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家伙們藏好後,他仍目不轉楮地笑著看她,她面上發熱又想別開視線,可是,他不準。她一偏開頭,他又輕捏住她下巴,她垂著眼簾,緊張得能感覺自己的睫毛在不停亂顫,然後,他的唇,輕輕地覆了上來。
輕輕淺淺的一個吻,滿帶憐惜,卻比以往任何一個吻都令人心酸。
「呀,妖怪偷親老妖婆,羞羞羞!」
心酸,立刻被羞赧取代。
她忙不迭轉身,快步回了屋,心跳好快,要捂著才能阻止它跳出來。
「即使他忘了,他仍愛著你。」
夏皇後站在窗前,笑著說。
她捏著手指,轉開話題︰「他的舌頭,可有好轉?」
「好多了。口腔的創面已愈合,雖然斷掉了大部分舌頭,所幸舌根還留了一截,你放心,就算窮畢生之力,我也會讓他重新長出舌頭。唉,沒了舌頭,吻戲都變清水了呢,看著真不過癮。」
沒想到夏皇後會說出這樣的話,她駭得抬起頭,只見夏皇後無辜地望著她,眼角眉梢全是笑。
她的臉火速燒起來,捏著手指不知該說什麼。
當夏皇後的手伸過來,她立刻一躲,把雙手背到了身後。
「都說十指連心,你這傻孩子,使那麼大力氣咬,指肉都快被你咬沒了。」
她將手朝身後再藏深一點,悶頭應︰「不疼,這麼多天過去了,早就不疼了。」
「來,伸出來我看看,我這里有神醫的藥,一抹就好。」
「不用。龍涎汁能自動愈合傷口,我戴手套,只是愛美之心作祟,待再過兩日疤痕淡了,就好了。」
夏皇後若有所思地望著她,她則強作鎮定地迎視,笑得輕松自然。
「真是個傻氣的孩子。」
輕嘆著,夏皇後將她攬入懷里。
她的鼻尖一酸,眼淚差點又涌出來。
最近,她幾乎流盡了這二十多年來積蓄的所有眼淚,可是,她控制不住,快樂時想哭,感動時想哭,心疼時想哭,難過時想哭,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是這麼愛掉淚的人。
揪著夏皇後的手臂,她笑著問︰「娘,讓我叫你一聲娘,好不好?」
「傻孩子,早在六年前你就該叫我娘了。」
「娘。」
「哎。」
兩人對視一笑,眼楮里都亮亮的,似有星光閃爍。
「娘,你該啟程回東來了。」
夏皇後一愣,推開她,想要看穿她的心思。
「娘以為娘呆在這里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娘幫得了我一時,幫不了我一世。娘還是回東來吧,帶著賢還有三個小王子,讓他們快樂平安地生活,不要讓他們再回到這里,這里不適合他們。」
「那你呢?」
「我?我是一國之君,這個國家再有不好之處,我也不能棄它而去。」
夏皇後站起來,望著她的身後道︰「我會回東來,至于能不能帶他們走,恐怕我說了不算。」
不用回頭,她也知道他站在那里。
有時候,她真期待他能有一點點自卑,寧願他自卑得縮到殼里躲開她躲得遠遠的,也不希望他像現在這樣,即使變成了「妖怪」,也比她還自信。
雖然,他這副模樣,她並不害怕,不但不怕甚至還心疼,可是照常理,如果他愛她在乎她,他是不是應該至少要表現出那麼一兩點不敢直視她的勇氣?可是,他就這樣直直望著她,反而看得她心虛起來。
下意識地,她又將手往背後一藏,微笑著起身,「天色不早了,夏皇後,二王子,請多保重,告辭。」
「賢兒,送送女王陛下。」
听到夏皇後如此吩咐,女王心頭一緊,微笑卻絲毫未變,「那,就有勞二王子了。」
東西島的天,黑得特別快。
才走出幾步,天就暗了,島上的燈籠次遞亮起,一路蜿蜒至海灘。
他不能說話,她也就跟著不說話,兩人慢慢走著,四下里,除了海濤拍岸聲,就是腳踩到沙地時發出的「沙沙」聲。
