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詭異地停在了梅園門口,這讓蘇子轅有些驚慌失措。
他現在不止是不敢面對大哥,更是怕這梅園。或許心底隱秘的那些情愫,外人不能窺到,可蘇子轅沒辦法騙自己,他明明在乎的,這種在乎是否關乎情愛,蘇子轅不清楚,也懼怕去弄懂。若只是同情,他不怕,只是害怕最後的答案超出他的承受。
所以當小白停下腳,顯然還有想進到梅園的舉動時,蘇子轅顧不得小白那些古怪的言行舉止,上前一把拽住小白的胳膊,“這兒不是青蕪軒!”蘇子轅心底慌亂,素來溫潤如玉的面容也顯得有些不安,只是他回到必須攔住小白。
先不說小白是個外人,進內眷院落多有不妥當,何況這會兒嫂子還受了傷,若是被小白擾了休養就不妥當了。再說了,這樣的事傳出去總歸有損閨譽,這或許是他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了。
蘇子轅的糾結小白看得一清二楚,但他若是那善解人意或者良善之人的話,當朝最尊貴的一對夫妻不會至今想起他這皇叔就恨不得咬死他了。早知道當初把錦繡抱走,小白三天後竟還留了字條說是錦繡現在改叫冬至,他帶走了。急得皇帝派出多少人去追,結果兩個人是徹底不見了。
小白是真餓了,對他來說,自從東至離開後他就沒吃過一頓飽飯,所以這會兒聞到梅園散出來的藥香味道,蘇子轅想要攔住小白,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也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小白已經繞開蘇子轅走進梅園。
蘇子轅沒法子,只能往前跟上小白,試圖再勸他什麼,好叫小白隨自己先回青蕪軒再說。小白整天泡在藥草裡頭,對這些味道最是敏感,他知道院子裡有人受傷起熱,這些藥草都是清熱補血的,只是人蔘鹿茸這些好藥拿來用在這麼點小傷上,還是太浪費了。小白覺得,與其浪費,不如他找來填飽肚子比較好。
蘇子轅原還想着要拉住小白,免得他跑進去衝撞了嫂子,哪曉得小白竟是直直地往小廚房那邊走去。蘇子轅一下子猜不到小白的用意,就被小白給閃進小廚房裡。等蘇子轅回過神追上去的時候,正好聽見小廚房裡有人驚叫一聲。
眼前這是……蘇子轅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這一切,真不知道說什麼纔好。老大夫來替杜如蘅看病的時候,自然也給扣兒把脈問診。扣兒傷得不輕,胸骨一處受了重傷,碧玉幫她上藥的時候,看着胸口處那兩塊烏青,都覺得滲人得很,更不要提杜如蘅了。
杜家的女兒除了杜如蘅還有杜如嬌和杜如媚兩個,比起啞巴杜如蘅來說,如嬌還有如媚要漂亮太多。這崔姨娘雖是個有心計的,但心機也都用在杜老爺身上。硬生生將杜老爺從杜夫人身邊搶走,對着杜夫人這個名存實亡的太太根本就是看不起的。長輩間這麼一番姿態下,小輩自然也有樣學樣。
杜如蘅真心拿如嬌還有如媚當自己的姐妹,但換來的卻是不客氣的嘲諷。再好的脾性,也容不得這樣三番五次惡意的捉弄,杜如蘅也就涼了心思。只有扣兒,一直護着杜如蘅,比起如嬌如媚來,扣兒更像杜如蘅的姐姐。
這會子,杜如蘅是真的後悔了。她已經沒有了相依爲命的孃親,不能再失去扣兒了。如果不是她,蘇子軒又怎麼會將脾氣發泄到扣兒身上,扣兒又哪裡用得着受這種苦?是啊,就像蘇子軒說的那樣,她承受不起失去了。
孃親已經走了,她分得清楚孰輕孰重。比起守住孃親最珍視的名聲來說,她寧願護好可憐的扣兒。她不該奢望那些本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比方說一生一世,比方說地久天長。她生來就是帶煞的,先連累了孃親,現在是扣兒。
她還有什麼好掙扎的呢?孃親已經不在杜家了,不管是爹爹杜老爺也好,還是崔姨娘也罷,他們已經傷害不到孃親了。而她也已經正大光明離開了杜府,她本可以帶着扣兒過得好好的,不是嗎?
