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吟霜將繡珠超度之後,將繡珠留下來的二十三枚銅錢交給了徐生保管,徐生因爲這件事一連消沉了好些天,茶飯不思,成日在茶樓的後院裡一座就是一整天,除了劈柴之外,其他什麼都不做,不說。
寶叔只覺得納悶極了,他覺得自己對待徐生就算不算好,但也絕對不算壞了,比比隔壁酒樓的李老闆,上回把一個吃霸王餐的打得爹媽都認識,差點死了,他只是讓徐生砍砍柴而已,他就這麼尋死覓活的,不存心讓他心不安嗎?
親自端了米飯去後院看他,跟他說了一番,要是實在不願意留下的話,那他就讓他離開好了。誰料徐生卻是搖頭,對寶叔說道:
“我不走。欠的飯錢和欠的掌櫃的人情我一定會還清了再走的。”
“……”
寶叔一頭霧水,回到前堂後,正好看見容吟霜從樓上下來,攔住她,將徐生先前的話告訴了她,容吟霜看了一眼後院的方向,也有些意外徐生這個決定。
就在這個時候,屋外響了一道驚雷,嚇了容吟霜一跳,寶叔立刻就招呼夥計們去關窗的關窗,有些客人到門邊觀望,容吟霜就讓寶叔把之前她特意預備下來的雨傘給客人們拿了出來。
客人們要走的時候,樓裡的夥計就會撐着傘將客人送出門外坐車,或者是送客人到能夠坐到車或轎子的地方,又或者乾脆送客人回家也是有的,因爲這項貼心的服務,讓普賢茶樓有別於其他茶樓,很快就躍上了京城第一茶樓的名頭。
容吟霜來到門邊,捧着一碗熱茶,站到檐下觀望,只覺得這天變得奇怪,仰頭看着屋檐下,珠簾般落下的水珠,總覺得空氣壓抑的叫人害怕。
就在這個時候,一輛囚車將一名被堵住嘴巴,鎖住四肢的死刑犯由牢房中牽出,前往午門斬首。
只見那命囚犯被封住的喉嚨裡,不住發出‘唔唔唔’的鳴叫聲,一雙眼睛急得赤紅赤紅的,鎖住他身的鐵鏈也是被牽扯的發出叮鈴噹啷的聲響,激烈碰撞着。
囚車冒雨前行,驚雷打了數下,天色越發烏黑。
電閃雷鳴之下,不住掙扎的囚犯被人推上斬首臺,右四人將他壓制住,一人將他的手腳身子,全都捆綁在斬首木樁上,監斬官一聲令下,刀斧手雨中噴酒,手起刀落,一顆頭顱就這樣被砍了下來。
砍頭之後,風雨呼嘯更甚,雷鳴電閃似不停歇,將天地變成了一片灰濛濛的驚雷世界。
寶叔來到容吟霜身邊,也看着這奇怪的天象發呆,說道:
“如今又不是盛夏,這般傾盆大雨,響雷不斷也是少有。唉,今兒的生意要打對摺了。”
說完這些,寶叔就轉身回到裡面,想借着這難得的空閒,將之前的賬目再好好的算上一遍,容吟霜可沒有寶叔那麼盡職盡責,她捧在手裡的茶碗已經轉涼,她卻是還不願入內,看着潑天的大雨,心憋悶的難受。卻又沒個準確的說法來。
這一場雨足足下了兩日,京城的大街小巷幾乎都被水醃過了膝蓋,城中尚且如此,更別說鄉下之地了,家家戶戶皆被雨水浸透,官府也出了一處緊急避難之所,所有屋舍被淹的百姓,皆可暫去那處容身,雖然條件簡陋,但起碼有瓦遮頭,深秋加暴雨,氣溫驟降,官府一時也調配不出那麼多棉被來,在緊急避難之所躲雨的人們只好擠在一起克服克服,這麼多人擠在一起,總不會凍死人才是。
容吟霜連着兩天沒能出門了,京城之中,屬東地地勢最高,顧府和茶樓幸而沒有淹下,不過茶樓的生意卻是沒法做了,縱然沒有被淹,但人家都給淹了,哪裡會有心情來喝茶。
