咴兒咴兒……
大黑馬似是十分歡快,不用主人揮鞭子,就搖頭晃腦的飛奔了起來。
葉柔兒正維持着給段陽帶斗笠的姿態,身子微蹲,雙手朝上,被這馬兒猛的一加速給弄的瞬間失去了重心,哎呦一聲以一個狼狽的姿勢跌進了車廂裡,跟裡面同樣被馬兒戲弄的重心不穩的喬琰撞成一團,滾在了一起。
“籲——”段陽口中作響拉了一下繮繩,纔將這突然撒歡的大黑馬拉住,十分無奈的用鞭子在馬臀上掃了一下,他不捨得真打這畜生。
車廂裡滾成一團的兩個人這才穩住了身形,喬琰立刻彈了起來,手忙腳亂的爬到了一邊,離葉柔兒遠遠的。
“哎哎……”葉柔兒從馬車外跌進馬車內,呈四腳朝天的模樣倒在軟榻上。因爲來的時候被這馬車顛的差點骨頭散架,所以回程的時候葉柔兒做了準備,特意買了許多棉花鋪在了軟榻下面,反正她正想給喬家兄妹做兩牀被褥也要用棉花呢。
因爲軟榻太軟,她又穿的多,幾乎是用一個倒栽蔥的姿態陷在裡面,所以葉柔兒滾了好幾下才爬了起來,那笨拙的模樣倒跟小虎努力翻身的樣子非常像。
喬琰臉色微紅,本來有些赧然,又見她笨手笨腳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好笑,繃着臉有點憋不住笑。
葉柔兒爬起來伸手在他身上輕輕拍了兩下,口中笑罵道:“你倒是拉我一把啊,沒義氣!”
喬琰維持着姿勢沒有躲,因爲知道她下手很輕,拍的這兩下也只是玩鬧並不是真的懲罰,等她打完了,喬琰的臉上就微微帶了笑瞟了她一眼。
少年眼神清亮,眼角眉梢都帶了笑意,長長的睫毛抖了一抖,眸光澄澈而明媚。昏暗的車廂之中,那整張臉都生動了。
葉柔兒竟看的一呆,心道,俺家喬琰可真是個漂亮孩子啊,長大了該是如何的禍害人啊!不知道有多少懷春的少女要爲之傾倒呢。
而後,自然而然的,她便想到了那個讓她爲之傾倒的俊美少年郎。
也不知他在京城一切可好?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呢?
少女安靜下來,呆呆的注視着馬車外紛揚的細雪,思緒早已在廣袤的天地間飄散開去,遠離了這白茫茫一片的寂野,去到遙遠的慶國都城某人身邊。
正月初八,慶國都上京,同樣是一個雪天。
只是這裡的雪是漫天飛舞的狂雪,已經斷斷續續的下了整個冬天,整個慶國的北方都籠罩在這白雪之下,一片白茫茫好乾淨。
可是人人都知道那厚厚的積雪下掩蓋着什麼。數十萬慶國百姓在這場大雪中流離失所,缺衣少食。
更有數百人死於這個異常寒冷的冬季。
初八日也是寅虎年立春,但這大雪卻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好像寅虎年的春天永遠也不會來了一樣。
鐘鼓樓大街一座豪華的府邸外,晨起的僕人正拿着大笤帚在清理門前的積雪,府牆的牆根處早已堆了高高的雪堆,幾乎就要與那高高的院牆一般高矮。積雪早已無處消置,可是卻還是要想辦法清理,僕人們嘟嘟囔囔的有些抱怨,縮手縮腳的不太肯賣
力氣。因爲可這雪實在是大,他們這邊剛掃完,那邊又積了厚厚的一層,掃與不掃也沒甚大區別。
有管事模樣的人從府門中匆匆走出,呼喝着讓僕人們再加把勁,快把門前打掃乾淨,再過一陣子恐怕客人就要上門了,莫要阻了路。
僕人們握住手中的笤帚,這才賣力的幹起活來,今日是府中大公子的生辰,京中各位達官貴人都會上門慶賀,切不可在這時候丟了淮安王府的臉面。
卯時,一架與這豪華府邸不相稱的普通馬車來到了淮安王府的側門前,趕車的青年跳下車轅去拍門,片刻之後便有看門的僕人開了側門,恭謹的將這架馬車迎進了府中。
側門小巷中走過兩個挑擔的農夫,瞧着那馬車進了王府側門,其中一人好奇的問同伴:“那馬車裡是什麼人啊?”
同伴拍了拍身上的薄雪,淡然到:“誰知道呢,左右是有錢人,這麼早回來,誰知道昨天晚上在哪過的夜啊。”
另一人道,“我看不像。不走正門要走側門,而且這馬車也太寒磣了些,不能吧。”
同伴笑道:“管他呢,難道還能是那在城外賑濟災民的大善人不成?”
另一人也笑,不過片刻之後臉上多了幾分敬重之色的談起了那個安頓災民的大善人。
“我聽聞大半月前有一個低調的大善人在城外設粥鋪接濟災民,又廣散銀才替災民置辦了禦寒衣物,救活了好多條人命,這可真是一樁了不得的功德啊。大家都在好奇這位善人的身份,可是追查之下卻不得而知。後來偶然一次有人見那善人乘坐的馬車進了淮安王府側門,大家這才都猜測這個大善人許是王府中人。哎,老張你說這是真的嗎?”
