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恩(上‧定情篇) 第16頁

為什麼他說的,和爹說的不一樣?那她要听哪一個人的?那時她不是很懂,可是至少知道一件事!他不當她是未婚妻,也沒有要與她培養感情,雖然笑容很溫和,可是就是讓人沒法子親近。

她其實很想告訴他,她好羨慕那個男孩,可以讓他抱在腿上,教下棋、教讀書、教習字……那麼、那麼地有耐性,面對男孩時,總是笑得很溫柔。

有一年夏天,她來時,男孩病了,未婚夫抱著他在亭子里透透氣,時而模模他燒熱的額,拉整披風將那身子兜攏在懷,不教男孩吹了風。

他說︰「小恩在換牙,這次不能陪你一起玩了。」

他撐開男孩的口,伸指去探那松動的牙床,男孩病得迷迷糊糊,張口咬了他,他指上被咬了好深的齒印,看著都覺疼,但是他沒生氣,拔了那顆牙,溫聲細語地連連安撫。「好了、好了,沒事了,小恩乖,漱漱口,吐掉——很好,我們再吃點粥好不好?」

男孩才吃了兩口,又緊閉著嘴,怎麼也不肯再張開了。

他便擱著,隔了一會兒再喂上幾口,粥涼了、糊了便重新煮過,一整日不厭其煩。

她想,心情或許就是在那時,起了些許微妙變化吧。

因為羨慕,所以起了嫉妒,感到不平。

那個人……大家明明說,那個人是她的未婚夫,他要疼的人應該是她才對,為何她從不曾有過這般待遇,她應得的寵愛、包容與耐性全都被別人佔去了!

她討厭男孩,而且開始會在私底下找他麻煩、欺負他。

有一回,嚴君離讓他們在園子里玩,她已記不得事情是怎麼發生的,總之一個不留神便摔進池子里去了,男孩伸手想拉她,正好她的驚叫聲引來屋里的未婚夫,她那時也不知想什麼,一個沖動便月兌口而出——

「嚴知恩推我!」

她以為,讓人覺得他是個闖禍的壞孩子,那樣未婚夫就不會再喜歡他。

可是,那個人只是代為道歉,直安撫她說︰「對不起,是我家小恩不好,你別哭了,讓女乃娘帶你去換身衣裳好不好?」

然後,嚴老爺的懲處卻讓他擋了下來,說的又是另一番說辭。「我相信小恩不會做這種事。當然,也不是在說嵐兒撒謊,只是事發突然,以致讓她產生一些錯誤認知。」

男孩還在呆呆瞪她,無法反應。男人以為他嚇壞了,反而連連安撫他。

即使受傷的是她,還是沒有得到像男孩發燒那時的待遇,男孩依然被護著,並且,不曾減少一分一毫的寵愛。

然後一回、兩回、三回,嚴君離都沒有動搖一絲對男孩的喜愛與信任,永遠相信,他的小恩是個好孩子。

弄到後來,她沒有成功得到未婚夫的關愛,連男孩也不喜歡她。

她以為自己是討厭男孩的,一直到十五歲那年——

嚴君離臥病在床,她前去探望,那時,嚴知恩在一旁照料,她看見他的動作有多輕巧溫柔,像是護著什麼絕世珍寶,甚至——傾,臉龐輕輕貼在熟睡那人的頸側,流泄依戀。

那樣的守護姿態,絕對不是對待一名兄長該有的!

她大為震撼,也是在那時正視了自己的感情。

童年時誣陷于他,爭取嚴君離的目光,那是孩子似的爭寵;後來慢慢的,每回挑釁他,也許就是下意識里,察覺他看嚴君離的目光過于專注,她想爭取的,其實是嚴知恩能回頭,也用那樣的目光看看她,否則,每回被他的冷漠態度氣得哭了,她也不曾去找嚴君離告過狀。

她知曉他的隱匿私情,卻從來沒有說破,故作無知。

他離開嚴家三年,她本已死心要嫁嚴君離了,誰知他無預警地又回來。

從他出現在她身邊開始,她其實比誰都清楚,他並不是為她而來,他誘她,只為破壞婚事,不讓她嫁成嚴君離。

可是她還是心甘情願往下跳,這男人她想了一輩子,為什麼要放過?