寶叔原想借此機會讓月娘好好在家休息休息,可是月娘卻不肯,提出留在茶樓做一些點心。
容吟霜也派人去傳話,讓茶樓務必這兩日多備些吃食,緊急避難所的人們越來越多,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家全都淹了水,自是沒法吃飯的,街面上的店鋪也少有開啓,縱然官府有發放乾糧,但畢竟杯水車薪,一時也沒法弄出那麼多來。
雨澇第三日,雨勢也未見停歇,子然居士早就帶着容吟霜在府裡熬粥蒸紅薯,煮了一鍋又一鍋,把家裡的上百斤屯糧都給煮了,等到雨勢小了些,就和容吟霜一起,親自打着傘,用藍頂篷車,護送着仍放在碩大的煤球爐子上溫着火的幾口大粥鍋子和二十來架扁擔上的紅薯,送去了緊急避難所的門前施粥。
氣溫驟降,大多數人都飽受飢寒之苦,看見有人施粥,就一窩蜂的趕了過來,幾口大鍋裡的粥,沒多會兒就分完了,雖然每人只有那麼一小勺,但卻無疑暖了心也暖了肚子。
子然居士看着那些被水淹了家園的人們,心中難受,容吟霜見她如此,便說道:
“娘,前兩日我便讓茶樓裡做了好些點心屯在那裡,中午咱們再來一趟。”
子然居士點點頭,說道:“難爲你有心了。不過,看這雨勢這麼下去,水澇在即,咱們這幾鍋粥,幾盒點心,那就是杯水車薪,根本解決不了問題。”
容吟霜也知道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
官府有心救助,可錢糧要上下批文,不可能這麼快就到位,可是,等到官府的批文下來開糧倉賑災,不知之前就要有多少人受苦受罪了。
容吟霜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回家之後,當即便同樣被水淹了的人之初,只不過,當初在擴建人之初的時候,馮先生特意將書院周圍的排水加固開拓過,所以,人之初雖然也是淹了,不過卻不是太嚴重,學子們捲一捲褲管,還是能夠前來書院就是了。
但這些日子他們也是心難平的,容吟霜去了書院之後,對馮先生提出停課幾日的想法,先帶了些學子卷着褲腿打着傘,去了城裡的糧鋪,容吟霜原想自掏腰包,買個幾百斤糧食先對付起來,可是,糧鋪老闆知道大災之後,糧價必定會看漲,所以,早早就將糧食移去了高地的倉庫之中,容吟霜花了大價錢,也只買到了糧鋪檯面上的兩百來斤。
容吟霜沒有辦法,只好先回去煮起來,她命人在人之初的大院裡搭起了竈臺,又命人買來幾十個洗澡用的新木桶,然後將粥煮好之後就倒入木桶,木桶周圍以棉絮包裹保溫。
正忙活之際,就見李管事突然從人之初的外頭奔走進來,邊走邊喊,說道:
“大先生,大先生,你快出去看看啊。”
容吟霜放下手裡的活兒,帶着一些做工的學子們走出了人之初,只見人之初前的一條大街上,足足停放了二十多輛糧車,每輛之上全都堆滿了糧食袋。
顧葉安的貼身小廝趙三兒看見容吟霜就踩着水奔走過來,身上的蓑衣斜了也不自知,半邊身子算是淋透了。
“夫人,這是爺讓小的送來的,他說他還在籌糧,這些您先用起來,外地的糧食也已經在船上了,過幾日便能抵達京城纔是。”
容吟霜看着這街面的糧食,心中與旁人同樣震驚。
“你們爺呢?”
