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過了兩日,跟竹幫約定的時間便到了,不過他們之前約的時間是晚上,所以出門的時候天色都暗了。
到了碼頭倉庫見面之後才發現,難怪竹幫這次要親自見她,卻原來是有事找她幫忙。
倉庫壁上掛著馬燈,燈光一蕩一蕩的,兩方人馬各據一方,正好被那馬燈的位置分成涇渭分明的兩邊,她坐下後聊了兩句,便直接問竹幫的老大︰「是不是我幫了這個忙,這次的生意就定了?」
「怎麼古夫人也不問問我找你幫什麼忙?」竹幫的老大羅長勝是個四十多歲的胖子,看著笑眯眯的,其實卻是個狠角色,不過她听得最多的,卻是他家的「金陵十二釵」——他那十二個姨太太。
「羅老大找我幫忙,肯定不是小事,我自然先談好條件再說。」她笑了一笑,這才問他,「不知道羅老大這次想找我幫什麼忙?」
「好說,就是想讓古夫人跟咱們走一趟,去冒充一個人。」羅長勝一說這事,反正是求人,索性直說了,「我那里有樁生意,需要古夫人幫忙跑一下。」
「怎麼,仙人跳?」她似笑非笑地睇了羅長勝一眼。
「古夫人,我也不是跟你說笑話,要讓你玩仙人跳,古堂的人恐怕現在就拿刀來劈我了吧?」羅長勝正色說,「其實是這樣,跟我談生意的那個香港人,以前在上海有個相好的,如今舊地重游,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想起了,所以……」
「你還說不是仙人跳?」她身後頓時有人嚷了一聲。
「不是,」羅長勝這才發現自己說的話實在太讓人誤會,連忙解釋,「我不是讓古夫人冒充他的女人,我是想讓古夫人冒充他的女兒。」
「那人信嗎?」她要笑不笑,「隨便找個人說是他女兒,笨蛋也不會相信吧?」
「我當然知道他不會信,」羅長勝露出一種狡猾的笑容,「可是也是事有湊巧,古夫人你肯定沒有想過,是那個香港人自己說的,為什麼會有人跟他以前的女人長得那麼像?」
「他見過我?」她有些奇怪。
「可不是。」羅長勝笑眯眯地看著她,「如何,古夫人,只要你這邊一點頭,咱們兩頭的生意立即就成交,以往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我幫你,並不是怕了竹幫。」她盈盈起身,突然一笑,「這事要是做成了,我有什麼好處?」
羅長勝心疼地嘬起了牙花子,「難怪別人都說古夫人精明,我就這麼一點小生意,難道古夫人還要分走一點?」
「羅老大,」她也真真假假地笑,「如果只是小生意,你羅老大那麼精的算盤,也不會想著來找我吧?你明知道,若是找我合作,不給個合理的價錢,就別想讓我答應。」
羅長勝盯了她半天,最終只得嘆了口氣,「古夫人,我總算是知道,古爺為什麼那麼放心你了。」
「哦?」她笑笑地挑起了眉。
「你夠精明,天生就能吃道上這碗飯。」羅長勝對她翹起了大拇指。
「別這麼說,我怎麼值得羅老大如此夸獎?」她笑了笑,掩去了眸中的黯然,隨即卻又記得補了一句,「還有,至于如何合作的事情,你直接跟我們古堂現在的當家說就好了,具體條件,他來定就好,我沒意見。」
羅長勝卻似乎有些好奇,「古夫人,古爺一直都沒說過自己有兒子,當時大家都想著你會主持古堂,但是現在……」
「羅老大,」她斜斜睨他一眼,鳳眼漾出說不明道不清的風情,「現在古堂的當家是誰,我可早已經打過招呼了,以前就說過,誰要是懷疑的話,讓他直接來找我問就好了。我們當家到底是不是古爺的兒子,這一點我比誰都肯定,不然的話,我何必找個外人回來?古堂到底是古爺的心血,再說我也犯不著找個外人來算計我自己,你說是不是?」
「那是那是。」羅長勝連連點頭,笑著說,「既然夫人都這麼說了,還能有誰懷疑?」
