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削人的時候還是很厲害的。
總之,袁洗馬平日再歡月兌缺筋少調,女扮男裝得再斯文秀氣,骨子里就是個女孩兒,哪里受得住太子的嚴謹肅穆一板一眼?
不說旁的,就說上次袁洗馬不過在東宮花園蹦蹦跳跳了幾步,被太子恰好撞見,太子就罰人家去貼牆角站一個時辰,說要板正她的舉止風儀。
……這是人能干得出來的事嗎?
長年內心悄模模吐槽。
「不對她嚴苛些,她能光著膀子就逛大街。」執述太子有些著惱,冷著臉道,「成何體統?」
長年吞了吞口水,「殿下雖是愛之深責之切,但訓勉方式也許能再婉轉一點?」
執述太子濃眉緊蹙,半晌後搖搖頭道︰「孤試過了,不通。」
長年一愣,「殿下幾時試的?不,是怎麼試的?」
「昨晚——」他遲疑了一下,還是簡短說了昨夜糾葛,「她最後說了那樣粗俗不雅之言,孤都沒說她,也沒罰她寫五千字自省書,已足夠婉轉,若換作旁人……哼。」
長年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才重復確認,「殿下您……是問袁洗馬,為何不接受奉楊郡主的賠禮?」
「嗯,孤不想她吃虧在禮節之上,落人話柄。」他冷冷道,「奉楊郡主年高德不劭,心胸狹隘,往年最寵幼子忽視長子,更時不時入宮在太後跟前碎嘴,若非母後明著發話讓她在家安養念佛做老封君,她還不願消停。和這樣的人就不該多做糾纏,收下賠禮,日後再不理會便是。」
反正日後,自有人為她出氣。
「殿下這一片心是為了袁洗馬好,為何不說清楚?」
「孤說了。」他皺眉。
「……」長年一時無言以對。
行,他家太子果然是憑自己本領鐵錚錚、硬邦邦單身的。
長年忽然對于東宮幾時能有小主子這件事,充滿了希望遙遠渺茫的……不確定。
「還要再婉轉嗎?」執述太子看著長年一言難盡的表情,濃眉打得更緊了。
長年嘆了口氣,「奴才覺著,不能再更婉轉了。」
都婉轉成這副模樣了,再言簡意賅迂回曲折下去,太子殿下感覺能把自己的情路封死,並砌牆在上頭澆鑄鐵水銅模……一百年都翻不過去。
料理朝政國事,對付起貪官污吏老油條的殿下,怎麼一遇上姑娘家的事,就這般笨拙不開竅?
想來都是被花心大蘿卜的陛下給刺激得走偏了吧?
長年心中大逆不道的賭爛。
……此時此刻,正在後宮安撫不能同去避暑的年輕小美人兒的皇帝,莫名其妙打了一個天大的噴嚏!
第7章
香芹手底下管著二三十個小吏,平常她這個東宮圖書館館長就是負責批批公文卷宗,巡一巡輪流值班看管東宮典藏的小吏們有沒有偷懶,偶爾太子太傅送了些新的典籍進來時,她幫忙瞄兩眼……書名。
因為內文都是艱澀的文言文,甚至還有大小篆體、象形文還有梵文、大食文、波斯文……
但听說執述太子對此都听說讀寫樣樣流利通暢。
嘖嘖嘖,說厲害還是老板厲害,這若穿越到現代,執述太子完全是國際語言學家,頂尖專業的翻譯人才啊!
香芹坐在東宮典籍院的「辦公室」內,翻著執述太子的梵文批注,雖然有看沒有懂,但是按捺不住崇拜艷羨之色。
「太子殿下看女人的眼光不大好,不過其他的……很強嘛。」她咕噥。
不過也對,一般直男是很難辨別白蓮花、綠茶女和正常女孩子有哪里不一樣的。
也許換做她是男的,也會覺得「溫柔善良怯怯可憐」的西門雅蘭更令人心疼吧?
……等等,這個「更」是什麼意思?
