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因爲有外面的燈光照着,是涼的,裡面卻是漆黑漆黑的,一盞燈都沒有開。
何曉曉聞到了一股子藥水的味道,還有酒的味道。
他還喝酒了?
何曉曉在這裡住的時間不算短,就算是黑的,她也可以摸到燈的開關在哪裡。
按下開關,房間裡瞬間就亮了起來,這纔看到地上狼藉一片,有摔碎的點滴瓶子,點滴架子,還有橫七豎八的酒瓶,摔碎的檯燈,花瓶,玻璃杯子,扔到地上的抱枕,牀單,毯子。
房間裡死沉沉的,沒有任何聲音。
倒騰的簡直就像是剛剛被搶劫了一樣,牀上也是亂糟糟的一片。
卻沒有看到狄耀司。
何曉曉回頭,詢問德爾,“人呢?”
德爾看不到人慌了,“狄總沒有出去過,他向前邁了一步。”
何曉曉皺眉,看向裡面,應該在房間裡,不然門怎麼可能從裡面鎖上。
她向前走,細碎的腳步聲,整個房間甚至別墅,只有她細碎的腳步聲。
“出去!”
一道嘶啞的不成樣子的聲音從露臺上傳來,厚重的歐式鉤花窗簾稍微動了一下,然後有兩聲壓抑的咳嗽聲。
“狄總!”德爾聽到狄耀司的聲音驚喜地說,“何小姐來看你了,她知道你生病了,來看你了,現在就在房間裡。”
德爾給何曉曉眼色,讓她去露臺。
“滾出去,都滾出去!”
一個酒瓶扔出來,裡面還有少半瓶子的酒,在地上滾到何曉曉腳下,裡面的紅酒灑出來,把牀周圍鋪的白色羊絨地毯染紅,鮮血一樣的顏色。
牀周圍的白色羊絨地毯是狄耀司堅持要鋪上的,因爲何曉曉總是赤着腳在地上走。
“狄耀司,你在那嗎?我過來了。”
何曉曉緩緩地靠近露臺,踩在羊絨地毯上,軟軟的。
靠的越近,就能聞到越來越濃的酒味。
“走,馬上離開!”狄耀司的聲音低壓的像是摩挲粗糙的樹皮,伴隨這壓抑的咳嗽聲,他再次說道,“你走,我已經放你自由,不要在回來自討苦吃。”
“你要是敢在靠近一步,我一定會讓你後悔。”
聽到狄耀司的話,何曉曉的腳步停下來,她害怕了,猶豫了,不敢在往前邁步了,她知道,狄耀司完全有能力讓她後悔。
德爾看到何曉曉停下來,着急地喊道,“何小姐,你去看看狄總,他是希望你過去的,他說的只是氣話而已,你不要相信。”他極力解釋,就怕何曉曉真的會轉頭就走。
何曉曉停在原地,透過窗簾,隱隱約約看到坐在露臺上的身影,模模糊糊,那是狄耀司,還能聽到他壓抑的咳嗽聲。
“……咳咳……”
她試着又向前走了一步,窗簾晃動了兩下,被一把拉開,狄耀司一隻手緊緊地抓住窗簾,一隻手裡握住槍,那隻金黃色的槍。
他的臉隱匿在暗處,看不清楚,他緩緩地擡起手,對着衆人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何曉曉的身上,“走!馬上走!不要在讓我看到你!”他厲聲吼道,低聲嘶啞低沉而破碎。
他不想把一個幻影子啊當成希望。
“狄總,她是何小姐啊,你看清楚,是何小姐。”德爾上前兩步,他以爲狄耀司是高燒燒的迷糊了沒有認出何曉曉。
何曉曉在狄耀司的槍口下,向後退一步。
面對槍口她眼暈,她就會想起狄耀司層竟用槍口對着她,還在她身邊一槍一槍地開,她也用槍口對着狄耀司,子彈甚至還穿過了他的胸口。
德爾以爲何曉曉退了一步,是要離開,馬上開口懇求,“何小姐,不要走,狄總傷口發言,高燒,燒的都迷糊了,他一定是沒看清楚是你。”
“若是知道是你,他一定不會拿槍指着你的。”
何曉曉握緊了拳,他不會拿槍指着她嗎?他沒有指過嗎?
