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群眾議論紛紛,谷凝香也從後方的診桌被逼到台前來。
照理來說,闢謠應是義正辭嚴大大方方的,但谷凝香的動作顯然很不自然,尤其被帶著她上前的李旻一瞪,她更是蒼白了臉孔,螓首垂了下來,不敢與其對視。
以前在宮里能裝高傲,那是因為她心里明白宮里是安全的,那些需要她救命的人不會對她怎樣。然而現在她可是命懸一線,這個李旻將她從頭到腳威脅了一遍,萬一她不好好配合,明天她的尸體很可能會被燒成灰,灑在南方的某座山頭上,這叫生性膽小的她哪里還忍得住不怕?
所以她這副膽怯的樣子還真不是裝的,但看在蘭承志眼中卻是眉頭大皺,心中大為不悅。
不過他還是沉住氣地開口問道︰「相信最近的謠言,谷太醫也略有所聞。那麼本王問你,本王由京中請你前來,可有任何脅迫強逼之意?」
「沒沒沒有……」一緊張,谷凝香就忍不住結巴起來,腦子也跟著不好使,「王爺絕對沒有……絕對沒有說過我若不跟你南下……不、不僅官位不保,連腦袋也可能保不住的的的話……」
此話一出,群眾嘩然,看向蘭承志的目光也古怪起來。
蘭承志在心中大罵,表面上卻只能忍著憤怒繼續道︰「你到南方的目的,可是前來與我南方大夫進行醫術交流?」
「王爺說是……那就是……下官來了十幾天,都、都還沒見到一個大夫,等等等王爺引引引見……」谷凝香害怕得都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蘭承志卻是慍怒得雙眼都眯了起來,她這是拐個彎在將罪名往他身上引?
他的語氣漸漸不善起來,甚至更多是帶著質問的味道,「谷太醫此話差矣,難道是故意給本王引罪?聯絡有名的大夫原本就需要時間,你到南方這段期間,本王何曾薄待于你?你在本王府里吃好住好,出入有隨從服侍,難道過得不好嗎?」
谷凝香嚇得退了一大步,本能的回答,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是是是……下、下官在王府住的是上好的房間,吃的是山珍海味……就跟養的豬要宰之前得先喂得肥肥的一樣,王、王爺絕對沒有薄待于下官……」
「谷凝香,你在胡言亂語什麼?!」蘭承志終于忍不住怒喝。
谷凝香當下眼眶就紅了,那模樣猶如雨打梨花,深棕色醫袍下的嬌軀微微發抖,讓台下的觀眾大起同情之心,心里越來越認為平南王擄來谷太醫果然事出有因,說不定謠言有幾分是真實的。
「我……我沒有……你們要我回答什麼,我都照實回答了,不然還要怎麼樣嘛……」谷凝香顯然快哭出來了。
還不待蘭承志繼續發難,一道正氣凜然的聲音由人群之中傳出,清清楚楚地讓每個人都听到了。
「是誰在欺負本宮的女人?」
眾人往聲音來源一看,就看到一名外貌俊朗不凡、氣宇軒昂的年輕人立在那兒,身旁還跟著一個隨從。大伙兒忍不住讓出一條道來,讓那年輕人慢慢的踱步到台上。
他才剛上台,谷凝香立刻忍不住內心恐懼,飛快地朝他沖過去,撲進了他懷中,「你、你來了?」她忘形地抱著他,忘了什麼男女之防,驀然大哭起來,「嗚嗚嗚……你終于來了,嚇死我了,他們好可怕,一直威脅著要我听話,老實回答他們的問題,不然就不讓我好過……嗚嗚,我老實回答了,他們還是好凶,我都快嚇死了……」
陸樽這一刻真的有些心疼了,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別怕,有我在,誰都欺負不了你。」
陸樽其實早就到了,混在了人群里,原本想一開始就沖上台來個英雄救美,但一听到谷凝香因為害怕所以說出太過老實的回答,反而讓蘭承志下不了台,他索性在台下看足了好戲才適時出現。
他自認這麼做已經非常謙虛了,威風總不能全讓自己佔去,她也是這出戲的女主角,要給她一點表現的機會,想不到她表現得比想象中還好,讓他都不禁佩服,她簡直是陰人的天才。他的計劃根本不用事先告訴她讓她配合,她自己來演就足夠完美了。
俊男美女重逢相擁的場面淒美悲壯,讓台下的人群們都為之動容。由于其中不乏高官顯貴,很快就有人認出了陸樽來。
「那個人是太子殿下啊!」
「太子殿下都出現了,難道傳言是真的?」
