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嚇到他們了,她知道。
他們的箭踫不到馬尾,她的箭卻可以輕取來人性命。
「現在,射跑最前面的那匹馬!」
他告訴她,她再次抽箭,再次以腳開弓,又射一箭。
這箭射翻了最前面的那匹馬,馬匹中箭倒下,牽連了後面兩騎跟著摔倒。
幾不可覺的,騎兵的速度慢了下來,他卻沒有。
兩人一騎在黑夜中快速奔馳著,她依然全神戒備,抓著弓,拿著箭,然後就在這時,她看見天上風中開始夾帶著某種東西,一開始她辨認不出那是什麼,跟著才發現那是雪。
下雪了——
寒風呼嘯著,刮來片片雪花,先是幾片,然後是一些,跟著在轉眼間已開始遮蓋視線。
她無法置信的仰天看著漫天的風雪,只見前軍大營的火光越來越遠,騎兵隊也越來越遠-
時間,淚濕眼眶。
她放下大弓,坐在他大腿上,以雙手緊抱著他,將腦袋貼靠在他肩頭上,終于能稍微喘口氣。
「下雪了……」
她告訴他,听見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她猜他知道,他一定也看見了,看見了那漫天的雪,但她忍不住就是想說。
下雪了,她知道這場雪會讓那些騎兵暫時撤退,就算他們不退,大雪也能垵蓋兩人的行跡。
雖然她不知道該如何在天寒地凍的大雪中生存,但至少已經有了一線希望。
那男人沒有回答,沒有開口,但他收緊了抓抱著她的長臂,然後策馬帶著她奔馳進大雪紛飛的黑夜中。
夜很黑,風雪時大時小。
他策馬不停,在雪夜中騎了一整夜。
然後又一天,跟著又一夜,然後再一天,跟著再一夜。
除了必要的時候,像是需要解決生理需要之外,他幾乎不太停下來。
他吃在馬上吃,睡在馬上睡。
就算偶爾下馬,他也不生火,除非必要,他也不和她說話。
夜沒有抗議,因為她曾經遠遠看見兩隊來追殺的騎兵,但都被他巧妙的利用起伏的地形和風雪躲過了。
到了第四天清晨,雪停了,她看見了地平線的那一頭,出現了山。
山一開始看起來不怎麼高,甚至有些低矮,但隨著他策馬迂回向前,慢慢變大,佔據了大半的視野。
又是夜,又飄起了雪。
她不知道他如何能看清起伏的地形,這里已經不再是完全平坦的草原,那麼黑的夜,加上漫天的飛雪,她什麼也看不見,就算她抬頭,也看不見他的臉。
若非他依然緊擁著她,若不是她能清楚感覺到他散發出的體溫與熱氣,感覺到他的心跳隔著厚衣傳來,她會以為自己仍被困在那厚重的氈毯中,被緊緊詩縛著,隨時就要窒息。
她很累,又冷又疲倦,可她不是一個人。
這一點,莫名的安了她的心。
雖然不想承認,可就連他身上討厭的汗臭味,都讓人安心。
黑馬快速的奔馳著,像是要跑到世界的盡頭,不知何時她竟也習慣了馬兒奔跑造成的顛簸與震動。
她一定是睡著了一會兒,當她回神,是因為黑馬停了下來。
她猛地睜開眼,看見天際泛起微微的白。
雪又停了,不知停了多久。
他仰望著東方那灰厚的雲層,看著那天地交接泛著微光之處,然後把韁繩塞到她手里,翻身下了馬。
她嚇了一跳,握緊了韁繩和胯下的馬鞍,緊張的瞪著他。
「怎麼了?」
「我受夠你這麻煩了。」
這一句,如此突然,讓她錯愕的瞪著他,卻見那男人摘下了原本背在背上的長柄大刀,霍地狠狠以刀背拍了馬一下。
「給我滾!」
黑馬吃痛,立即四蹄齊揚,往前飛奔。
沒料到他會這麼做,她驚慌的抓緊了韁繩,夾緊了雙腿,防止自己掉下去。
天殺的王八蛋!他是吃錯了什麼藥了?!