老夫人說,合離,然後認自己做乾女兒。她不要做什麼乾女兒,哪有人家讓被休的媳婦做女兒的?杜如蘅感念老夫人的善,卻是真的不能接受老夫人的安排。若真的答應,她娘纔會徹底的死不瞑目吧。杜如蘅知道,她不一定要出家,也從未想過青燈古佛從此相伴一生。因爲她還有一個扣兒,若是她死了,扣兒絕不會獨活。若她出家了,扣兒也絕不會留戀塵世。
扣兒能爲她做的,杜如蘅一樣能爲扣兒做到。
碧玉看着面色蒼白的少奶奶還有扣兒,心疼得不行。等老大夫開了方子,留了藥後,她便親自出去煎藥。原本這些活還有一個扣兒能做,這會兒不說大病未愈的少奶奶需要照顧,;連帶着扣兒也受了傷需要人照顧,而這些活只能自己來做。老夫人不想閒言閒語傳出去毀了
少奶奶的名聲,這些碧玉也是知道的。
只是碧玉沒想到好端端煎藥也會闖進來個……瘋子?可不就是瘋子麼,碧玉從未在府裡見過小白這樣滿頭白髮的男子,那面容瞧着倒也好看極了,只是配着那頭白髮,碧玉只覺得古怪極了。偏這男子闖進小廚房後,理也不理碧玉的話,只朝着小藥爐那邊走去,連句招呼也不打,直接從那邊桌上抓了什麼東西開始嚼起來。
碧玉起初還沒反應過來,等她反應過來後才發現這個莫名其妙的男人嚼的可都是她從庫房取出來,準備弄來給少奶奶調養身子的些好藥,比方人蔘之類的。蘇家是青州城的大戶人家,能存放到庫房裡去的自然不會是差的,不少都是兩位少爺找來預備給蘇老夫人補養身子的,這次少奶奶遇上事,老夫人才開庫房的。結果她還沒怎麼弄來給少奶奶補身子,就被這怪人給吃了,碧玉難得驚叫一聲。
蘇子轅見到的就是這麼個場面,他怎麼也想不到小白這麼不管不顧衝進來就是爲了“吃”藥。碧玉見到蘇子轅進來,立馬站到蘇子轅邊上,見到蘇子轅臉上哭笑不得的樣子時,碧玉纔算稍稍安心。好在不是莫名其妙的瘋子,也是,這兒是蘇府內院,外院護着的家丁又怎麼可能放一個瘋子進來?
只是這人到底是誰,碧玉忍不住用眼神對着蘇子轅發問。也是,蘇子轅緊隨在後頭進來,定是同這白髮人一起的。蘇子轅也注意到了碧玉的疑問,只是小白顯然吃上癮了,將桌上放着的那些好藥全都翻出來來吃,而且吃得津津有味。
要知道那些藥草,再精貴,在平常人看來,也都是些氣味古怪的玩意兒。碧玉整日裡煎藥,對這些氣味還是聞不大慣,蘇子轅也沒見過有人能這樣硬生生地嚼吃下去整根的人蔘,而且還沒停下來的意思。
蘇子轅倒不心疼那些人蔘,他在乎的是小白這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碧玉見蘇子轅不動,也不好搶在蘇子轅前頭,只是見到那些原本是要弄來給大少奶奶補身子的藥草都被這怪人吃掉後,碧玉不得不開口了。
“二少爺,這人……那些藥是大夫吩咐說要弄來給大少奶奶調養身子的……”碧玉猶豫了一下,照他這吃法,只怕開了倉庫,裡頭那些存着的藥草都要被這人給吃乾淨了不可。蘇子轅聽見碧玉說是要弄給嫂子養身的,神情忽閃了一下,然後上前,“小白,你先同我回青蕪軒,要是……你真喜歡吃這些東西,我讓家僕去準備些,可好?”
