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妻子喜上眉梢,寒士豪只得壓低了嗓音又說︰「我還沒說完,前陣子世子爺不是打了場勝仗?我听人說,他單槍匹馬潛進敵方的軍營,砍殺了敵方百余人的腦袋,包括敵方的首領,沒留半個活口,據說他歸來時,身上的銀白戰鎧根本看不出一絲白色,全是血跡,臉上、發上也滴著血,而他的馬背上全是滿滿的人頭……」
那模樣讓人看了心驚膽顫,好幾個孩子甚至被嚇得連作了好幾晚的惡夢,莫青夜「索命夜叉」的稱號便這麼傳了出來。
「……世子爺殺人如麻,喜兒要是真嫁過去,不小心惹怒了他,被他殺了怎麼辦?咱們就一個女兒,以喜兒那樣貌,要嫁個富貴人家不難,何必拿命去賭?」
「這、這傳言也不見得可信。」宋茵沒想到竟會是因為這個原因,卻不甘心放棄當大將軍岳母的如意算盤。
「村長那日正巧去石寨溝送糧,是他親眼所見。」
石寨溝離京城有數百里遠,因長駐三十萬莫家軍,軍糧大多是從附近的城池征收,芙蓉村自然也在其中。
宋茵這才信了。「可、可那是板上釘釘的大將軍吶……」她盼了這麼久,突然間要她放棄,比割她的肉還難受。
「你就別妄想了。」寒士豪見她那心疼勁兒,干脆把話給挑明了。「自家的閨女你還不了解?就喜兒那脾性,真要嫁入高門大戶,說不準不能照拂娘家,還會招禍。再說了,莫家認不認這門親還是個謎,莫老將軍都過世五年,孝期早過了,可莫家愣是沒派人上門說親,分明就是不把這親事放眼里。」
莫長卿過世,莫鈞得丁憂三年,莫青夜也應該要守孝一年,但皇帝奪情,命他繼續鎮守石寨溝,這一待就是五年,打十歲起,莫青夜除了祖父過世時回京過一趟,便未曾再回去過。
但親事不可能讓他自個兒操辦,他不回京,府里總還有爹娘在,莫青夜的娘早逝,也還有爹在,偏偏莫青夜早過了訂親的年紀,京城仍沒人來,這代表什麼?不正代表莫家壓根不認這親事嗎?
寒士豪見妻子興沖沖將搶來的訂親信物當菩薩般供著,原本多少也是有點期盼,可隨著莫青夜年歲漸長,莫家還沒個動靜,也就偃旗息鼓,再加上今日在鎮上听見的兩個消息,和鎮國公府結親的念頭便徹底打消了。
「他們不上門,咱們自己去還不成?」宋茵說的理所當然,她就不信她拿著訂親信物到鎮國公府外鬧上一鬧,他們還能不認。
寒士豪忍不住瞪她一眼。「你是傻子嗎?那可是勛貴,咱們只是小老百姓,要真鬧上門別說結親,只怕連命都沒了。」
宋茵這才噤了聲,紅著眼眶,「可咱們喜兒生得這般貌美,要是沒了這親事,豈不是要在村里找人嫁了?」
芙蓉村大多是莊稼人,寒喜兒一直被嬌寵著,別說下地了,就是家務都不會,哪有人肯要這樣的媳婦,就算有人要她還舍不得呢,一想到這些年花在她身上的銀子,她就肉疼。
「不怕。」寒士豪連忙將今日听到的第二個消息告訴她。「鎮上吳家的三公子今年滿十六,正是說親的年紀,吳家放了話,不求家世,只要姑娘品性好、樣貌佳,都在他們考慮範圍內。」
「吳家?你說的是吳太守?」宋茵紅著的雙眼瞬間發亮。
「就是吳太守。」
