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並沒有從他的視線離開太久,大門很快再次開啟,男人快步朝他走來,步伐略略失了平日的從容。
「小恩,好久不見。」拉開木柵門,男人帶著淺笑,在他面前站定。
他有些迷惑,看著眼前這張溫和依舊的面容。
幻想過很多種重逢時的場景,就是沒有想過,對方會以這種面貌與他相對,就好像那些爭執、傷人的過往不曾存在,他只是去了一趟畢業旅行回來,而他正打開家里的大門接他。
「我有變很多嗎?」嚴君離模模臉頰,不是很確定地問。
他本能搖頭。沒有,沒變,就算變了,他也不會認不出來。
「那你為什麼一副不確定的表情?」還好那雙迷惘的眼神里,並沒有讀出生疏或客套那一類的矜持,否則嚴君離還真不知要如何接應。
「我只是……有點困,坐飛機好累。」話一說出口,連自己都意外。
那像是小男孩旅行回來倦累的抱怨口氣,讓嚴君離發自內心笑了︰「快進來,外面好冷。」
雖然已經是春天,溫度還是低得讓人有點受不了,不像四季如夏的台灣,這時候都可以看見滿街跑的迷你裙辣妹了。
第7章(2)
嚴君離將行李安置在客房,又去張羅熱飲給他暖身。
听著對方對氣候的小抱怨,管不住的嘴巴便月兌口冒出這句︰「那為什麼不回台灣?」如果連台灣的氣候都讓他那麼想念的話。
沖熱水的手一頓,嚴君離沒對這一句做出回應,由背影他也看不見對方的表情。
沖了杯花茶,轉身走出廚房時,順道端出一盤剛烤好的小餅干。
「這是寧寧烤的,吃吃看。」
寧寧?他妻子的小名?
「嚴大哥說,你結婚了?」
嚴君離停頓了一秒,揚笑應聲︰「是啊,我結婚了。」
見他目光往下移,落在空蕩蕩的指間,嚴君離補充道︰「我對銀飾過敏,而且也不常出門,婚戒這種東西只是形式,主要是套在心里,自己知道就好了。」
也是。他在想什麼?那兩張婚紗照還擱在他家里的床頭上,四年來每看一回就痛一次。
嚴君離沒在這個話題上多做打轉,改問︰「你呢?大哥不是說明天的飛機,怎麼這麼早就到了?」
「有候補的機位,就來了。」迫不及待。
嚴君離倒是沒多想,輕點一下頭︰「坐了十幾個鐘頭的飛機,要不要先去房里休息一下?晚餐時間我再叫你。」
他不置可否地起身,倒也不是真的累了,躺在床上其實一點睡意也無,他只是需要一點時間,重新整理思緒。
原本想過,見面第一件事要先道歉,把積壓在心里十年的話全都告訴對方,只是沒料到嚴君離一派雲淡風輕,壓根兒早忘了那些發酸發臭的陳年舊事,像是故友重逢,殷勤招待的態度,讓他根本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月兌稿演出到這階段,接下來該怎麼繼續?難道真的與他哥倆好把酒言歡,你問一句︰「這幾年怎樣?」、我回一聲︰「馬馬虎虎。」然後敘完舊,假期結束掰掰再聯絡?
不,他不想。
還存在的東西,他就不打算粉飾太平,嚴君離對他還有多少感情他不知道,但是他的還在,從意識到愛情的存在至今,十年的相思只是益發深植入心,他這輩子大概也只能愛這麼一次了,說他卑劣也好,他還想試試看。
嚴知恩在晚餐前走出房門,嚴君離說他的廚藝只能做些簡易的料理,桌上這些是他的妻子事先做好的,他只需負責微波,但是他來得很不巧,寧寧有事要出門一陣子,恐怕不能妥善地招待他。
不巧?哼哼,在他看來,才巧得很,正中他的下懷。
嚴君離不知他滿腦子都在打壞主意,殷切地招待他,用餐過後,沖了壺薰衣草茶,一同在院子里看星星。
院子里擺了兩張藤制的搖椅,再擺上一張小桌幾,天氣不那麼寒冷的午後,坐在這里喝個下午茶倒是不錯的享受,而且看起來這對小夫妻應該很常這麼做。嚴知恩頗不是滋味地想。
「你現在好養生。」飲品只喝溫補的茶類,連飲食都清淡得很。
「是啊,刺激性的東西現在很節制,不太踫觸了。」
「明明就還喝咖啡!」在他面前裝什麼乖寶寶,他又不會跟嚴君臨告狀。
嚴君離一愕。那是中午寧寧沒出門前的事了,所以他很早就到了嗎?