小白懶得理蘇子轅,自顧自將他喜歡吃的幾樣都挑出來吃乾淨後,才慢吞吞轉過身,神情平淡得好像他根本不是那個一張嘴就吃掉尋常人家幾十年家用的人。碧玉自然是知道桌子上那些藥草的價錢,加上小白板着臉的樣子,心底不由得冒火。這人,怎麼會同認識這般莽撞無禮的人?
不止是碧玉,整個青州城的人都會這樣覺得,畢竟蘇子轅確實是風姿綽約的佳公子,而眼前這個小白,顯然無禮極了。
小白看也不看蘇子轅,每個人都是嘴上說的容易,實際做起來就不一定會好了。他見慣了這樣的人或事,所以對於蘇子轅的允諾,他不屑極了。他站起身要走,只不過剛好吃飽罷了。
碧玉到底是跟着老夫人身邊最受寵的大丫鬟。饒是被小白這般無禮的舉動給氣得不行,也不會當着蘇家二少爺的面給客人不好受,側身站在一遍就要讓小白走出去。蘇子轅自然記得這些藥是孃親吩咐下來給嫂子補身子的,這會兒都被蘇子轅吃了,碧玉拿什麼去煎藥?抱歉地同碧玉笑了笑,“一會兒我讓正月重新拿些藥過來,碧玉莫要生氣。”
蘇子轅既然開口了,碧玉若還端着臉色那就是真不懂事了,謝過蘇子轅後,碧玉轉身去收拾被小白弄亂的桌子,將藥草重新擺齊整。至於蘇子轅,逃也來不及,想到梅園的人聽見過大哥說的那句話,蘇子轅若非因爲小白的緣故,是絕不會這樣再進梅園的。
等追着小白出去後,蘇子轅發現小白已經走出梅園,連忙過去引他往青蕪軒那邊走。小白這人着實古怪,先前宴上他根本沒怎麼吃過東西,舉了筷子也不過是略微碰過盤子一下,然後就沒怎麼吃過東西了。這會兒對着藥草竟能吃得那麼有滋有味,蘇子轅爲腦海裡一閃而過的念頭有呆愣了一下。
“你剛纔是……餓了?”蘇子轅有些猶豫,但實在不吐不快。小白沒回頭,只是吃飽了心情不錯,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後,繼續往青蕪軒那邊走。蘇子轅看小白沒有要繼續的意思,也就抿了抿脣收了話語,少說總是沒錯的。
等到了青蕪軒,初七早就等在那兒了,正月也一臉焦急地等着,看見二少爺回來了,自然是一臉雀躍。初七也是高興
得很,今天大少爺是正的瘋了,竟說了那樣的話,也難怪二少爺會生氣了。初七之前回了大少爺後,大少爺就吩咐他等在這兒,等二少爺回來就請他去大少爺院裡。
初七知道二少爺是陪着朋友過去春風館的,應該等不了多久,只是沒想到這麼一會兒功夫就回來了,而且邊上還跟着這麼個怪人。初七跟着蘇家大少爺出門談生意,也算是見識不少了,能讓二少爺這般陪着的,自然不會是什麼平常人。而且看這人的樣子,初七不知怎的,心底就是有些怕怕的。
要說起來,初七跟着大少爺也算是見過不少世面的,就是見着官老爺,初七也能打幾下馬虎眼,但這會兒對着滿頭白髮的小白,初七卻是半點膽子也沒,只能繞着二少爺笑着討好。要知道今天的事,可全是大少爺做錯了,這會兒自然是半點也不敢怠慢了二少爺。
蘇子轅知道大哥在等自己時,心底便是真不怎麼想過去。且不說今天下午時提的那句話,就說自己心底那點若隱若現的情愫,他也不願面對大哥。他是真不知道怎麼面對大哥,也素來藏不住心底的事,何況是對着從小最親睞的大哥,他只怕到時候真曝露出來,只怕傷了太多人。