吳太守是太郡的郡守,太守府就設在他們芙蓉村下的清石鎮上,吳太守的三子吳邑幼時從樹上摔了下來,摔傷了腦子,雖不至于成了傻子,反應卻較常人慢上幾拍,因為這事,吳太守夫妻偏疼小兒子,知道他喜好顏色才開出這樣的條件。
若是以往,宋茵絕對不會答應,可莫家遲遲沒派人來說親,閨女眼看就要及笄,這蜀郡最高的官就是太守了,說是土皇帝也不為過,若是女兒能嫁入吳家,不見得比鎮國公府差,畢竟離得近,將來要照拂娘家也方便。
宋茵衡量得失後也就不再執著,答應寒士豪明日便將搶來的訂親之物還給寒幽,順道與他們算算今晚的帳。
兩人說著悄悄話,完全沒察覺外頭樹梢上,莫青夜正嘲諷的勾起唇角。
一旁的夜虎早已憋笑到不行。「老大,沒想到你的身價竟比不上吳三傻,我該不該說這對夫妻才是傻子?」
放著黃金不要要狗屎,這兩個人眼光簡直不要太差。
莫青夜似乎也覺得比不過吳邑有些掉臉面,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回去後,繞著演武場負重跑十圈。」
夜虎的笑凝住了,差點沒嚎出聲。「老大,我錯了!這都深夜了,跑完十圈我還睡不睡呀?」他這人就是太誠實還沒眼色,完全沒發覺自家老大的自尊心受創。
莫青夜早已甩頭走人。
蕭雙雙心驚膽顫了一夜,直到夜深都沒等到宋茵來鬧,深知自家妯娌個性的她,當然不會以為宋茵會這麼容易放過她,果然今早天才亮,宋茵便帶著寒喜兒再次上門。
「弟妹,我昨日不是讓你叫二弟把東西送來,為何沒送來?」宋茵臉色十分難看。
「我……我……」蕭雙雙這麼多年來一直被強勢的宋茵欺壓,那害怕早已深入骨子里,就是分了家也還是改不過來。
「是我不讓爹送去的。」寒幽從房里走出來,手里還拿了個肉包吃著。
寒喜兒看著那白女敕女敕的肉包子,眼楮都紅了。「娘,我的肉包!」
她昨夜為了等著吃肉,晚飯還刻意少吃了一半,誰知二叔卻沒把東西送來,害她餓肚子。
宋茵也沒想到竟會是寒幽出面阻止,這就算了,竟然還敢在她面前大搖大擺的吃著屬于她的包子,實在太過分了。
「寒幽,你還懂不懂規矩?」
「什麼是規矩?」寒幽在寒喜兒的怒瞪下一口將包子吃掉,拍了拍手才又道︰「做大哥的理所當然來弟弟家要吃食,不給就上門叫囂,這就叫規矩?強盜還差不多!」
「你——」宋茵還未這樣被人指責過,氣得漲紅了臉。「好,很好!蕭雙雙,你看你教的好女兒!我可告訴你,以後你們家要是出了什麼事,可別指望我們會幫忙!」
這話里的意思便是以後寒幽要是嫁了人,沒有娘家兄弟撐腰可怪不得他們。
蕭雙雙急紅了眼,頓時想要服軟,卻被寒幽攔住。「這點大伯母可以放心,將來誰要誰幫忙還說不準呢。想吃肉包行啊,咱們早已分家,我們的東西自然不能白白給你們,你們若要,就拿其他東西來換或是給銀子,若是還想和以往那般吃白食,那就免談!」
宋茵瞪大了眼,看著眼前的寒幽,彷佛不認識她似的。「你、你這丫頭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印象中的寒幽怯懦膽小,連話都不敢應一句,和蕭雙雙一個模樣,可眼前這將話說的鏗鏘有力,半點不讓的丫頭是誰?