那老張挑着擔子朝前走着,臉上笑着,“自然是真的。其實大家都在猜測這人是王府的大公子,只是一直沒有得到證實。要說起這位大公子這又不是第一次仗義賑災,大前年黃河水患,才十四歲的七生公子就親自籌集了十餘車的藥材食物,親自押送着送到了災民手中,救了不少人的命呢……”
挑擔的兩名農夫漸行漸遠,話音慢慢的隱在飄飄大雪之中,漸漸連餘音也聽不見了。
慕容錦的馬車從側門進了淮安王府,安靜的行至王府後院,在一處種滿蒼柏的院子外停了下來,駕車的青年將慕容錦從馬車中背了下來,悄無聲息的走進了蒼柏院中,沒有驚動王府後院裡各處的人們。
暖爐中燃着上好的碳,一室溫暖如春。
大丫頭蘇蘇絞了塊熱帕子給慕容錦擦臉,這邊又有小丫鬟過來替他脫了鞋子,扶着他倚在炕上的軟枕上。
慕容錦將熱帕子在臉上捂了一會,溫熱的水汽順着毛孔進入皮膚,驅散了一身的寒氣和疲憊,過了好一會帕子都有些涼了,他才揭了下來讓蘇蘇接了過去。
“公子餓了嗎,可要現在吃早飯?”蘇蘇關切的問,慕容錦面色疲憊,眼下已有了青黑之色,面龐較之半月前消瘦了許多,雖然仍是丰神俊朗清逸不凡,但熟識他的人此時再見他恐怕都會略感吃驚。
慕容錦擺了擺手,疲累的連一句話都不想多說,昨
夜在城外與人商議了一夜賑災之事,此時真是累到了極致。
蘇蘇心疼的皺眉,卻也只能無奈的輕聲道:“時間尚早,公子在這裡躺一下吧。”
慕容錦微微的閉了眼睛,平素的清醇嗓音此時也有點沙啞,低聲對蘇蘇吩咐道:“若是不相干的人過來,就說我身上不好不見客。”
蘇蘇嘆氣,“公子,今天是你的生辰,府裡早發了帖子出去,今日怕是躲不過去了。”
躺在軟枕上的人閉着眼睛半天沒有說話,就在蘇蘇以爲他睡着了的時候,慕容錦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平靜的睜開了眼睛,眸光深幽深沉。
“若果真是爲了我的生辰慶賀,與其辦這些沒用的宴席粉飾太平,不如各家都拿出誠意來開倉放糧,更能令我心情舒爽。”
蘇蘇拉過錦被替他蓋在身上,“公子別想了,你放心睡一會,等那邊扛不住了我再來叫你,今日怕要費好些心神呢。”
慕容錦薄薄的脣邊浮現一絲苦笑,終是扛不住倦意,沒片刻就沉沉的睡去。
室內漸漸能聽見清淺均勻的呼吸聲。蘇蘇輕手輕腳的攏了攏暖爐裡的碳,又將慕容錦剛纔脫下的衣袍整理了一下,十分髒的才抱在會中預備拿去漿洗。
看着那雪白衣袍上一道道的污漬,蘇蘇微微的皺着眉,目光朝那邊正淺眠的男子望了過去,看着那人如玉如珠的溫潤面龐兀自失神了兩三秒。
慕容錦平素最愛乾淨,從來都是一身通透的白,雖然也不大講究衣料的華貴,但王府裡的東西又哪有劣等貨色,所以他給人的印象一貫是白衣翩翩寬袍廣袖的佳公子。可是最近忙着在城外賑濟災民,乾淨的衣袍往往穿上一個時辰就會沾滿污漬,有泥濘的痕跡也有災民們手掌上的污垢。初時還每天換兩次衣服,後來忙起來他竟不在意這個了,還吩咐蘇蘇說脫下來的衣服不要忙着洗,不太髒的多穿兩天也無妨。
這在往常是不可想象的。
蘇蘇呆呆的想着,也許公子是心疼丫鬟們在冬日裡洗衣的不易?
他今次在外歷練半載歸來,性子變的越發和善了。前日被二房夫人指桑罵槐的在老太太面前告了一狀,慕容錦也是笑笑,根本沒放在心上的樣子。
想起他那雲淡風輕渾不在意的樣子,蘇蘇不免替他發起愁來。這樣大的一份家業,那麼重的一個名分,慕容錦他不在意,別人可是在意的不行呢。
蘇蘇抱着髒袍子走出屋去,擡頭看了看天。西北的天邊仍是墨雲壓境,而大雪卻是突兀的停了。密佈烏雲的天空中此時有束詭異的陽光穿透了雲層投射了下來,大片的雲朵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翻滾流動,不一會竟然透出了一小塊碧藍的天空。
“呀,天晴了!”有小丫頭擡頭去看,隨後驚喜的叫了起來。
蘇蘇豎起一根指頭放在脣邊,警示的噓了一聲,眼神示意屋中公子剛剛歇下,不要大聲喧譁的打擾到他。
小丫頭俏皮的吐了吐舌頭,縮着脖子輕手輕腳的走開了。
蘇蘇又看了那塊澄淨的藍天,微微笑了起來,雪停了,天晴了,公子今日生辰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