如此靜謐美好,如果可以,真願就這樣走一輩子。
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長,時而交匯,時而分離。
每當分離,他就固執地靠近,交疊,交錯,交疊,交錯,反反復復,鍥而不舍。
她頓住,「二王子,就送到這里,請回吧。」
他固執地不動,然後彎蹲到她面前,用手拍著後背,邀請她爬上去。
她別開臉,嗓音微啞地喚︰「柔。」
他身子一僵,而後慢慢直起,數米遠外,柔小跑著奔來,將身子插入她與他中間。
他抿了抿唇,想要越過柔看向她,柔卻後退著將她隔了開去。
「二王子,請回。」
他再抿了抿唇,捏著拳立在原地。
當女王登上皇船,他仍站在原地。頎長的身影立在搖擺的燈籠間,堅定不移。
船離岸時,他追了過來,張開雙臂用力朝她揮舞,她冷漠地別開臉,不予回應。
然後,她听到柔問︰「陛下,他在寫什麼?」
她扭頭看時,只見他抿著唇,目光堅定,以指代筆,以空氣作紙張,一筆一畫,認真書寫。
當時,天已經很黑了,可是,她還是看懂了。
他說︰等我。
等我養好身子,等我去找你。
這個傻瓜,她是來告別的啊,他怎麼能要求她做出承諾?
她裝作沒看懂,面無表情地走進船艙。
不多時,柔又探頭進來喚︰「陛下,快看。」
以為他出了什麼事,她忙奔出去,遠遠的,她看到了發光的兩個字。
等我。
那個傻子,竟用燈籠拼出這兩字。
黑暗中,已看不到他的身形,可是那個跑來跑去的「等我」,卻在告訴她,他有多麼努力想要讓她明白他的決定。
她怔怔站著,指端又開始抽痛,那句「賢,再見」卡在喉間,硬是吐不出口。
傻瓜,傻瓜,她終于體會他喚她「傻瓜」時那種又疼惜又寵溺又無奈的心情。
傻瓜。賢。再見。
第10章(1)
夜半,無星無月。
風冥宮外,數十條人影似夜貓般輕悄悄躍上風冥宮的圍牆,落入院內。
這一夜,守護風冥宮的重重機關,無一響應。
她和衣躺著,听到動靜時,立刻取下床頭的寶劍緊捏在手。
院子里,響起柔的厲聲喝斥︰「放肆!不想死的,立刻馬上從這里滾!」
回應的是不屑的男聲︰「呸!怕死就不會來這里!傍我上,擒了女王,想要什麼有什麼。」
話音一落,兵刃相擊聲密集響起。
柔護著門口阻止他們進入,可對方人多勢眾,有的跳上房梁,有的欺近窗台,不必多久,這里就會失守。
呵,她還以為她隱藏得很好,沒想到還是被發現這里的機關早就形同虛設。
最該安全的後宮,竟是最最不安全的所在。她能活到現在,已屬幸運。或者,她遲至今日才出手,也算是對她手下留情。
今日一出手,就只剩下生死較量,這種時候誰手軟誰就喪命,不想死的,定是拼盡全力以求全身而退。
唉,雖然她很不想這麼做,但這一役,她真是等了好久。
為了這一役,她對潛伏在後宮的各派男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容忍了好久。
之所以不主動清理他們,就是為了一用。
其實,早在得知「柔」就是「賢」以後,在那段快樂如臨雲端的日子里,她就動了念頭。她巴不得這些男妃趕快起義,只要他們有所行動,她就可以找到名目將他們全部清出後宮。她的心,變得很小,小得只能住下一個人。她的宮,也可以變得很小,小得只要能住下她和賢就好。
可是,這些人,這一年來潛伏不動,真是連她都要佩服他們的克制力和忍耐力,如果他們不是站在她的對立面,她或許就要當面贊他們一聲「忍者神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