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顧葉安與容吟霜都得留在大殿中守靈,用過了統一分發的夜糧之後,容吟霜以去廁所爲由走出了殿中,來到了花園的一處隱蔽之所,確定周圍沒有人看見她之後,才轉過身,對一直跟在她身後飄動的張道祖說道。
“師叔,您怎麼突然就……”
容吟霜自從看見張道祖的鬼魂之後,就再也哭不出來。
張道祖兩手一攤,還是生前那副不羈的樣子,說道:“丫頭,我都九十八了,會死不奇怪吧。”
“可是……你去年還活蹦亂跳,我生孩子還給讓人給我送了東西,如今孩子纔剛斷奶,你就去了……這不會是你跟我們開的玩笑吧?其實你只是魂魄離體,玩夠了還會回去,是不是?”
“……”
張道祖遺憾的看着容吟霜,良久後才道:“我倒是想,不過人死都有固定的時辰,我早幾年就知道了自己的死期,所以纔會到處找接班的人。誰料看中了你,你卻不願意,幸而找到了徐生。”
容吟霜看着他,半晌說不出話來,該怎麼說這個老頭好呢,他既然早幾年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可是這麼多年卻隻字未提,倒讓她們這些人措手不及了。
“師叔是打算讓徐生接替你的位置嗎?”容吟霜今日來祭拜,瞧見徐生的裝扮似乎與溯玉殿其他弟子不同,只不知這是巧合還是故意爲之了。
張道祖點頭:“是。”
容吟霜又問:“徐生是剛入門的,他的道術可以讓溯玉殿其他師兄師弟心服嗎?”
張道祖笑了笑,說道:“道術自然是不能的,徐生對於道術的天分,比你還低。”
“……”
這個師叔真是的,什麼叫‘比你還低’?不過容吟霜知道現在不是計較這句話的時候,又問:“若是這般爲何選徐生接替你呢?”
張道祖嘆了口氣,說道:“唉,整個溯玉殿中,除了他其他人接任都不能保住溯玉殿平安,當今聖上好道術,好丹藥之術,道術是虛無之物,但是丹藥卻是重頭,溯玉殿雖然弟子衆多,論道術,無人及你,論煉丹之術無人及徐生左右。他煉製的丹藥深得聖心,今後即便道術上無所長成,但只要有煉丹之術撐着,也能保住溯玉殿纔是。”
原來這其中還有這番緣由,若不是張道祖親口說出,容吟霜是無論如何都想不到的,見這位老人面露憂愁,容吟霜不禁又問:
“師叔,那你留在世間,是不是還有什麼未了心願?”
張道祖看着她又大大的嘆了幾口氣,說道:
“未了心願就是我這一身的道術無人傳承,我走的不甘心啊。”
“……”容吟霜怎麼突然覺得這句話這麼耳熟呢?
只聽張道祖又道:“只可惜,徐生是個棒槌,也是個玄術散體,再多的玄術到他身上也是散盡之用。”
張道祖說着,就看向了容吟霜,容吟霜蹙着眉頭,隱約覺着張道祖接下來的話就不會是什麼好話了。
果然,只見張道祖頓了頓,就說道:“你雖然是個不中用的,但是卻是個很好的載體,這一點從你師父留給你的道力上來看就知道了,之前我也查探過,當時你雖道法受限,但竟然能夠很好的將你師父的道力都保存在丹田之中,隨取隨用,儘管有所消耗,但也會自我調息,自我生長,比徐生那更不中用的散體好了不知千百倍。”
容吟霜滿頭黑線,這個老頭說話真是不能更不中聽。
什麼叫她是個不中用的,徐生是那更不中用的,怎麼您老身邊的人都是些不中用的呢?
不過,容吟霜回想當年毋道子傳道給她的時候,似乎也是這種嫌棄的,無可奈何才傳道給你的神情,是不是世外高人都有這個嗜好?
張道祖說完之後,看着容吟霜,突然又正色過來,說道:
“丫頭,我知道突然跟你說這些也是增加你的困擾,但是,看在我是你師叔的份上,在我走了之後,你留下來幫一幫徐生吧,他空有一身煉丹之術,卻無任何道力支撐,這樣不僅溯玉殿弟子不服,也會招來其他邪祟之物,從前有我在,他只需埋頭煉藥即可,邪魔自不敢侵擾,可是一旦我走了,溯玉殿將再無保護,說不得就會被邪祟之物侵佔,到時候可就是禍國禍民了。”
容吟霜不解:“邪祟之物?溯玉殿在皇宮中,難道皇宮中還有邪祟之物不成?”
張道祖笑了笑,說道:“皇宮中雖有四方神獸鎮壓,但主要還是靠溯玉殿清理,皇宮裡匯聚天地靈氣,邪祟定會趨之若鶩,若是沒有人定期鞏固結界,那後果也是不堪設想的。”
“丫頭,我留在這裡不走,便是想拋下這份老臉,請你留下替我照看幾年溯玉殿,徐生他繼承我位,但若宮中有任何異動,且請你入宮替他平服一番,如此便就夠了。”
容吟霜有些猶豫:“我……??”