知道深究下去,場面一定會陷入尷尬,便故作無事地回應︰「那是寧寧喝的。」
嚴知恩不愛他們的話題里老是出現另一個名字,雖然明知對方這幾年的生活是與那個人密切相連,自己根本也沒什麼立場計較,心里就是覺得不舒服。
「這次來,打算待多久?」
「待到你嫌我煩,趕我走為止。」
他半輕佻地回應,話中暗藏了幾分真意,可惜嚴君離沒听出來,笑回︰「那工作怎麼辦,大哥不會有意見嗎?」
他聳聳肩︰「反正我回去會做牛做馬還他。」
嚴君離聞言,回身正色道︰「你這幾年……做得很好,大哥都跟我說了,我很替你感到高興。」
「你會跟嚴君臨談到我?」他不無意外。他以為,自己會是他們兄弟話題里的禁忌。
「為什麼不會?你跟嚴家有長期的合作關系不是嗎?」
只是這樣嗎?「那,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嗎?」
嚴君離笑意斂去些許,拉回視線直視前方︰「這就是我想跟你說的,以前的事,已經過去那麼久了,無論承諾還是什麼,你都不必放在心上,去做你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不必把自己困死在這里。」
嚴知恩有些訝然。
他知道自己走模特兒這一途是為了他,也知道自己留在嚴氏是為了他,他什麼都知道,卻從無任何回應——
有的,現在有回應了,他不稀罕,無論留不留,都無所謂。
「就算,我不走這一途、不留在嚴氏?」幾乎是有些怨氣地,瞪著對方。
嚴君離淺笑︰「我知道你可以有更大的舞台、更好的發展。」
「嚴君臨要是知道你這麼說,不知道會是什麼反應?」
大概是咬牙切齒,再罵一次︰「咬布袋的老鼠」吧!
嚴君離不以為意地想。
「公事歸公事,私交歸私交,閑暇之余你若願意,還是歡迎你過來坐坐、喝杯茶敘舊,但如果是因為我而畫地自限,那大可不必如此,你的格局不只這樣。」
誰稀罕多大的格局!他只想留在有嚴君離的地方、穿他設計的衣服,這人到底是真不懂還是裝無知?!
他逕自生著悶氣,又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使性子,只好閉上眼楮往後仰躺,用無言的沉默表達抗議。
鎊自靜默了一陣,嚴君離低低嘆息︰「好久沒有像這樣,跟你躺在院子里看星星了。」
嚴知恩撐開眼皮,斜瞥他一眼,捕捉到那一閃而逝的懷念。
所以,他也不是真的全無留戀嘛。
在他更小的時候,他們常在夏天的夜里,待在嚴家的院子里乘涼,嚴君離跟他說故事,最後他會在對方臂彎里睡著。
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那時候的他,沒有煩惱,很純真,也很快樂,成天追著嚴君離的身影,只要看見這個人,笑得比什麼都還要開心。
沒有太多的復雜心思,就只是純粹地,很喜歡、很喜歡他的君離哥哥。
那個會牽著他的手學走路、喂他吃飯、陪他做功課、解決他所有搞怪的疑難雜癥也從沒嫌煩過,很寵他、很憐惜他的君離哥哥。
「我小時候是不是很愛哭?」
嚴君離回瞥他︰「有一點,不過我想,那應該是沒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