“爺去了晉王府,說是今晚回去,讓夫人不要擔心他。”
自從下雨之後,容吟霜就沒有見過顧葉安一面,只知道他一直在外頭的商鋪中奔走,每每派人傳話回來,彙報了一日的行蹤,沒想到他竟能爲了災民做到這種地步,不過,大難之前她也不會扭捏,自然是收下這些糧食,讓上百學子們一同幫忙,將糧食搬回人之初,堆放到課堂高臺之上。
有了顧葉安的鼎力相助,人之初學子們的幫忙,容吟霜很快就做出了一番事業,每日三餐皆由她親自押送着煮好的米糧送去避難所,人們吃上了熱乎乎的食物,都在說容大掌櫃乃真善人,真高義,人之初不愧爲京城第一書院,學子們不僅文采飛揚,做起善事來也毫不含糊,在得知背後送糧之人乃顧葉安之後,人們就連顧葉安一同誇讚了,一時間,容吟霜和顧葉安這對夫妻檔風靡了整個避難所。
在人之初學子的協助之下,容吟霜日日前來施粥放糧,有些城裡的商戶也被她所感,紛紛慷慨解囊,也願意爲澇災做出一些自己的貢獻來。
有人捐銀子,有人捐衣服,還有人捐被褥鋪蓋之類的東西,一時間京城颳起了一陣首善之風。
就這樣堅持了三日之後,官府終於下了批文,一車車的糧食從糧倉中被運了出來,正牌軍上來了,容吟霜她們這些民間組織也就可以安全退下了。
一場說來就來的水澇就這樣在衆人齊心協力之下,安然渡過了。緊接着天空放晴,大家又迎來了拯救家園的重責。
一連七日的大雨將京城沖刷的無比清新,雖然城外多見滿目瘡痍,家毀家敗,不過,好歹雨勢停了,街面上的水盡數排盡之後,整個京城都瀰漫着水草的味道。
這一場大災,讓人們徹底認識了誰纔是真正的義商義鋪,那些在災難時慷慨解囊的店鋪,全都有了一系列的追隨死忠粉,容吟霜的店鋪更是衝在首位,直到好多年以後,大夥兒都不會忘記當初喝上容大掌櫃給的一碗熱粥時的心情。
容吟霜倒覺得沒什麼,她只是做了她覺得該做的事情,一切都是在盡力而爲,不值得人們稱頌。
而這場災難,讓容吟霜感到意外的還有一個人。
那就是徐生。
他一直跟在她身後忙東忙西,跑前跑後,最後乾脆在避難所外的一處小棚子裡開設了診臺,免費義診,解決了不少難民所的病痛。也再一次展示了他精湛的醫術,獲得人們推崇。
有些被他治好的人皆上前打探他的身份,一聽說,這樣一位藝術超凡之人,竟然只是容吟霜店鋪中的一名砍柴工,這個身份讓徐生一躍成爲了衆人談論的話題。
容吟霜也覺得徐生的醫術不該掩埋,乾脆在城裡找了一間空房,藉着替人義診的機會,將那空房外掛上了昇平醫館的招牌,徐生的醫術每一日都有人上門證明,雖然這些日子沒有掙到一分錢,但是昇平醫館仁心仁術的名聲卻是傳了出去的。
有些人甚至不惜走遠一些,也要給昇平醫館中的徐大夫診治,一來是因爲徐生的確醫術高明,二來也是爲了見識一下普賢茶樓砍柴工大夫的模樣,藉着這個機會,昇平醫館就正式在城中開設了起來。
跟人之初一樣,由容吟霜出資,徐生坐診,三間門面全然打通,門開六扇,前後暢通無阻,兩邊打造出藥臺,各種珍奇藥材全由顧葉安提供,要什麼有什麼,徐生一開始是推辭的,不過容吟霜卻堅持要他在這,他也就沒有拒絕,直到後來他親眼看見被重金打造出來的昇平醫館之後,就放下了心中最後一點不安。
但凡是醫者,自然都不會拒絕這樣一個設施環境良好的醫館,更何況,他自小學醫,治病救人這件事早就融入他的骨血,今後不論際遇如何,也不會就此放棄。
如今他既決定紮根京城,那麼做回他的本行卻也是情理之中的,更別說,容吟霜還對他有恩,不管如何,容吟霜對他和繡珠的這份恩情,他總是要報答便是了。
於是,徐生便留在了昇平醫館,坐上了館醫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