從未真正明白她所要的「兩心相系,生死相隨」是什麼?
他只是很理所當然的享受著身為一個男人能夠合理擁有的左摟右抱、千嬌百媚,卻從未想過,當他擁著別的女子在床上顛鸞倒鳳時,在小紈院中孤枕獨臥的她,心里會是什麼感受?
他越想臉色越慘白,渾身更像被冰水生生澆了個寒透剌骨。
今天晚上,他在怡紅院里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叫了一個又一個美人來,卻怎麼也填補不了越來越空洞的心口。
「玄懷月,你到底要什麼?」他一個晚上不斷追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此刻,這樣守在她的床前,靜靜看著睡著的她,心,終于有了答案。
他在她床畔坐下,伸手溫柔地捧起她垂在枕上的一綹青絲,那指尖的絲滑、縈繞鼻端的幽香,瞬間撫慰了他這幾個月來的煩躁、痛苦和不安。
原來不知自何時起,不知不覺間,她已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安營扎寨、落地生根。
「倦倦,我要你。」
他想要,能夠一直看著她笑,一直嬌寵著她,讓她每天能快快活活的好吃好睡,听她嘻嘻哈哈的東拉西扯、胡說八道,隨時隨地閑散慵懶地偎在他懷里,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他是她的天。
天知道,這七天以來,光是眼睜睜看著她早出晚歸、清苦度日,他已是煎熬得一顆心都要揉碎了。
他心愛的卿卿,他恨不得雙手捧在掌心里滿滿眷寵呵憐的小女人,竟然必須為一日三餐埋首在那暗無天日的繡坊一角,吃的是咸魚豆腐,住的還是鬧鬼的房子,光是想到這兒,他一雙虎眸隱隱發熱含淚。
卿卿,你可能、可願再信本王一次嗎?
清晨醒來,苗倦倦隱約感覺到枕畔濕涼,伸手一觸,這才知道自己昨夜又哭了。
她緩緩收拾著枕頭被褥,下床套上了繡花鞋,隨手抓過了件青花布衫裙穿好。
她走出寢房,踏入門廳中,瞬間呆住。
「倦倦晨安。」
曙光朝陽下,那個高大挺拔、俊朗飛揚的男人對她笑得燦爛無匹。
她被他耀眼的笑容眩花了眼,心也重重顫抖了起來。
「你……王爺……」苗倦倦好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小臉俏白,話說得結結巴巴,「不是……回漠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