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嬤嬤聽了容吟霜的問題之後,想了想,這才說道:
“奴婢也只是聽說,張勇家的對外並沒有說什麼,旁人問起來,她也只是說沒懷孕,那段時間吃壞了肚子,胃脹氣。可是旁人也不都是傻子,她那孕相那麼明顯,可是後來好端端的就沒了,也覺得她怪可憐的,張勇本就是個混賬的男人,原以爲生個孩子能好些,可是突然孩子又沒了,我們也就沒敢多問了。”
老太太聽得神情有些哀慼,嘆了口氣,說道:“我從前總說女子該三從四德,其實我最怕聽到這種女子被夫家欺負的事,男人對待女人若是如珠如寶,那麼女人確實應該恪守婦道,遵循三從四德,可是若男人對女人不好,我年輕時就常聽聞有男人打女人的,對於那樣飽受委屈的女人,我是真的不敢說讓她們遵循什麼的。”
容吟霜從老太太對自己的態度就能知道一二,除了與顧葉安成親之初她有所不滿,繼而刁難,但是那種程度的刁難在民間那些惡婆婆手上根本不夠看,有些心狠的婆婆,日日變着方的折磨媳婦,可是老太太沒有,只是讓她跪跪,抄抄經書什麼的,可見她雖然看着嚴厲不通人情,但其實心裡是十分善良的。
孫嬤嬤見老太太陷入了哀思,又繼續說道:
“老太太您可千萬別想了,這些事都已經過去了,張勇家的固然可憐,但是如今也是好了許多,最起碼上天又賜了一個孩子給她,眼瞅着都五個月了,再過四個月就能出來了,張勇家的也算有個盼頭。”
點點頭,老太太嘆道:“世間可憐之人太多,豈是我能管的了的,人生在世,盡我所能的幫幫她吧。去讓人取四十兩銀子,就說是我覺得她今日伺候的不錯,鍼灸過後我很舒服,特意命人賞她銀子,下回讓她繼續來便是了。”
孫嬤嬤連忙應答:“哎,奴婢知道了,現在就派人去。”
榮音聲心念一動,突然喊住了孫嬤嬤,說道:“嬤嬤且慢。”
去到老太太跟前,容吟霜福了福身子,對老太太說道:“老太太既然要派人去放賞,何不派孫媳婦去,孫媳一定替您辦的妥妥當當。”
老太太哪會不知容吟霜的意思,搖頭嘆氣說道:“你這個人真不知道該怎麼說你好了,在我這裡就那麼待不住?也罷,就讓你走一走,免得有些人暗地裡說我老太婆限制自由。”
容吟霜對老太太謝過之後,便就迫不及待的跟着孫嬤嬤去了庫房。
領了四十兩銀子,以木製托盤排列好,上頭蓋上紅錦綢布,帶着穎兒坐上了老太太的專屬馬車,由老王駕着車往張勇家走去。
張勇是郡王府的三等佃戶,平日裡負責幫王府裡跑跑腿,不過據說張勇已經好些時候沒有幹活兒,成日在外吃喝嫖賭,對家裡的事情不管不問不說,還經常勒索家裡的用度,讓張家人苦不堪言。
馬車停在西城的一條破舊小巷前,穎兒先跳下了車,然後扶着容吟霜走了下來,老王就將馬車驅離了小巷口,另外尋了一處不阻礙交通的地方停靠。
老王將車停靠了之後,這才捧着老太太的賞賜跟着容吟霜她們身後走了過來,穎兒扶着容吟霜走在這小巷子裡,一邊對容吟霜說道:
“夫人,我看那個張勇家的也確實可憐,懷着身子卻那麼瘦,平時一定沒什麼東西吃。”
容吟霜看了一眼這個只知道吃的丫頭,沒有說話,只聽老王在後頭說道:“我記得從前張勇爲人還可以,雖不說多麼仗義,但是對家裡卻是從未剋扣過的。也不知如今怎會變成這副光景。”
穎兒人小鬼大,像模像樣的說道:“人總是會變得嘛,尤其是男人,有了錢就變壞,先前聽孫嬤嬤將張勇在外頭結交了其他女子,所以對原配妻子就不好了唄。”
老王原還想跟這小丫頭辯駁一辯,可是眼看着地方就到了。
張勇家是在這條小巷的第六家,如今大門是開着的,從裡面傳來了幾聲粗魯的謾罵聲,還有女子小聲的哭泣聲。
“錢呢?你今日不是去了郡王府嗎?把錢拿出來!若是不拿,看我今天不把你這不要臉的臭女人揍死。”
“家裡哪裡還有什麼錢?就是金山銀山也禁不起你在外頭揮霍。”
這麼說了幾句,就聽裡頭傳來了噼啪的踢打聲,容吟霜和老王對視一眼,都覺得不對勁了,老王讓容吟霜慢一些,自己則很快的跑進去,把老太太賞的銀子放在屋外的院子裡,然後人跑進屋裡去了。
“哎呀,張勇你有話好好說,怎麼能動手呢?”