「噫?」香芹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覺得肉麻地搓了搓手臂。
老娘才不是那種成天指望著男人親親抱抱舉高高的小嬌嬌呢!
「袁洗馬可在?」外頭一個溫和的嗓音響起。
「噯!」她回過神來,看見門口那個宛若青樹修竹的男子時,眼楮一亮,殷切地起身招手,「陸大學士你來啦,這邊坐啊。」
陸衡是東宮詹事府左春坊的大學士,掌管東宮政務文書等,素來年輕有為溫潤如玉,還是上一屆的狀元郎,更是大晉王朝所有姑娘們夢中情人排行榜的第二名。
第一名當然是執述太子了,但可惜美人如花隔雲端,執述太子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所以平易近人出身世家的陸衡公子就成了最最搶手的乘龍快婿人選。
听說陸衡平常非官服著裝時,一身白袍翩然行走在京城大街上,常常會被扔鮮花香囊……
古代追星族也是很瘋狂的呢!
看著香芹眉開眼笑地親自拉椅子,陸衡眼底掠過了一抹溫柔如春的笑意,優雅謙沖地一禮,「袁洗馬客氣了。」
「不客氣不客氣。」香芹看著眼前這年僅十九的玉面少年郎,情不自禁露出了長輩慈愛笑容來,親切問,「陸大學士吃飯了嗎?」
「用過了,袁洗馬呢?」
香芹笑咪咪點頭,「用過了用過了。」
她在現代已經是年近三十了,所以每每看見這樣朝氣蓬勃、風華正茂的高中生(?)、大學生時,心里都會不自覺油然升起一種「未來的主人翁們,將來國家就靠你們了」的歡快期許心情。
故此陸衡對她來說,相同是個才氣縱橫漂亮好看的小弟弟,多關心一把是應該的。
陸衡凝視著眼前嬌小含笑的香芹,對上她慈藹的神情時,心里總莫名有些隱隱約約的違和感……滯了一滯,有些忘了自己方才正想說什麼來著?
「陸大學士找我有什麼事嗎?」還是香芹幫他倒了杯茶,主動問起。
他一定神,溫言道︰「袁洗馬,你喚我姓名便好,你我為東宮屬官同僚,無須過度客套多禮才好。」
「那好,」她從善如流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陸啊,你今天來找我干啥呀?」
小陸?
「……」陸衡頓時卡住。
「對了,你也可以叫我袁姊……咳咳咳,袁兄弟。」香芹總算及時改口,否則就露餡了,「都是好同事,好兄弟嘛哈哈哈!」
陸衡心情有些復雜,他看著香芹,玉面流露出一絲赧然與愧色,「袁……兄弟。」
「欸。」她笑應。
陸衡猶豫了一下,「衡今日貿然來訪袁兄弟,確實有一件為難的事。」
「小陸你有話直說,為不為難的,先說出來听听。」她爽朗豪快地道,「說不定你覺得為難的,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為難,還能幫上忙呢!」
陸衡看著她笑容可掬的小臉,沉默一瞬,「……實不相瞞,鎮北侯府二小姐正是衡的表妹。」
香芹笑容消失,雙手抱臂地挑眉哼了哼,「喔——」
她的一聲喔,讓陸衡心里越發沒了底,勉力振作了精神,清雅和氣地道︰「表妹托我代向袁兄弟賠罪,還有送上一方邀帖,是鎮北侯太夫人親自寫的帖子,請袁兄弟三日後賞臉——」
「若我不去呢?」她也不同他打太極,坦白道,「若是為了上次賞花宴的事,失不失禮、得不得罪的也都過去了,我不過是東宮區區一個小文官,對家大業大的鎮北侯來說算不上什麼,他們也不怕我記恨……所以我真的不明白西門小姐干嘛揪著我不放?」
「袁——」
「別說她這是愛上我了,所以這才非要跟我糾糾纏纏相愛相殺不可。」她閑閑地道,「老子一個字都不信。」
「袁兄弟,事情不是——」陸衡溫柔的眼楮有些受驚小鹿般地呆呆望著她,張口欲解釋。
「我知道不是啊。」但她也不想再跟西門家羅哩叭唆下去了,端起茶道,「勞駕陸大學士再辛苦一回,把邀帖送回鎮北侯府,就說袁某官小人言輕,無論鎮北侯府有什麼樣的思量,西門小姐有什麼打算,只別把袁某算上去,袁某就算謝謝她了。」
「表妹說袁兄弟對她誤會甚深。」陸衡悵然喟嘆,「果然如此。」
香芹強忍翻白眼的沖動……很好,又一個被綠茶姑娘洗腦的有為少年。
「小陸,看在我倆都是同僚的份上,我跟你分享個我家鄉馳名天下的話本子中一段名言——」她神秘兮兮地湊近過去,壓低聲音道。
他心念一動,本能傾身向前,在突然嗅聞到她身上淡幽幽的甜香時,腦中沒來由空白了一霎……耳朵漸漸粉紅了!
