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願意苛責他們做事的態度嗎?一日比一日懶散的工作成果,我相信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公司正在走下坡。」雖不明顯,但顯示出的跡象卻不能不做為警惕。
「哪有那麼嚴重,只是進度稍微慢了些—」
咿呀一聲,會議室的門忽然被推開,中斷了正在進行的早餐會報。
十幾雙眼同時盯向走動的耶誕樹……喔,是色彩鮮明的……呃、應該是人吧,雖然外表怪異得像上錯宇宙飛船的外星生物。
「咳咳!你在干什麼?」挪挪眼鏡的路逸倫刻意加大聲量問。他便是提醒上司要善待下屬的斯文男人,職稱為副總經理。
「擺花呀。」回答的聲音非常輕快,金子萱背過身將一盆一盆的花從板車上拿下。
「擺花?」
「瞧瞧這花插得多有創意,有白有黃還有紅,忌中兩個字寫得多大氣。」名家一出手,氣震山海。
「什麼,忌中」噗地,一口咖啡噴出。
「不用太感謝了,下次再有誰家死人,我們打八折優待,死得越多越便宜,長期光顧還能買一送一,死在花團錦簇中。」風風光光死,做鬼也得意。
「等一下,小姐,你是不是送錯地方了?」
白菊、黃菊、小野菊,大盆盆栽上還掛著「某某哀泣」的白幡條,簡直是觸霉頭。
「沒錯呀!一位姓郭的先生訂了六盆,我們連訂金都收了。」花呀花,開得鮮艷,才能吸引蜜蜂采蜜。
神情愉快的金子萱哼著古怪曲調,身體隨音樂擺動扭腰,看得眾人說不出話來。
「郭主秘……」身為主任秘書,有這麼胡涂嗎?
路逸倫滿月復疑問,還沒問出口,另一道較低沉的男音便先冷冽揚起。
「退回去。」
「退回去?」也對,死人用的菊花怎能擺在公司內,豈不自尋晦氣?
可是路逸倫還沒開口請人拿回去換花,過于飛揚的女音就好不開心地喳呼起來。
「貨一出門,概不退還,花兒奉獻它們的生命讓你們賞心悅目,怎麼能狠心糟蹋它們的美麗?」她故作心疼的安撫「心靈受傷」的花。
「我的話不容質疑,還有,訂花的是第二會議室,不是第一會議室。」夏天甫臉色冷凝,波瀾不興的眸底映著雜亂色彩。
「哎呀!做人何必太嚴肅,第一和第二有何差別,我說這位挑剔的先生,花和你沒仇吧?擺在哪不都一樣。」人生不必過得一板一眼,多點隨性才有意思。
金子萱一轉過身,此起彼落的抽氣聲立即不絕于耳,她大大方方地將花形碩大的黃菊往夏天甫面前一擺,白牙亮得刺眼。
死白的臉無視眾人的驚駭,綠色的唇揚得老高,特意加深的紫黑色眼影有如過勞死的女鬼,襯出一雙特別明亮的眸子。
她不受低迷的氣氛影響,兀自咧開嘴,叫人看不到跳得極快的心髒正藏著自厭。
明明說好了不動心,怎麼又違背當初的信念了?