“你讓開!我今天非要打死她不可!讓她還敢跟我兇嘴。”
容吟霜和穎兒走了進去,就見張勇家的推開了勸架的老王,擡腳就往跌坐在地的妻子身上踹去,只見張勇家的背過了身子,護住了腹中孩子,背部就生生的被張勇踹了一腳。
“住手!”容吟霜立刻想要上前,卻被穎兒和老王同時拉住,老王從前當過兵,手裡自然是有點武功的,先前他以爲張勇不會當着他們的面打人,最多裝腔作勢一番,可是沒想到他還敢真的動手,怕再不阻止待會兒再衝撞了大夫人,趕緊出手制服了張勇。
“哎喲哎喲哎喲,手斷了手斷了,手斷了!快放,放開!”
被老王制服的張勇不住哀嚎,老王卻是絲毫不肯鬆手,將之押到容吟霜面前,問道:
“大夫人,這人怎麼處理?”
容吟霜看了一眼從地上爬起來的張勇家的,正揹着身子,拍打自己身上的塵土,對老王說道:
“讓他走吧。咱們有什麼權利處理他。”
老王得了容吟霜的指示,便就放開了手,張勇家的一個踉蹌摔在了門邊,扶着門框站了起來,畏畏縮縮的看了一眼容吟霜,他是郡王府的佃戶自然也知道容吟霜的是誰,雖然大公子沒有名位,但是血緣身份擺在那裡,眼珠子左右亂轉一圈後,只好撇了撇嘴轉身就走了。
容吟霜讓穎兒去看看張勇家的怎麼樣,老王給容吟霜搬了張椅子過來,放下椅子之後突然聽見院子裡一陣銀錢碰撞的叮噹聲,老王覺得奇怪,趕忙跑出去看了一眼,回來跟容吟霜彙報道:
“大夫人,那小子太壞了,把咱們拿來的銀兩全都……全都拿走了。”
容吟霜嘆了口氣。
穎兒扶着張勇家的走過來,張勇家的滿臉淚痕對容吟霜請安,容吟霜彎□子將她扶起,說道:
“嫂子莫要多禮了,小心身子。”
張勇家的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垂下的眸子讓她的眼眶看起來更加深陷。嘴角勾起一抹叫人感覺不舒服的似笑非笑,對容吟霜說道:
“小心什麼呀,能不能生下來都是他的命。”
容吟霜知道她剛被丈夫打罵,心情自然低落,剛要問話,卻見張勇家的突然站起,說道:
“瞧我這腦子,大夫人前來我竟連茶水都未曾招待,我這便去倒茶。”
說完,不等容吟霜拒絕,張勇家的就走出房門去了院子裡的小廚房。
容吟霜他們就被這麼晾在了屋裡,穎兒不滿的撅撅嘴,容吟霜倒是感覺沒什麼,平和的拍拍她的臉,然後就在張勇家的屋裡看了起來。
只覺得這屋裡的擺設都很簡陋,跟她從前住的道觀差不多了,可見日子過的確實緊巴,而這房裡吸引了容吟霜注意的卻是一坐小神龕,那神龕的質地一看便是最好的松木,跟這屋裡其他家居擺設不甚相同,容吟霜走過去看了看,就見小神龕裡供奉着一隻小牌位,牌位上寫着:吾子麟兒之位。
容吟霜看到這裡,想起孫嬤嬤說張勇家的一年前曾懷過一個孩子,可是孩子卻沒能生下來,想來便是這個了。
覺得心疼,當即雙手合十,在神龕前站立祈禱了片刻,正好張勇家的端了茶水走入,看見容吟霜站在神龕前,愣了一下,然後才緩緩隱去臉上那抹不自然的表情,對容吟霜說道:
“大夫人快請就坐,奴婢侍奉您喝茶。”
容吟霜看了看她,只見張勇家的站在門口,陽光正好撒在她的身上,照的她整個人都黃橙橙的,似乎透着光。
走過去對她笑了笑,穎兒乖巧的接過了茶水,遞給容吟霜,容吟霜並不覺得口渴,便讓穎兒捧着,原本奉茶只是一道禮數,並不是真的要請她喝茶,所以此舉並無不妥。
讓張勇家的也坐了下來,容吟霜微笑着問道:
“他經常打你嗎?”