德爾說的話,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相信吧。
理性告訴她,她應該現在馬上立刻轉頭就走,再也不出現在這別墅裡,再也不出現在狄耀司的面前,但是她終於還是沒有動。
狄耀司緩緩地走出露臺,何曉曉這纔可以完全看清楚狄耀司的臉,他瘦了很多,顴骨都凸了起來,臉上是青澀的胡茬,脣乾裂了,上面都是血色,臉色是青灰的,像是死人一樣。
他身上穿的是淺色的家居服,上面有已經凝固乾涸的血跡,變成了深紅色,不再刺目,卻很猙獰嚇人。
她此時,終於完全相信,狄耀司的傷很嚴重,若是不治療,真的會死。
狄耀司的腳步是虛浮的,根本就站不穩,剛纔他若不是緊緊地抓住窗簾,恐怕連站都站不起來。
何曉曉的心好像是被什麼抓住,鈍鈍的疼了起來。
不尖銳,但是很難受。
狄耀司走了兩步,好像沒有力氣在往前走了,他停下來,手依舊舉着那把金黃色的手槍,對着何曉曉。
“你想要的,我都給你了,你馬上就走。”他的聲音像是被困在囚牢裡,掙扎到快要死掉的野獸,所有的氣勢都顯得不足。
“你用這把槍穿過我的胸口……”似是喃喃的自語,馬上聲音變得凌厲,“走!馬上滾,不然我就開槍了。”
他想把何曉曉逼走,她若是不走,他就會在升起希望,而那希望不是希望,只會讓他更加的絕望而已。
“你開槍吧,反正我打了你一槍,你還沒有還回來。”
何曉曉站着動。
狄耀司也舉着槍不動,也不再說話,突然他好像體力不支,身子晃動了兩下,差點掉在地上,何曉曉兩步上前,扶住他的身子。
站穩之後,狄耀司甩開何曉曉的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不是希望我死嗎,你來看我是怎麼死的嗎?”他對着何曉曉諷刺地笑,一笑,乾裂的脣又裂開,血絲滲出,他蒼白的脣被學染紅,刺目又驚心。
“我爲什麼要同情你?我纔不會同情你,我同情的是德爾,是他找了來看看你。”
“你死或者不死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纔沒有你那麼變態,喜歡看別人死。”
狄耀司沉默了,出神地望着何曉曉,漆黑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層大霧,氤氳不清,捉摸不透,望進去,沒有盡頭。
德爾趁着狄耀司發呆出神的瞬間,撲上去,飛快地強過他手裡的槍。
狄耀司根本就沒有什麼力氣,德爾沒有很輕易地就把手槍強到手,他順手去倒裡面的子彈,卻一顆都沒有倒出來,是空的。
狄耀司體力不支,跌倒地地上,因爲動作幅度太大,他的胸口又開始流血了。
“醫生,快叫醫生來。”
何曉曉對門外的保鏢喊道。
“不許叫,我不需要!”
狄耀司掙扎着要起身,掙扎了兩下,身子都跌回到地上。
“你這個樣子是不需要醫生嗎?你以爲你是鋼做的嗎?”何曉曉要去把他扶到牀上,再次被他甩開。
他起身沒力氣,推人的力氣卻很大,和何曉曉甩到了三步之外,差點撞到牆上。
“狄總,何小姐是專門來看你的,她知道你的傷嚴重了,很擔心,你不要這樣……何小姐她是真的擔心你。”德爾試圖勸說。
“我纔不擔心他呢,我一點都不擔心,我爲什麼要擔心他。”
何曉曉的接連三個否定句,狄耀司的眼神好像比剛纔更暗淡了。
“何小姐!”德爾出聲制止。
“狄耀司,你不肯看醫生不吃藥,到底是爲了讓誰難過,難過的只會是擔心你的人而已。不在意的人,就算你死掉,也不會掉一滴眼淚。”
“你這樣,我看不起你。”
“出去!”
狄耀司低聲口吼出來,“咳咳……”接着就是一陣的咳嗽聲。
“醫生來了。”保鏢把醫生帶來,因爲狄耀司重傷,醫生一直住在別墅裡,以防萬一,沒有離開。
醫生站在門口,看着裡面的情形根本不敢進來,他們是被狄耀司打怕了。
“還站在那裡做什麼,進來啊。”
何曉曉衝着醫生吼,醫生還是站在原地,看着狄耀司,不敢上前。
狄耀司冷冷地看着醫生,那雙冰冷的眸子好像再說,“若是在敢靠近一點,就要了你們的小命。”
“你們過來啊,他一個快死的人,你們怕他什麼?”何曉曉再次對醫生吼。
“何小姐,狄總不同意,醫生強制,他的傷口會受不了的。”說完,德爾用手背擦了一下眼角,這個剛強的男人再次落淚。
何曉曉沉默地走向狄耀司,蹲下,低頭。
狄耀司的身子因爲無力,軟軟地靠在牀上,可能是因爲剛纔的消耗了體力還有咳嗽,他喘息着,呼吸急促。
她相信的眼睛與他平視,望進他那一雙沒有任何色彩的黑眸,在裡面她感覺到了冰冷和絕望,還有對一切都無所謂的放手。
狄耀司一動不動地倚着牀,與何曉曉對視,無悲無喜,他淡淡一笑,也是虛飄的看出有什麼含意。
何曉曉突然有一種強烈的直覺,狄耀司是真的……要放棄自己。
現在靠的他很近,可以聞到他身上濃濃的酒味,還有傷口化膿腐爛的味道,傷口已經這樣了,還喝酒,不是想死又是什麼?
“你到底想怎麼樣?”
何曉曉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問了出口。
狄耀司的眼神動了一動,緩緩地擡起手,想去摸何曉曉的臉頰,最後卻停在半空中,僵住,他眨眨眼睛,喃喃地說,“我想怎麼樣?”聲音輕而飄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