「我若是再不變,豈不是就要被你們這些人欺壓至死?一個個欺侮我爹娘老實,壓根不管我們有沒有吃飽,只想著上門哭窮,不給就搶,我要是還和之前一樣,遲早會餓死!為了這條命,我寒幽是豁出去了,以後誰敢再借糧不還,我拼著這條命也要討回來!」
說著,她從身後拿出一把菜刀,用力往木桌上一砍,那氣勢、那氣魄不僅嚇傻了宋茵母女,也嚇壞了听見動靜跑來看熱鬧的左鄰右舍。
這一刀讓眾人徹底明白,寒家再不能和之前一樣,任他們上門打秋風了。
一瞬間,寒家大門外便沒了聲音,有人被嚇住了,有的卻是半信半疑,打著將戲看完再做決定的主意。
「你現在是想嚇唬誰呀!」寒喜兒便是不信邪的那一個,她壓根就不相信寒幽會突然轉了性子。
「你要是不信可以試試。」她正缺一只雞來殺給猴看,寒喜兒肯當那只出頭雞,她求之不得。
分家前寒幽只有讓她欺侮的分,別說反抗了,就是吭都不敢吭一聲,這才過了幾年膽兒就肥了,寒喜兒怎麼可能相信。
她哼了聲,便如以往一般走進灶房去搜括好東西,宋茵見狀沒吭聲,她也不信寒幽真敢動手。
外頭的看熱鬧的更不可能阻止了,一個個拉長脖子看著,不一會兒,寒喜兒便從灶房里拿了袋白糖和一籃子雞蛋出來,挑釁的瞪了寒幽一眼。
寒幽目光冷凝,寒聲道︰「把東西放下。」
寒喜兒怎麼可能理她,甩都不甩便要拿著東西走人。
就在這時,一道銀光堪堪從她鼻尖掠過,直直釘上木門,待眾人定晴一看,竟是那前一刻還砍在木桌上的菜刀。
「啊——」寒喜兒傻了,下一刻便是尖喊出聲,雙手下意識捂著腦袋,原本拿在手上的雞蛋和白糖落了一地,碎的碎、灑的灑。
所有人都嚇呆了,誰也沒想到寒幽竟然真的動手,那刀扔得不僅干淨俐落,還準得很。
周圍瞬間靜得連根針落地都清晰可聞,直到宋茵回過神,沖上前去抱住女兒。「喜兒!喜兒你有沒有怎麼樣?」
「娘,娘,她是惡鬼!我要回家……我再也不來這里了……」寒喜兒這輩子沒這麼害怕過,她縮在宋茵的懷中,看都不敢看寒幽一眼。
「好好好,我們回家,再也不來了。」宋茵也怕了。
沒人看見寒幽怎麼把刀扔過來的,她卻是看得一清二楚,那丫頭的眼神真真切切充滿著殺意,她絲毫不懷疑,她們要是真敢把東西拿走,那把刀射的就是她們。
兩母女倉皇要逃,寒幽卻叫住了她們,眯起雙眸冷冷的盯著她們。「砸了我家的東西就想跑?」
宋茵此時哪還敢叫囂,慌忙從兜里拿出一把銅錢丟到桌上,便帶著寒喜兒跑了。
眾人見戲落幕,寒幽那眼神又忒嚇人,也忙跟著回去了,沒人敢多說一句話。
看著干干淨淨的家門,寒幽滿意的勾起嘴角。「很好,以後清幽多了。」
今日之事想必不出一個時辰便能傳遍整個芙蓉村,以後再不會有人打他們家的主意,寒幽此時的心情可以說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相較于她的好心情,蕭雙雙卻是哭喪著張臉。「阿幽,這事要是傳出去,你往後可怎麼嫁人啊?」
天下父母心,蕭雙雙看著自家閨女那剽悍的模樣不是害怕,而是擔憂,雖說寒幽才十三歲,離說親還得兩年,可這事要是傳出去,誰還敢上門提親?
「那就不嫁唄!」寒幽小心翼翼將地上沒碎的雞蛋拾起。「我要是嫁人,誰來保護你?咱們一家三口好好過日子不也挺好?」
她是真沒想過嫁人,重生前沒想過,重生後更別說了,這時代可是一夫多妻,她沒興趣和人同享丈夫。
蕭雙雙听見這話,眼淚立馬掉得更凶。「阿幽,都是娘拖累你,今日得罪了你大伯父一家,以後你可怎麼辦才好,咱們家就剩這麼一門走動的親戚了……」
要不是她太沒用,護不了女兒,寒幽又怎麼會被逼得變成今日這模樣?現在還說要保護她不嫁人,她這個娘親實在是太沒用了!
