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暗自擦了一頭的冷汗,寶叔看着容吟霜,正想上前去問,就聽一旁的月娘湊上來對他問道:
“寶叔,你沒事吧?”
月娘先前爲救人潑麪粉的時候,寶叔身上也不可倖免的沾了一些,此時她正體貼的替寶叔將肩頭的麪粉拍掉。
寶叔一動都不敢動的任她施爲,全部的注意力也都放到了月娘身上,表情侷促的很,這也不能怪他,他都打光棍四十多年了,難得遇見一個心儀的女子,哪裡還顧得上其他,當然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說什麼都是對的。
現在女神來跟他說話,他就是有天大的事也得放在一邊,更何況其實也沒什麼事,掌櫃的在趙倩耳旁說的事情,他也大概能猜到,不外乎就是一些威脅將趙倩殺人的事情公諸於衆的話,趙倩心虛,落荒而逃也是情理之中的。
月娘見他不說話,又問:“是不是傷着哪兒了?我看看?”
寶叔連忙搖手:“不不不,沒傷着,剛纔多謝你了,若不是你仗義,說不得今日我就又要挨他們的皮肉之苦了。”
月娘爽利一笑,戴上面具的她別有一番神秘的韻味,說道:“嗨,從前欺負我的人多了,不外乎就是跟人拼命嘛,沒什麼的。”
寶叔心花怒放:“月娘你……肯替我……拼命?”
月娘不覺有他:“肯啊。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們欺負咱們茶樓裡的人,我總要替夫人護着這間茶樓才行啊。”
“……”寶叔看着豪氣干雲的他,心中有那麼一丟丟的失望。
原來不是爲了他呀!
兩人又說了會兒話之後,茶樓裡的客人也陸續回來了,都在討論先前發生的事情,那個差點被揍的員外郎簡直說的繪聲繪色,講述着自己是如何脫險,當時的情況又是如何兇殘,辭藻豐富,巧舌如簧,堪比天橋說書的,衆人也就圖聽個樂子,氣氛頓時又恢復了和諧。
容吟霜跟衆人一同將茶樓收拾完了,然後就去了私塾,接大兒和幺兒下學。
前兩天兩個小傢伙跟她說想吃春香樓的八寶醬鴨,她答應了,卻一直空,想今晚帶他們去開一開葷,從馮先生那裡接過兩個孩子之後,孃兒仨便迎着夕陽往玄武大道走去。
春香樓的招牌就是醬鴨,以八種常食花生、黃豆、蠶豆、桂圓、蓮子、紅棗、蜂蜜同煮,讓這些東西的香氣蓋過鴨肉本身的腥氣,再加上糯米同食,滋味甜美,也難怪孩子們對它情有獨鍾。
孃兒仨進門的時候,已是華燈初上之際,春香樓也正是上客之時,小二見他們只有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又不是車馬軟轎乘過來的,就對他們並不是特別熱情,只安排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給他們。
容吟霜從梅家出來之後,早就習慣了世人的冷淡,不過,她原本也不是那種喜愛排場的人,只要能讓孩子們吃到喜歡的東西,其他人的態度真的沒什麼,反正她行得正坐得直,吃東西又不是不給錢的。
大兒的個頭已經到她的腋下,完全可以獨自坐下,幺兒能坐,但是坐下了就夠不到,容吟霜就把他抱着,讓他坐在她腿上,送茶的夥計給他們送來兩杯茶,大兒要喝,容吟霜將茶吹了吹之後,才讓他自己慢着點喝。
正等着上菜,突然旁邊響起一道聲音,說道:
“又見面了。我們很有緣分。”
容吟霜回頭一望,只見顧葉安笑容可掬的站在一旁,手裡拿着一把紙扇,身上穿着尋常的淡色公子儒服,即使裝扮這樣普通,但他看起來還是獨特俊美的,嘴角還掛着一抹似笑非笑,使人琢磨不透他的喜怒。
“嗯?你……”
容吟霜看着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兩人白天剛見過面,他已經不是她從前認識的那個顧葉安了,所以,現在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跟她交流了。
“我是顧葉安,你認識我的。不是嗎?”
顧葉安淺笑柔雅,說話談吐皆是一派大家氣質,叫人不禁心折嚮往之。
容吟霜知道自己兩次看見他就直接喊出了他的名字,所以他纔會有所誤解,不禁對他笑了笑,搖頭道:
“其實我……並不認識你。只是湊巧聽到溫郡王府的人說起你的名字,所以……公子無需覺得好奇,我們萍水相逢,不是舊相識。”
顧葉安看着容吟霜沒有說話,目光落在她身邊的兩個孩子身上,二話不說,就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袍角飛揚,行雲流水的動作給他增添了不少瀟灑帥氣。
容吟霜不解他的意思,說道:“公子,我沒有說笑,我真的不認識你。”
顧葉安好整以暇的將紙扇放在一邊,淡定從容的說道:
“那咱們現在不就認識了,下回可不許說不認識我了啊。”
“……”
容吟霜無奈的看着他,正巧此時她點的菜上來了。只有孤單單的一盤八寶醬鴨,顧葉安不禁說道:
“就一盤菜怎麼夠吃,兩位小公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小二過來,再點幾個菜來。”
容吟霜阻止不及,小二一聽有人點菜,就飛也似的跑了過來,顧葉安極其流利的點出了幾樣春香樓的其他經典菜式,小二看他非舉止氣度非富即貴,當即就領了單,殷勤的傳達去了廚房。
容吟霜說道:“點這麼多吃不掉也是浪費,你何必呢?”