小白什麼都不想理,不管是一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蘇子轅也好,還是面前的正月還是初七,對小白來說,他吃飽了就想要躺着睡會兒,以前跟東至住古墓的時候,東至每次都很乖。所以說小白最討厭下山,山下的人總有太多的事要麻煩。等找到東至,他就打算回去了。
他也從沒打算主動將東至送回皇宮去,雖然說皇家對外只說錦繡公主身子不好需要靜養,天下人也只知道錦繡公主是皇上皇后最寵愛的女兒,便篤定了他有一天會主動將東至送回宮去。他偏不,除非東至真看上那個叫莫堯的小子,等他們倆成了親,他會好心地給宮裡去封信的。
初七跟正月是真的有些怕滿頭白髮的小白,也沒人敢擋在前頭,蘇子轅看見自顧自往裡走的小白,立馬想到了藉口,只同初七說了一句有客人要招待,便甩下初七追着小白進了青蕪軒。初七愣了一下,想到二少爺的拒絕倒也不奇怪,畢竟今天下午那會兒的確是大少爺做得不對,可他更好奇的是那個面無表情的白髮是誰。
正月一直跟着二少爺,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於是初七不客氣地搭上正月的肩,想要套幾句關於白髮的事。哪曉得正月對這個白髮男子也是一無所知,就算他是二少爺的貼身小廝,但二少爺跟着譚先生在外頭遊學兩年,這纔回來沒兩天功夫,他成天裡見不到人,哪裡會知道這個滿頭白髮的怪人是誰。
初七套不到話也只能作罷,只是心底多少留了心眼。一撒腿就跑回到清客齋,大少爺此刻正在書房裡看賬,初七對着大少爺私下裡規矩倒也不算嚴,只稍稍敲了門就進到裡頭,照着蘇子轅的話給回了大少爺。
蘇子軒從梅園出來後心底自然悔得要死,當然不是爲了自己出手打了杜如蘅的陪嫁丫鬟,卻是爲了蘇子轅擔心。他沒想到自己會這般受不住火氣,連自己的弟弟都傷到了。不過蘇子軒怎麼說也是大哥,派了初七出去找弟弟,只想着等會兒兩兄弟坐一起吃頓飯,這心結也就能解開了,卻沒想到初七回來說是弟弟有客人,這讓蘇子轅不得不多想。
“什麼客人?”蘇子軒擱下賬冊,站起身,他家弟弟是個什麼脾性,他還會不清楚?這兩年,弟弟雖說在外頭遊學,跟着譚先生也算是認識了不少人,但弟弟每次寫信回來,並沒有提到有結識什麼特別的朋友。還是說,弟弟不肯原諒他,故意尋了個藉口不成?
一想到這兒,蘇子軒的臉色便有些難看。一方面擔心弟弟,一方面卻是擔心母親那頭。爲了個啞巴新娘,他已經忤逆孃親幾次,這段時間孃親的身子一直不大好,若是還鬧出弟弟的事,只怕孃親會氣得暈過去。蘇子軒當初那樣不願娶那啞巴,爲了孃親,他還是娶了,足以見得蘇老夫人在他心底的地位。
初七會被蘇子軒帶在身邊也不是沒道理的。等蘇子軒聽完初七的描述後,蘇子軒不得不想了許多。滿頭白髮卻又是個年歲不大的人,蘇子軒可從來沒聽弟弟提起過這樣的人。想到這兒,蘇子軒決定不管是爲了白天的事還是爲了這個客人,他都有必要親自去一趟青蕪軒。
“你讓廚房做頓豐盛的送去青蕪軒,就說家裡來客人了,對了,多做幾道二少爺喜歡吃的。”說完最後一句話,蘇子軒纔算是鬆了口氣,不管這個古怪的白髮人是不是弟弟找回來的藉口,他都不能讓下午的事成爲兄弟倆的隔閡。
至於那個被他踹暈的扣兒和那個啞巴新娘,他只願自己永遠不要想起纔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