見還有四、五顆雞蛋是好的,寒幽喜上眉梢,一轉頭見自家親娘又哭得稀里嘩啦,嘆了口氣道︰「娘,這樣的親戚不要也罷!若大伯父和大伯母還想要我們這門親戚,只要他們真心誠意登門道歉,並將這些年從我們這拿走的東西全數還來,倒是可以考慮繼續走動,要不然不如不要的好。」
要她說,這樣的親戚以後肯定會拖後腿,不要也罷,要不是怕蕭雙雙難受,她才不會這般安慰她。
殊不知她的安慰反倒讓蕭雙雙傻眼,這……這話莫不是說反了?
見她還在哭,寒幽又說︰「娘,你別哭了,天塌下來都有我扛著,光是哭能解決什麼事?傷身又無濟于事,你若有空倒不如烙個雞蛋餅給我吃,我餓了。」
她最不耐煩遇事就哭的人,解決不了事情不說,還讓人心煩,偏偏這是親娘,罵不得、凶不得,只能用別的事轉移她的注意力。
性子單純的蕭雙雙一听女兒餓了,頓時忘了難受,忙抹了淚去給她烙餅。「娘這就去!」
見她進了灶房,寒幽這才松了口氣,正打算看看宋茵留下的錢夠不夠賠雞蛋,雙眸卻被桌上那一閃而逝的瑩瑩白光給吸引了視線。
那是枝竹筆,筆身看起來平平無奇,明明通身的綠,卻像是散發著瑩瑩白光,引誘著寒幽去拿。
「這東西怎地有些眼熟?」她擰起柳眉,好奇的拿起那枝竹筆,誰知這一踫,她頓時感到手掌一熱,那東西就這麼沒入她的掌心之中,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感覺腦袋一晃,再睜眼眼前的一切全變了樣。
寒幽瞪大雙眼,小嘴兒張得彷佛能塞下一顆雞蛋,看著眼前宛若仙境的景象,忍不住低呼出聲。「這、這是……」
眼前哪里還是寒家那逢雨就漏水的破屋子,遠處一座座青山連綿起伏,高傲地屹立在藍天之下,薄薄的雲霧猶如一層透明的紗巾環繞在山峰之中,遠遠望去好似仙境一般。
山腳下一排排綠葉稠密,俊美多姿的灕江竹,彷佛一位位身披綠紗的少女,亭亭玉立在江邊梳妝打扮,一陣春風吹來,發出「沙沙」的聲音,宛若仙樂。
竹林旁是一座用竹子做成的竹屋,看似簡單,事實上那每一根竹子長短、胖瘦皆一致,甚至瑩瑩發光,宛若翡翠一般。
竹屋前有著一條小溪流,那溪水是由遠方山上的瀑布蜿蜒而來,溪上有座小橋,橋的另一頭便是田地,那田地約有百畝大,土壤看起來十分肥沃,與尋常田地的土壤不同,黑亮黑亮的。
田地上光禿禿的一片,什麼也沒種,倒是田的正中央有著一小塊草地,那兒種了一顆果樹,枝葉茂盛、郁郁蔥蔥,看著生機盎然,可惜的是上頭僅結著一顆荔枝般大小的金黃色果實,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寒幽不可思議的看著眼前的景色,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雙眸。「這……不會就是傳說中的空間吧?」
她愈看愈像,忍不住走到小溪旁掬了口溪水喝下,清涼的溪水下肚竟有股暖洋洋的感覺,讓自從來到這時代就一直體虛無力的寒幽有了一股力氣,人也精神了不少。
這改變是立即的,也是顯著的,她瞪大眼,忍不住又多喝了幾口,直到確定自己的身子真的因這看似平淡無奇的溪水而有了變化時,她差點興奮的跳了起來。
「這水竟有如此功用!」她一直為了身體狀況發愁,沒想到竟會遇到這堪稱靈水的寶物。
發了,這下真的發了,光是溪水就這麼厲害,那要是吃了樹上的果實會如何?
寒幽心動了,連忙來到大樹下,那大樹雖高,可結著果實的樹梢卻不高,只要她稍稍踮個腳便能勾到,可就在她正打算將果實打下來時,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