顧葉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說道:“你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當真是沒有男人管你不成?”
“……”
容吟霜正在拆鴨骨,聽了顧葉安的話動作頓了頓,詫異的擡頭看了他一眼,卻見對方只是很尋常的模樣,拿起了筷子夾了一隻腿遞給了一直看着他的大兒。
大兒看了看容吟霜,然後才接過了鴨腿,咬了一口之後,纔對顧葉安口齒不清的說道:
“我娘是沒有男人,我爹死了。”
顧葉安饒有興趣的放下筷子,將目光全部落到大兒身上,問道:“你知道你爹死了?你懂死是什麼意思嗎?”
大兒點點頭:“我懂啊。就是我爹再也不會回來了。”
顧葉安勾脣一笑:“那你想你爹嗎?”
大兒冷靜的吃着鴨腿,看着桌面猶豫了一會兒後,才搖搖頭,說道:
“想了也沒有用。我爹也不會回來,所以我不想。”
顧葉安看着他沒再說話,容吟霜拿手帕替他擦掉臉上的醬汁,然後說道:
“他就是回不來了,也是你們的爹,不能不想。”
大兒有些落寞的點點頭,坐在容吟霜腿上的幺兒就很老實,嘴裡吃着肉肉,也不忘記說:“幺幺想爹。”
容吟霜在他臉上碰了碰,便不再繼續跟他們探討這個問題。
顧葉安點了一桌子的菜,可把大兒和幺兒樂瘋了,使勁吃着,狼吞虎嚥的,就像幾年沒吃過肉似的,容吟霜一個勁的叮囑他們慢點吃慢點吃,好在顧葉安絲毫不介意兩個孩子這種野孩子般的做法,全程保持微笑,有的時候,還把孩子夠不到的菜親自拿到他們面前,弄得容吟霜很不好意思,這給人看起來,還不知道她這個做孃的有多虧待他們呢。
一頓飯吃了好久,大兒和幺兒的肚子都吃圓了,這才肯放棄美食。
顧葉安手一擡,小二哥便走了過來,顧葉安好聽的聲音說道:“結賬吧。”
小二哥應了聲好,然後就跑到櫃檯那裡去問價錢了,兩個孩子等不及衝出了春香樓,容吟霜對顧葉安說道:“真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顧葉安一揚眉,淡定自若的說道:“嗯?我不破費啊。我沒有錢。”
“……”
容吟霜在聽到顧葉安平靜的說出‘沒錢’兩個字的時候,心裡簡直有千萬只草泥馬轟然奔過,看了看這一桌子的菜,心如刀割,心在滴血,抽搐着嘴角,難以置信的咬牙說道:
“你——沒錢?”
沒錢你點這麼多菜乾什麼呢?
顧葉安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嫌山上吃的清單,想下山吃點好的,原還在思量沒錢該怎麼辦,正好遇見了你。今天吃的很飽,不好意思,讓你破費了。”
容吟霜一戰而起,指着顧葉安想罵人,卻又不知道該罵些什麼,看來不管他恢復不恢復,他都是那種吃別人的絕不嘴軟的性子。
小二哥喜笑顏開的跑來,對顧葉安和容吟霜說道:
“謝謝惠顧,一共二兩八錢,我們掌櫃的說了,八錢就免了,要吃的好,下回您再來。”
顧葉安溫文爾雅的對小二哥點了點頭,然後用紙扇對容吟霜揮了揮,完全就是那副公子哥指揮家裡的廚娘幹活兒的姿態,只見小二哥擺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對容吟霜假兮兮的笑了笑,然後對她伸出了手,想必在他心裡已經斷定,像顧葉安這樣謫仙般的高冷人物是不會親自做出付錢這種世俗的舉動的。
將頭別到一邊,容吟霜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然後才認命的拿出荷包,心痛的掏出一錠二兩整的銀子放在了桌上,小二哥收了銀子,離開的時候,還特意走到顧葉安身旁殷勤獻媚道:
“公子要是覺得好,下回可要常來啊。”
“……”顧葉安對那小二哥遞去一抹‘我欣賞你’的讚賞目光,讓小二哥頓時又高興上了天,一路點頭哈腰的退了過去。
容吟霜實在看不下去了,嘟着嘴走出了春香樓,發現大兒竟爬到了門口的小石獅子上,把石獅子當馬騎起來。
容吟霜怕他摔下來,趕緊走過去拉住他的腳,說道:“大兒,你怎麼爬上去了,快下來,多危險啊。”
大兒玩的正開心,幺兒也在下面拍手叫好,孃親比較溫柔的聲音對他絲毫起不到威懾的作用,正打算爬着站起來,卻發現腰上一緊,雙腿凌空升起,然後被人穩妥的放到了地面上,轉頭一看,正是那個今晚請他們吃飯的叔叔,大兒看着他,之見顧葉安對他勾脣一笑,又用紙扇在他頭頂敲了敲,然後才說道:
“你爹都不在了,你還不聽你孃的話嗎?那你娘該多傷心啊?”
“……”
容吟霜把大兒拉到身邊,在他背上輕輕拍了兩下算是懲戒,然後又看了一眼始終噙着笑的顧葉安,想起剛纔委屈付錢的情景,她實在是提不起跟他告別的興致。
抱起了幺兒,一手牽着大兒,頭也不回的走入了人羣。
顧葉安看着他們孃兒仨離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見了纔將紙扇收入袖中,往與他們萬完全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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