「那段名言就是——」她沒發現他面若敷粉雙頰緋紅,臉上表情嚴肅至極。「孩兒,你長大了之後,要提防女孩兒騙你,越是好看的女孩兒,越會騙人。」
陸衡怔怔地看著她,眼中的迷茫一半是因為她說的話,一半是因為她身上的香氣……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清冷嚴峻的嗓音帶著一絲慍怒響起。
他倆不約而同抬頭望向聲音來源方向——
只見高大挺拔冷峭的太子殿下直勾勾地盯著幾乎頭踫頭的他們兩人……臉色難看得不得了。
跟隨在後頭的長年心都涼了……
糟糕,直接撞見修羅場。
然後,內心火山爆發外表冷若冰山的執述太子在听完他倆的解釋和澄清後,默然了片刻。
陸衡滿面忐忑,心下惴惴不安,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虛擔憂什麼?
香芹則是邊罰站邊一臉「我又沒怎樣」的破罐子破摔……
她和陸大學士只是離得近了點在交談,又不是當場在辦公室上演顛鸞倒鳳……不對,是斷袖分桃行為,太子殿下火大個什麼東東啊?
雖然香芹看到了後頭的長年正拼命對自己比劃著抹脖子的動作,但她還是覺得很無辜冤枉。
「你既與鎮北侯府交好,那邀帖你自應了去便是。」執述太子終究是多年老練深沉的儲君,很快就恢復神色如常,淡然對陸衡道,「至于袁洗馬,她幾日後便要隨同伴駕前往清涼山甘泉宮避暑,出發前諸事繁雜待理,也就無暇前去赴宴了。」
她有份伴駕避暑了?!
香芹眼楮當地大大一亮。
太子一言既出,便是鈞旨,陸衡雖覺詫異,且看著香芹興奮快樂地望著太子,雙眼像是會發光一樣……自己心中莫名一緊,卻還是恭敬地領命應聲——
「是,臣知道了。」
香芹眉眼彎彎地對執述太子道︰「多謝殿下帶臣一同伴駕嘿嘿嘿。」
執述太子哼了聲,「方才的帳還未同與你算。」
「呃。」她一僵,又趕緊立正站好。
看著高大的太子和嬌小的香芹「對峙」的模樣,陸衡心里不知是何滋味,有些不安又關懷地看了香芹一眼,正想開口為香芹說話,免得殿下當真責罰于她,卻被眼尖的長年一把拉扯了出去。
「陸大學士,奴才送送您。」
「……有勞長年總管。」陸衡只得默默跟著走了。
香芹眼巴巴看著陸衡和長年乃至于一堆東宮護衛和宮女魚貫退下落跑,忍不住咬牙切齒——這群不講義氣的,平常她幫忙麥當勞歡送(?)的那些零食小吃都喂了狗子了。
森七七。
執述太子緩緩上前一步,離得她更近,低頭注視她鼓起腮幫子又微微惶然的小臉,終于還是輕輕嘆了一口長氣。
「君子之交淡如水,往後,莫再和陸衡靠得那般親近了。」
她仰頭,有點小委屈,「可臣只是在跟小陸……呃,陸大學士交換讀書心得,並沒有做出什麼不堪入目的猥褻行為。」
他聞言呼吸一窒——
還需要什麼不堪入目的猥褻行為?光是剛剛見兩人額頭都要踫到額頭,他就差點……
至今執述太子還覺得胸腔內心髒狂跳得厲害,可氣人了。
「總之,你需記著自己的身分,別叫旁人有機可趁。」他微微咬牙道。
她一頭霧水,「臣什麼身分?」
「你的身分……」他一時被她反問住了。
香芹仰視高大巍峨的太子殿下,察覺出了他深邃鳳眸中的晦暗神秘,頓時自覺恍然大悟——
喔,是圖書館館長不能跟別的部門交流的意思?這是怕他們之間有部門勾結或利益輸送嗎?