一听到那年輕人是太子,群眾簡直要炸開了,原本要闢謠的蘭承志反而讓整件事越描越黑,整張臉都沉了下來,語氣嚴肅地朝著陸樽反問道︰「殿下,百姓們的胡鬧之語,難道你也要跟著起哄?」
陸樽抬起頭,輕輕放開了谷凝香,接著站到她身前,面對著蘭承志,「本宮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但本宮知道,胡鬧的應該是你平南王!」這時候的陸樽要多威武有多威武,要多莊嚴有多莊嚴,連他在心中都覺得自己帥翻天。「你難道不知道本宮正在生病,需要谷太醫救治?你將她由京城秘密帶回南方,完全沒有向宮里通報,究竟意欲為何?」
「這……」你明明是裝病!蘭承志在心里吶喊著,卻無法說出口。他的巫醫敗給谷凝香已是事實,這讓谷凝香說的話很有權威性,如果他再駁斥谷凝香證實太子生病的話,那就真的是挖坑給自己跳。
雖然他眼前這個坑,已經被自己挖得夠大了。
「此外,本宮與凝香兩心相許,偏偏被平南王你拆散,讓凝香流落到南方來,這又是為了什麼?」一連兩個問題,看似問得清楚,但事實上都在打迷糊仗,讓蘭承志根本難以在幾句話之間就解釋清楚。
也就是說,不管他怎麼回答,都會和那謠言扯上關系。
蘭承志果然中招,直覺地答道︰「本王說過,谷太醫來南方是醫學交流……」
陸樽冷冷回道︰「凝香剛才也說了,她來南方之後還沒有見過任何一個大夫,就被王爺你軟禁在王府里。」
第五章 闢謠越描越黑(2)
越來越多群眾站在谷凝香與陸樽這邊,而機靈的小毛子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加油添醋地接話道︰「可憐太子殿下尚在病中,卻還拖著病體直接追到南方,連氣都還沒來得及喘一口,就听聞王爺您要對谷太醫公開問刑……」
「是闢謠!」蘭承志氣壞了,一時間也顧不得追究小毛子這個奴才居然敢插話。
見沒有人追究他多言,小毛子的膽氣也大了起來,直接一記馬屁拍到了陸樽身上,「所以王爺您就知道我們太子殿下多麼堅忍不拔了,謠言不能亂其心志,威嚇不能傷其發膚,他與谷太醫朝夕相處,如今險些分離,都不知道白了多少頭發,谷太醫也不知哭掉多少淚水。正所謂日日思君不見君……」
小毛子說得可歌可泣,台下的議論之聲更大了,甚至有許多不畏強權的人,直接用著不認同的目光瞪著蘭承志,令蘭承志大感顏面無光,一張老臉都紅了起來。
「凝香,你沒事就好。」這時,陸樽才像放下了心中大石,對谷凝香深情說道。
這時機配合之好,不僅他自己得意,連小毛子都在心里鼓掌了。
他眼中的促狹完完全全的落入了谷凝香的眼中,讓谷凝香都有些同情蘭承志了。如果平南王惹的人是真正的蘭書寒,那頂多就是讓政治斗爭再上一層,誰輸誰贏尚待時間證明。但他惹的可是陸樽啊!陸樽絕對有辦法不費一兵一卒就讓平南王名譽掃地,而且是面子里子都輸,敗得最難看的那種。
她不忍心地說了句公道話︰「其實……其實平南王也沒有做什麼過分的事啦,只是要我待在王府中不許出去,可能他真的不喜歡女人,所以並未對我毛手毛腳或者行為逾矩,杯子……呃,殿下你放心……」
听著谷凝香基于良心替平南王辯駁,但顯然有越描越黑的趨勢,陸樽忍笑忍得俊臉都扭曲了,連小毛子都露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光是控制身體不要亂抖就費了他好大的意志力。
要不是谷凝香還有醫術這更專精的專長,陸樽都想讓她來和自己一起為非作歹了,這種害人于無形之中的天賦,根本百里挑一,難得一見啊!
至于蘭承志,听完她這一席話簡直快吐血,明明很正常的事,怎麼這個谷太醫說起來就有種變態的感覺?他真的覺得自己幾十年來累積的威嚴及形象,在今天毀滅殆盡。
根本不讓蘭承志有機會再說什麼,陸樽直接下了最後通牒,因為他知道即使自己佔了上風,這里畢竟是平南王的地盤,待得越久對自己等人越不利。「平南王,原諒本宮在這種情況下無法叫一聲王叔,但本宮必須說,本宮喜歡的是女子,心中只有凝香一人,如今我要帶她走,若是有人阻撓,那本宮必然與他不死不休!」
連不死不休都出來了!蘭承志氣急敗壞,卻又無奈至極。他這回只是想給谷凝香一個教亂,順便斷太子一根臂膀,根本還沒到生死相對的地步,這蘭書寒有必要因為一點小事就喊生喊死嗎?
蘭書寒與谷凝香一搭一唱,他若不讓谷凝香走,豈不等于承認了自己是變態?