他說她不知羞恥,但她追求所愛,有什麼錯?命運對她也沒多公平,她嫁的人由不得她作主,她只不過想爭取一點點自己想要的幸福。

是,她是利用嚴君離,拿他當擋風牆,可這天底下,誰不自私?誰不圖自身私欲?他若不自私,就不會來招惹她,以求達到自身目的,他自個兒又清高到哪里去?

嚴君離也一樣!表面上是仁厚寬容,心里又何嘗不偏私,一心只為那個人?

說好听些是幫她,事實上他娶她,還不都為了保全她月復中那個人的骨肉!

她騙了嚴知恩。嚴君離在病中,口口聲聲喊的全是他的名字,字字淒傷,萬般不舍,她瞎了才會看不出那是什麼樣的感情。

他也虛偽,他也在利用她、利用這樁婚姻讓嚴知恩斷念,就像幼時她落水的那一回,表面安撫她,心卻是向著嚴知恩。

他們一個是她獻上童貞、全心深愛的男人;一個是她托付終身、共偕白首的丈夫,可是誰又真正珍惜過她?

心愛的男人對她不屑一顧,她的丈夫心里也沒有她,她未來的人生,注定只能守著淒涼空閨,度此余生,他們就沒虧欠她嗎?

她算什麼?說穿了不過是這兩個男人扭曲畸戀下的犧牲品,一生全教他們給毀了。

為什麼她必須得到這樣的對待?不,她不甘心,萬般地不甘,怨恨叢生。

她若不得善終,那也決計不放這兩個男人逍遙快活!

「大夫說,你該放寬心,好好靜養。」嚴君離進到寢房來,好言勸著床榻上形容憔悴的妻子。

他雖不是大夫,也明白心頭郁結,喝再多的藥也難治心病的道理。

她始終無法放開心胸,這大半年,她病情益發沉重,不曾有過起色,上回大夫前來,已然直言,再這麼下去,是她自個兒往死里鑽。

「我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只要閉上眼,我就會想起他對我、對我做的那些事……我對不住你,沒能守住清白……」

嚴君離嘆息。「這事早已過去,我也沒再提起,你又何必往死胡同里鑽?」

但是她恨!她不甘心,夜夜抑郁得難以成眠。

「你不相信我,對不對?你不信他會做這種事……」

他沉默著,沒應聲。

這代表——她說對了。嚴君離從來不曾真正信了她。

「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何不信我?這種事、這種事——對一個女人的傷害有多大,能胡說嗎?我恨他!但是我更恨你!你是我要倚托終身的男人,卻連你也不肯挺身護我,一心偏袒于他,任我蒙受屈辱,嚴君離,你怎對得起我?」

「……這事,我們別再提了好嗎?」

「呵……不提,那我的公道,誰來討?」她抹抹淚,眸底閃過一抹恨意。「這事,我原本不打算說的,可如今,不說是不行了。」

「青嵐!」心頭涌起不安,他下意識地想阻止,不讓她說出那些他可能無法承受的話語。

袁青嵐不理會他的攔阻,鐵了心要傷害他,讓這兩個男人,陪著她一同萬劫不復。

「你不相信他會這麼做,好,那我就給你相信的理由——他愛你,不是兄弟情誼,是抵死痴狂的那種。很訝異?不敢置信?!這就是事實!他愛得瘋狂,失去理智、入了魔,為了得到你,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包括最初誘惑我,企圖破壞婚事,也包括——後來存心毀掉我的婚姻,讓我無顏面對你,這樣,你肯信我一回了嗎?」

「……」嚴君離啞了聲,被扼住的喉嚨,吐不出完整字句。「不是……小恩他、他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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