張勇家的臉上現出一絲哀慼,用神情回答了容吟霜,只見容吟霜嘆了口氣,說道:
“你何不反抗?就是告去老太太面前,老太太也不會不管,不會眼看着你受罪的。”
張勇家的將頰邊的一縷亂髮夾到耳後,對容吟霜幽幽嘆了口氣,說道:
“告了又能怎麼樣。他回到家裡總又會拿我撒氣,如今我也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得過且過吧。”
“……”容吟霜看着她沒有說話,穎兒卻是忍不住說道:
“他打你,你不會反打回去嗎?這般軟弱,他可不就欺負你嘛。”
容吟霜瞪了穎兒一眼,只見小丫頭伸了伸舌頭,知道自己多嘴了,當即就將頭縮了回去。
“家裡可還有銀錢?”
張勇家的嘆了口氣,從貼身的衣服裡拿出了二兩銀子,說道:“家裡的錢都被他搜刮光了,這是今日從王府得來的,若不是大夫人趕到,想來這些錢也被他拿走了。”
老王聽後,也跟着說道:“老太太原本給你賞了四十兩銀子,我在門口聽見你們吵架,就把銀子放在院子裡,先前也被他一把擼走了,這人真是……下回別讓我看見他,看見一次揍一次。”
張勇家的臉上並未露出什麼驚訝,只是低頭不語,撫着自己的肚子,容吟霜見她如此,遂又問道:
“身子可還爽利?你這身板也太瘦了,將來真到了生產的時候,怕是禁不住的,可得好好補補纔是。”
張勇家的擡頭對容吟霜笑了笑,蒼白又憔悴,容吟霜見她如此,並不十分想她們繼續留下說話,便從袖中拿出了一張面額五十兩的銀票,塞入她的手心,說道:
“這些錢你拿着,仔細藏好了,別跟他說,得空了出去給自己買點好吃的,你就是不爲自己想,也要爲孩子想想,你看他都五個月了,才這麼點大,應該也是缺營養的。”
張勇家的看着手中的銀票,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一張嘴一開一合的,終究沒說出什麼來,就又繼續低下頭撫摸她的肚子了。
容吟霜見她如此,便也不再多留,喊了老王和穎兒,三個人便走出了張勇家。
去到車駕前,容吟霜又回頭看了一眼張勇家的房子,還未上車,就對老王說道:
“待會兒我和穎兒在馬車裡等你,你去張勇家的四方鄰里問一問,一年前那個孩子是怎麼死的?張勇又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樣子的?”
老王聽了之後,便果斷點頭,打探情報什麼的是他的終身職業,可有什麼難的嗎?
將容吟霜她們帶着走出了好一會兒,然後,將馬車停靠在一間綢緞莊前的空地上,自己便跳下了墩子,將馬鞭插在腰間,步行折回去打聽了。
容吟霜和穎兒乾脆下了車,在綢緞莊裡逛了逛,沒多會兒,老王就回來了,將容吟霜等喊道了門外,彙報起了自己的調查結果:
“夫人,我打聽到了。”
“快說。”
“張勇家的那個孩子是意外小產了,鄰里說那天聽到張勇家傳出吵鬧聲,似乎張勇還打人了,第二天就見兩個穩婆出入他家,不過,具體情況,張勇家的隱瞞的很好,沒什麼人知道真實情況,不過,人們都在猜測,那孩子是因爲張勇打人才小產的。”
容吟霜聽了老王的話,腦中想起先前張勇擡腳狠踹他妻子的那模樣,感覺這人真是惡到極點了。只聽老王又道:
“而張勇也大概是從一年前開始變了的。一年前開始就不怎麼回家了,聽說在外頭和一個青樓女子合住,也不知是真是假,偶爾回來也就是跟他老婆要錢,一次比一次鬧騰。”
容吟霜陷入了沉思,穎兒卻是忍不住問道:“既然張勇都不怎麼回來,那他老婆肚子裡的孩子是怎麼來的?”
老王難得對穎兒投去一記讚賞的眼神,湊近了容吟霜他們,小聲說道:
“人家都在傳,張勇之所以變了,是因爲他老婆不忠,外頭有人了,現在肚子裡的也不是張勇的種,所以張勇纔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