她憤怒的在心中痛罵那家伙,一邊慌張的試著想控制胯下的大馬,或者該說試圖讓自己待在馬上。
老天,她甚至不太清楚該如何讓這匹馬停下來
黑馬帶著她快速遠去。
他知道自己不該放她一個人,但那匹馬已經到了極限,而追蹤而來的騎兵隊已經就在身後,他用盡了方法,仍然甩不掉他們。時下時停的風雪,只讓騎兵隊總能及時找到他倆。
那些蒙古人的騎術和追蹤術該死的好。
打從第一夜起,他就不敢多做歇息,他清楚那第一波騎兵只是暫時撤退,等拉蘇一醒過來,就會派人追殺他。
拉蘇不會允許他們因為大雪放棄。
被他挾持,是種恥辱,更何況他還挖掉了他一只眼,拉蘇一定會想要宰了他,洗刷恥辱。
說到底,他應該要在有機會時,宰了那個家伙,但當時拉蘇是個必須保留的通行證,他得活著才有價值,他只能慶幸當時沒有地位更高的將領在場,才讓他有了機會利用那家伙逃亡。
他不敢讓馬停下來,他必須帶她遠離那座大營,越遠越好,越快越好。
他需要爭取時間和距離,如果可以月兌離草原地帶,進入北方的山林,就有擺月兌他們的可能,所以他在馬上吃睡,幾乎不停下來。
他原本還懷抱一點點希望,但他太重了,那匹馬的體力已經不行,他知道今天他和她就會被追上。
對拉蘇來說,她不重要,但他是。
拉蘇要的是他,想抓的是他,想宰的是他。
他才是目標,她不是,繼續和他在一起,只會讓她死于非命。
黑馬無法載著他與她擺月兌那些騎兵,但若只有她,它的速度會快上許多,她就有可能擺月兌追蹤的騎兵。大雪會為她遮掩行跡,只剩她一個人,馬鞍袋里的干糧和馬女乃酒也能讓她撐上十天半個月。
她很聰明,很有耐力,她射箭的準頭嚇人的好,她會活下去的,他知道。起風了,灰厚的雲層又飄下雪來。
看著那一人一馬快速朝北方山林那兒遠去的身影,他手持那長柄大刀,轉過身,在風雪中孤身面對那逐漸靠近的騎兵隊。
他握緊手中長柄,深深的吐息。
他並不想死,他也不想束手就擒,如果他們以為他會絲毫不做反抗,那就大錯特錯了。
也許是因為他就這樣動也不動的站著,他們沒有一個試圖拉弓射箭,他猜拉蘇要他們活捉他。
當第一騎策馬來到身前,正欲開口對他說話,他突然從全然的靜止不動,轉而沖殺上前,伸手將那在馬上的家伙硬生生扯拽了下來。
白雪砰然四濺,和天上降下的飛雪混在一起。
視線變得更加不清,他沒有趁機翻身上馬,反以長柄大刀將另一名騎兵戳刺下馬。上了馬,只會讓他變成顯著的目標,在雪地里,身邊有馬有人,他就有了遮擋。
箭矢射在馬身上,人身上,有些也射中了他,但都只是擦傷,會傷及重要部位的都被他擋下。
他讓他們以為可以制服他,引誘他們不得不過來,不得不靠近。
可那些騎兵也不是好與,拉蘇知道他身手有多好,派來的都是好手。
他沒有數他宰殺了幾個人,沒有算他把刀劃過多少人的喉嚨、戳刺進多少人的身體,更沒去算他身上到底中了多少箭、被砍了多少刀。
就算是死,他也不會和他們回去,他知道拉蘇不會讓他再有機會得見天日,而他確實清楚,那家伙有太多方式能讓他生不如死。
鮮血四濺,染紅了純白的雪,血花濺紅了雪花,又落回他身上。
長柄大刀不知何時早斷了,他奪了一人的刀繼續作戰,直到最後一個人也倒下來,直到他也不支跪倒在地。
鼻血從他鼻孔里滴落,染紅了雪地,然後又被白雪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