張道祖見她這副神情,又是一嘆氣,說道:“只有你了,丫頭。我弟子雖多,但沒幾個真正頂事的,徐生又是個道術盲,我也是沒有辦法呀。更何況,只是有事之時,讓徐生請你入宮降伏,其他時候你且出宮去便是。這與你在民間幫人也沒什麼區別嘛。”
容吟霜看着張道祖,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老頭,前面把她損的一無是處,如今卻又說這些,倒叫人摸不清他到底是什麼想法了。
見容吟霜猶豫,張道祖也就成了,容吟霜只覺與上回毋道子傳道之時一樣,她整個人似乎進入了一個虛擬的空間之中,張道祖坐在她的身後,指尖捏決,容吟霜只覺自天門一股源源不斷的力量涌入,似乎比毋道子那時還要強勁,只道當年毋道子死後多時,才傳道於她,道力早有消散之勢,而張道祖卻是剛死,道術仍舊精純。
也不知過了多久,容吟霜才至混沌中醒來,只覺目光又是清明瞭許多,以爲自己會倒在花園中,可是卻發現自己是在一間房中醒來,顧葉安正坐在牀前憂心的看着她。
“相公……”
容吟霜醒來就要坐起,卻被顧葉安按着不動,說道:“別動,你暈倒在花園裡了,幸好被人發現,前來告訴我了。”
容吟霜回想剛纔張道祖傳道之事,原想立刻說與顧葉安聽,可是回頭卻看見屏風外還有幾個溯玉殿的弟子守着,這些話還是等回去之後再說吧,畢竟要讓這些弟子們知道最後承襲他們師父道力的人是她,那又不知將引來多少窺探與不滿了。
讓顧葉安扶着自己起來,在他耳旁輕聲說道:“相公,我沒事。”
顧葉安卻是心疼:“怎會沒事,定是你憂傷過度所致。你先躺躺,待會兒我就先回前殿去守靈,估計這幾天晚上都不能回去了。早知道就不要你來了,讓你跟着受累。”
容吟霜見他關切,心中一暖,微微勾脣笑了笑,說道:
“相公,我真的沒事。我與你一同去守,守幾天幾夜都行,師叔突然走了,我怎麼說都該來送他最後一程的,師叔於我亦師亦友,雖然我不是他的徒弟,但他也教過我很多東西,他生前我沒能盡孝,死後總要盡一盡吧。”
顧葉安看着她認真的臉龐,一身縞素之下的她看起來如一朵風中白蘭般弱不禁風,叫人心生憐惜,但顧葉安也知道這朵小白蘭倔強起來有多厲害,知道若是自己強行不讓她去守靈,那麼今後,她一定會後悔一生。
這麼想着,顧葉安便點了點頭,說道:“那好吧,你若累了,便靠在我身上眯一會兒,切不可勉強。”
容吟霜點點頭,動作迅速麻利的從牀鋪之上走下,跟着顧葉安回到了前殿安靈處。
去了之後才發現徐生正在到處找他們,看見他們從後院走出,徐生便提着衣襬,一路小跑了過來。
“顧先生,掌櫃的,我找你們好些時候了。”
顧葉安聽他這麼說了,不禁笑道:“我的徐國師,你就不能找人問一問嗎?再過幾日就要受旨聽封了,你這樣可真叫人不放心啊。”
徐生慚愧的低下頭,說道:“我有幾斤幾兩旁人不知道,可是顧先生和掌櫃的還不知道嗎?我這個國師,受得着實有愧,若非沾着個會煉製丹藥,只怕這個位置輪幾輩子也輪不到我做的。”
容吟霜彎脣輕言:“既然落在你肩上,你就要做好,也不枉師叔對你的信任。”
徐生極爲受教的對容吟霜擡手做了一揖,說道:“是,徐生定不負師恩。”
張道祖離世之時曾經提點過他將來該做什麼事,也說起過,今後宮裡若有異象,就請容吟霜入宮來鎮壓,所以他對容吟霜的囑咐自然是心服的,言語間就不乏恭敬了。
“師尊離世之時,曾向我言明,我不通道術,今後宮中若有事,可請掌櫃的入宮幫忙,還請掌櫃的念在同門一場的份上,勿要推辭纔好。”
容吟霜看了一眼顧葉安,然後纔對徐生說道:“你師父的意思,我已經明白了,雖不能保證萬全,但定會盡力而爲便是。”
徐生又是一拜,聽得身後有人喚他才轉身告辭,容吟霜看着那個青蔥背影,果真是如張師叔所言,身上全無道家靈氣,從前雖然她也發現這個問題,原以爲跟着師叔總能有所精進,沒想到連師叔對這他這體質也毫無辦法,感覺着身體中不斷流淌的道力,容吟霜真是感到了有些疲憊,兩股道力相撞,總要有所激起,毋道子的道力她花了足足兩年才能融會貫通,而如今又多了一股,也不知要多久才能融合了。
唉,看來她這輩子都別想跟這事說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