「好了,咱們事情也說完了,該散伙了吧。」她一笑,轉身要走的時候卻又回頭說了一句,「羅老大,改天我請你家那十二金釵喝茶啊。」
「那就謝謝古夫人肯給她們面子了。」羅長勝打著哈哈,笑著應了一聲,看著她出門。
出了門,才發現天色早就全黑了,黃浦江邊的燈光一顆一顆的,映在水中,倒似是天上的星星,不遠處隱隱約約的劃拳聲,還有不知道何處傳來的賣唱女人柔艷的歌聲,胡琴咿咿啞啞拉著,倒是一個好夜。
「夫人,要回去嗎?」何雲跟在後頭問了一聲。
「隨便遛遛吧,找地方帶弟兄們吃點宵夜。」看著不遠處江上隱隱的波光,她微微嘆了口氣,隨即卻又笑了。
「赤豆糕哎……白糖蓮藕……」有叫賣聲響了起來,賣夜宵的小販拉長了聲音,帶著些許飄起來的腔調仿佛隨風散在了夜空里,一絲一絲地如蛛網般,最終粘附在她身邊。
于是她便又笑了一笑。
夜更深了。
何雲把車子開了過來,「夫人,上車吧。」
她回身,正要離開,不遠處卻有車燈一打,她下意識伸手擋在眼前遮住那光線。
那輛車內的人似乎察覺到了她,于是便熄了車燈,隨即走了出來一笑開口︰「這還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是他?
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然後斂神,抬眸盈盈一笑,心內卻在輕嘆,她最近遇到顧容錦的次數似乎太多了一些啊……
第11章(1)
車燈都已經熄滅,遠處江上微光明滅,似乎能听到汽輪鳴笛的聲音,一聲兩聲嗚嗚的。
扁線在水面上跳動,月亮不知道何時升了出來,圓圓白白的,邊上沒有絲毫雜雲,仿佛一只漂亮的玉盤,晶瑩剔透。
她轉臉看看帶著笑意走到自己身邊的人,不覺有些好笑。
原本應該打得你死我活的兩個人此刻就在絕對不超過兩尺之內的距離內,這情形,若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只怕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吧?
彼容錦卻依舊仿佛與她無比熟稔似的笑著說話︰「真是好巧,我經過這里,不經意看到你這輛車,還以為是自己看錯了,不過夫人這麼晚怎麼會在這里?」
「是啊,真的好巧。」她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我只是半夜睡不著,所以隨便遛兩圈,在這里看看夜景罷了。」
「我也想看看夜景可以嗎?」他笑得溫文爾雅。
「黃埔江可不是古堂的,顧少自便。」她緊了一下裹在肩上的素帛。
彼容錦卻接著笑著開口︰「不知道為何,每次遇到古夫人的時候,都是我一點兒都不想動刀動槍的時候。」
說是這樣說,她可沒有天真地以為顧容錦當真不會跟她動手,于是便也假假地一笑,「那我真是幸運,難得每次都趕上顧少心情好的時候。」
「所以每次我才能看到古夫人氣定神閑的模樣。」顧容錦倒是毫不避諱地看著她微笑。
「顧少,怎麼說,我也算是古爺的未亡人,勞煩說話客氣點。」她鳳眼斜斜一睨。
「古爺還在的時候,我說話便是這個樣子。」顧容錦笑容可掬。
她轉過臉,借著夜色看著面前這張俊美斯文的臉,突而一笑,「顧少,若是實在空虛無聊,不妨去你們大上海轉兩圈,听說大上海的紅牡丹小姐最近對你可是想念得緊啊。」
彼容錦臉色未變,只微微一笑,「紅牡丹太過濃艷,我猶記得數年前,我親手簪在夫人鬢邊的那朵白玫瑰。」
她看他一眼,不想再與他耗費唇舌,只看著那微微波光起伏的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