「你的手在抖什麼?」夏天甫想不透為何自己會注意那雙白淨的手。
「……貧血。」抖什麼抖,不爭氣!金子萱狠狠地拍打自己的手,力求平靜。
「貧血還出來工作?」他下意識地捉住那微顫柔荑,一陣冰涼透進掌心。
金子萱倏地抽回手,若無其事地笑笑。「沒辦法,窮苦人家不做事就沒飯吃,哪像你高高在上的坐在辦公室蓋章就能日進斗金,順便嫌棄菊花不夠大方。」唉,忘了,忘了,她只是來看他過得好不好,而不是重拾舊情。
「你拿喪家用過的花來敷衍我,這是你們服務的宗旨嗎?」他不能原諒隨便,凡事應當一絲不苟地做到盡善盡美。
「咦?別人用過了……」好像是耶,蕾蒂絲做生意太不誠實了。金子萱三兩下把一切罪過推給花妖,責不在她。「哎呀喂!先生,誰說不能廢物再利用,這年頭不是流行什麼環保?大公司要有大氣派,帶領風潮,人人都是環保尖兵……」
她說得頭頭是道、口沫橫飛,可是游移的視線始終不肯對上沉如墨石的黑瞳,不知在怕什麼。
「我們蓋了綠化社區。」夏天甫破天荒的在一個閑雜人等身上用了他寶貴的時間,而這時間還是拿來抬杠,可他卻壓根不覺得浪費。
「對啦,有花有草才是人住的地方……噫!你額上幾時多了一道疤?」
夏天甫目光一沉,以手遮蓋可怕的疤痕。「你認識我?」
見到她錯愕的表情,他不假思索地問出。
「鬼……鬼才認識你這個負心漢,我以前沒見過你啦!」心慌地避開眼,金子萱急忙與他拉開一段距離。
「負心漢?」他負了誰?
欲蓋彌彰的女人開始裝忙的念念有詞,「好忙,好忙,忙暈了頭,我得快去送花,還有好幾個痴男怨女等著我送奇跡……」
「你認識我。」肯定句。
「喂!別亂攀關系,本小姐的行情可是很好,不要看上我的姿色就起非份之想,人貴在有自知之明,花再好再香也不是你的。」她是不是該逃了?
發現控制不住自己的心,金子萱狼狽的連板車也雙手奉送,腳步急迫地就想往門口沖。
「我曾受過傷。」
「咦?」步伐頓住。
「一部份記憶喪失了,如果你曾在我遺忘的過去存在過,請告訴我,我負過誰。」
第2章(1)
那個人是誰?在他的腦海里不斷晃動。
他看不清楚她的容貌,但是她的眼淚卻讓他心痛。
是誰,究竟是誰?為什麼他總是夢見她哀傷的背影,低泣著從他眼前消失?
無力挽回的他心痛不已,每當午夜夢回時總希望她能入夢,即使只是虛幻影像,他的心卻能獲得前所未有的平靜。
可是沒人認識她,連他最好的朋友也一樣,他們說那不過是一個夢,不會造成任何不良影響。
不過夢仍持續延續著,而且越來越頻繁,他內心的焦慮也日益加深,像是似乎真有那麼個人存在,而他把她遺忘了。
表才認識你這個負心漢……負心漢、負心漢……負心……
他負了誰?
夏天甫一臉疲憊的揉揉發疼的額頭,指月復觸模到的硬塊是他頭痛的來源,那是一道伴隨他七年的疤痕,同樣也令他痛了多年。
「又痛了?沒把止痛藥帶在身上嗎?」關心的話語傳來,隨即一杯溫開水遞上。
「忍一忍就過了,沒事。」他不想養成藥物依賴,這種疼也疼習慣了。
「忍久了傷身,適時發泄才是健康之道。」來者語帶雙關,暗示他另一種生理上的舒服。
路逸倫是美國土生土長的華人,剛開始華語並不流利,直到在求學時期踫上修建築的夏天甫,兩人結成好友,互補長短,因此語言才大為進步。
後來夏天甫學成歸國,兩人失聯幾年,直到在一次國際建築交流會議的會場上又踫上,才又有進一步的視訊往來。
沒多久,為了逃避某人無理性的糾纏,他更是心一狠,索性離開原本的工作崗位,進入龍太營造。
「如果你能少給我惹些麻煩,我就能少傷一份神。」夏天甫沒好氣的瞪了好友一眼。他不知已經有多久沒放松,徹底做他自己了。
聞言,他低聲輕笑。「你不能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要是你肯多分點心關心事業以外的事,我也不用勞心勞力推你一把。」
「路逸倫—」警告的眼神一橫。
「嘿!別瞪我,我也是實話實說,不過伯父伯母的意願你也別忽略,他們早盼晚盼就盼一個小孫子。」為人父母者,似乎擺月兌不掉既定的模式。
哀著額上的疤,夏天甫眼露深沉的痛。「我還有資格給別人幸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