于是他只能鐵青著一張臉,看著陸樽摟著美人,帶著小毛子就這麼大搖大擺的離去。他只覺得太子臉上那副莊重的神情根本是裝的,心中應該得意萬分,兵不血刃就打敗了他這個勁敵一回。偏偏他對自己為什麼輸、輸在哪里,都還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
台上,蘭承志黑著一張臉,卻只能硬著頭皮干巴巴的隨便向眾人解釋一下,拉一個大夫上來替代谷凝香的位置,便草草離開了義診的會場。
而台下有人與蘭承志的臉色一樣黑,卻是被陸樽放鴿子、晚了一步抵達的蘇良。
「這家伙公開了太子與谷太醫的感情,這讓我如何與真正的太子交代?」
回京的路上,太子的車隊在一處岔路前停下,表面上看是在歇息,但馬車里卻發生著劇烈的爭吵。
「什麼,你不回京?你不回京要做什麼?」蘇良被陸樽叫上了馬車,想都沒想到陸樽竟然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世界上沒有人欺負了我的女人還能那麼好過的。」陸樽搔了搔下巴,心里已經浮出千百種算計。「平南王那個家伙最近在南方弄出了好些紛擾不是?又是募兵又是斂財的,不搞得他坐立難安,我就不叫陸樽!」
谷凝香听他這麼說,心跳不由漏了一拍。所以他現在決定留在南方不回京,是要為了她出口氣?
他說的話真真假假,戲譫詼諧,常叫她霧里看花。不過這一回,她直覺他是認真的,他當真想替她整治平南王。
那他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女人……也是認真的?想到這里,谷凝香又迷糊了。
「你現在叫蘭書寒,身分是太子殿」蘇良氣得發抖,那長長的臉又拉得更長了。
「殿下的安危才是你現在的本分,何必旁生枝節?」
「所以在你眼中,蘭書寒就是這麼孬的人,女人被欺負了也沒轍,好不容易搶回來,卻只能夾著尾巴跑掉?」陸搏好整以暇地盯著他,抬手聲一聲肩,「我可沒這習慣。總之不捅平南王一刀本少不爽,你要跟上來就跟,不跟上來就回京去。」
他說得輕巧,不過話中的堅決無庸置疑,谷凝香心頭一暖,一種甜密的感覺油然而生。
這……應該就是所謂被寵愛的感覺吧?她從來不知道男女之間的互動可以這般令人著迷。以前在醫仙谷的老師們待她雖不錯,但大伙兒都仙氣飄飄的,與其說是寵愛,不如說只是盡傳承的義務而已,難關需要她自己面對,甚至有了生命危險,還是要自己想辦法度過危機。
陸樽是第一個救她的男人,更是第一個為了給她出氣可以不顧一切的男人。
「你……」與谷凝香的動容截然不同,蘇良氣得頭頂冒煙。
「老馬,是你說我現在是蘭書寒的,那到底是你要听我的,還是我要听你的?」陸樽索性白了他一眼,懶得再說一句。
「哼!」蘇良說不出話來,終于被氣得下了馬車,不過這無疑是默許了陸樽留在南方搗亂的意圖。
蘭書寒嚴肅端正的形象,這陣子在陸樽的亂搞下有搖搖欲墜的感覺,見陸樽執意留下,他也只能盯緊點才行。
蘇良下車後,車上就只剩下孤男寡女?沉默之下,一股曖昧的氣氛蔓延開來,陸樽直勾勾地盯著谷凝香,眼中有著興味及一種難明的覬覦。
「你……你留在南方,真是為了我?」終于,谷凝香開口了,問出了那個她很願意相信,但卻堅持想從他口中知道答案的問題。「我以為你在眾人面前口口聲聲說我是你的女人,只是給自己借口向平南王尋釁罷了。」
「我本來也這麼以為……」陸樽看著她,像是越看越有趣,笑容越見深意,目光也越來越深邃。「不過你這小妞越看越漂亮啊,而且天生是陰人的人才,不收為己用實在太可惜了,我只好弄假成真,勉強用一下了……」
這如果是告白,也太直接、太粗魯了,谷凝香這下真的嚇了一跳,心中原本踏出去的那步又忍不住縮了起來,期期艾艾地道︰「我我我……你不要嚇我……你又在捉、捉弄我了……」
瞧她言語中沒有嗔意,代表心中沒有多少不願,但表面上卻是嘴硬,陸樽笑了開來,「你這丫頭一緊張就結巴,是在心虛什麼?其實你心里正狂喜著本少居然看上你了,對不對?」
「才……才沒有……」谷凝香別過頭去。
陸樽可沒讓她躲,他換了個位置與她正面相對,而且兩個人離得更近了。
「那剛才是誰在我一到義診會場時,就朝著我沖過來,還強行抱住我?又是誰明明知道我是個假貨,卻從來沒有揭穿我,還替我諸多掩蓋?小姑娘,這可是會砍頭的滔天大罪,你其心可議啊,嘖嘖嘖……」
谷凝香听得睜大了眼,明明一開始是他威脅她,她才替他隱瞞事實,怎麼被他說得好像她是傾心于他,才為他冒死付出?
「我的貞潔都被你破壞了,你不負責怎麼行?」陸樽一句話,定下了兩個人的事情。
陸樽沒有說的是,在八皇子那里知道她被平南王帶走時,他當下的情緒足以毀掉整座皇宮,只是他滿肚子壞水,有把握救她出來才沒當場發飆。雖然表面上吊兒郎當,好像什麼都不在乎似的,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谷凝香的單純、傻氣,甚至是膽小,居然在他心中植下了根,有著不可動搖的地位。
既然已經認定了她,他自當出手救人,就算對上的是權勢滔天的平南王又怎麼樣?他陸樽何時怕過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