香芹若有所思地摩挲著下巴。
嗯嗯,難道是東宮典籍院內秘本多,容易引起旁的部門和勢力覬覦?所以她必須時時刻刻都要有嚴加看守內部機密的體悟?
……OK,秒懂。
「臣領命。」她認真地點點頭,一本正經地拱手行禮,「日後一定會謹言慎行,保護好典籍院的。」
「……」執述太子一時語塞。
他,不是這個意思。
執述太子還沒來得及解釋明白,就見香芹一臉復雜憐憫地看著自己,「殿下您放心,凡是沉浸在綠茶中無可自拔的天真少年郎,臣都會自動敬而遠之的。」
她可完全不敢小看白蓮花和綠茶女洗腦人的功夫。
君不見多少言情小說的男主角跟男配角就是這樣黑化的?像她這種路人甲NPC角色,當然得有多遠閃多遠,免得不小心遭受流彈波及。
話說回來,眼前的太子殿下搞不好也是其中一員……
她眼神古古怪怪地偷瞄著他,執述太子被她盯得有點心里發毛,忍不住開口——
「陸衡喜喝茶和他天真與否有何干系?況且他也不是少年了,你,又做什麼這樣瞧著孤?」
「沒事。」她也想嘆氣,「只能說,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眼光真的不一樣啊。」
「你這顆腦袋瓜究竟都裝了些什麼……」他揉了揉眉心,無奈到最後忽地笑了起來。
她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下一刻,只見執述太子嚴肅的冷峻臉龐笑意蕩漾,一閃而現……隨即她頭上被溫暖大手模了兩下。
「……也罷,只要你莫再與孤生氣便好。」他嗓音低低,微不可聞。
「殿下您剛剛說什麼?」她沒听仔細。
「無事,忙你的吧。」他意味深長地再看了她一眼,轉身龍行虎步雍容而去。
「喔,恭送太子殿下。」香芹撓了撓頭。
所以太子殿下方才突然降臨圖書館是干什麼來著?就是來捉奸……不對,是來提醒她要保密防諜、人人有責嗎?
只是半盞茶後,長年總管屁顛屁顛地捧來了一大只漆金螺鈿描花食盒,神神秘秘地放在她書桌上,對著她擠眉弄眼一笑。
「袁洗馬用吧。這幾日公余記著整理些伴駕避暑之物,隨行衣物即可,旁的甘泉宮都有,殿下那兒也都帶上了呢!」
她疑惑地看了話說完就又小碎步跑走的長年,然後低頭看著那大食盒,掀開的剎那,滿滿各種食物香氣撲面而來。
烤羊肉串、煎湯包、桂花糕、麻辣雞爪、炸小酥魚……
香芹呆住了。
第8章
當天下班,香芹暈乎乎地抱著那吃了一半的大食盒晃回了自己的小院,連銀桂小姊姊要幫她提,她都傻愣愣地搖了搖頭。
香芹只是神經大條了點,但以她一個身經百戰……看過一兩千本言情小說的租書店店長來說,這一只食盒內包含的涵義是什麼?她不可能領悟不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