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掌心相貼的溫度……是真實的,哥握得好牢,五指力道堅定,像是真的再也不打算放開一樣……可以嗎?真的可以這樣奢望嗎?
嚴君離帶他來到折桂院,進了祠堂。
「去爹牌位前跪下。」
「我為什麼要?!」他都說他沒傷害嚴世濤了,哥不信他嗎?
他是後悔、懊惱自己依然不夠謹慎,讓最珍惜的人受到傷害,可從不認為自己愧對嚴世濤,他們是半斤八兩,這個人打算對他開膛剖肚時可也沒留過情,他是要讖悔什麼?!
「跪。」
眼前的人堅定一句,也沒揚高半分音量,他雙腿就莫名軟了下來,「咚」地一聲矮了身段。
嚴君離上前點上三炷清香,虔敬低語,聲浪雖輕,卻足夠讓身旁的人听得一清二楚——
「爹,孩兒想了很久,還是決定跟您面前這個人共度一生,您若同意,就允了我們,安安他的心。」
插了香,將紅苃遞去。「擲出三個允茭,我這輩子絕不反悔。」
就——這樣?會不會太兒戲了?
嚴知恩接過紅茭,雙手竟微微顫抖。
「嚴老爺,我知道以前是我不好,我沒大沒小,拜托不要在這個時候跟我算舊帳,我這輩子沒求過你,現在就求你給我個允茭,好歹我當初也沒真關你柴房,還讓你吃好睡好——」
在心底喃喃默念了幾句,一擲,是怒菱。
他變了臉色,不安地瞥去。
身畔那人面不改色,拾起又遞回給他。「爹可能沒听明白,你再擲一次,說清楚些。」
「好,算我失言,都是我的錯,以後到了黃泉地下,我任你打不還手,你要怎麼算總賬都可以,現在拜托行行好,別整我,拜托拜托。」
這一擲,笑茭,某人見他狼狽又低聲下氣,顯然笑得很樂。
可他實在笑不出來,冷汗滑落額際。
嚴君離再度拾起。「爹大概覺得你誠意不夠,再一次。」
他是很感謝對方一再替他找借口賴掉,就怕有人存心和他卯上,他擲到死也擲不出允茭來……
「嚴老爺,我真的很在乎他,如果不是為了他,我又何必把自己搞成這樣?我知道你討厭我,可是為了您的兒子,能不能請你暫且放下恩怨?我發誓我會用生命守護他,請你讓我留在他身邊好嗎?」
這一次,他是連看都不敢看,擲下去,果然還是無茭。
是笑到沒工夫理他了嗎?
嚴君離無奈地嘆氣,這回連撿都不撿了,直接陪他並肩跪下,雙手合十默道︰「爹,您就別整他了,見他如此,難受的是兒子,若是沒得您允許,孩兒得要陪他長跪不起了。」
案子倆溝通完,用眼神示意他再試一次。
嚴知恩幾乎已經不抱希望,豈料,這回居然允了。
他瞪直了眼,再試一次,還是允茭。
第三回、第四回、第五回……直到連擲出十來個允茭,嚴君離微笑,雙手合十感謝地朝父親拜了拜,這才牽著他的手離開祠堂。
「安心了嗎?」
「你是跟他說了什麼?」好神奇,那個沒人性的臭老頭居然肯允他這種事,猶記得當初向老頭宣告時,那人可是氣得差點將他生吞入月復,咆哮著要他離他兒子遠一點,死都別妄想。
嚴君離笑而不答,視線飄向前方,輕喃︰「天亮了呢。」
「是啊……」有些不知所雲,步伐飄飄然地,還不太敢相信這是真的。
「你一晚沒睡,需不需要去歇會兒?」
「喔……」頓了頓,交握的手一緊,吞吞吐吐道︰「我、可不可以……去你那里睡?」接著連忙保證。「我、我不會亂來,只是、只是想回去而已……」
看著眼前這個過度小心翼翼的男人,嚴君離不覺心房有些酸。
只是一點再細微不過的小事,也不敢要求,這哪里是以往那個狂恣任性的嚴知恩?
他沒有回答,直接領著那人,一同回到自己寢房。
「睡吧,我會陪著你。」
「嗯。」臨睡前,仍牢牢握著那人的手,不肯放開。
嚴君離坐在床畔,凝視他安穩入眠的臉龐,心想,往後得再加倍待他好,才能將他再寵回那個意氣飛揚、狂傲不羈的性子。
雖然——那樣的嚴知恩任性得讓人有些頭疼,但,那樣的他真的很迷人,那俊魅眸采、噙著自信的淺笑,出色得教人移不開眼,也教自己——
怦然心動……
早在很多年以前……
嚴知恩安穩無夢地睡了三個時辰,醒來後說還有事要忙,便匆匆離去。
當晚,嚴君離喚人備上幾道記憶中對方愛吃的菜肴,雖然他沒說會過來,也不知他會忙到多晚,反正就看看書,等等也好,他若來了,正好可以一道用膳。
一直等到晚膳時刻都過了,也沒見到人,心想,對方或許真的很忙,草草吃了點,便讓人撤下。
洗沐過後,他僅著中衣,倚在窗邊看書,一面等待。
臨睡前,意同來請安,父子倆說說話,聊了點今天發生的瑣事,孩子要回房時,他突然想到什麼,問了句︰「爹今天很忙嗎?」
「爹每天都很忙啊。」
也是。
「嗯,去睡吧。」
意同走後,他想了想,怕那個人又整晚熬夜,披了衣正要前去關切,房門正巧推了開來,門外那人躊躕著,遲遲不敢踏入。
「小恩?進來呀。」
門外的人抬眸審視他,像要確定什麼,迎上那道帶笑的溫暖眸光,這才移步入內。
嚴君離上前拉了他的手,觸著指尖涼意,再不經意拂過他衣上微濕的夜露,心下領悟了什麼。「你在外頭待了很久?」
「……嗯。」早早便徘徊在觀竹院外,掙扎著,靠近一點點;再掙扎,又往前走一些些,直到剛剛,才走到房門前。
短短一段路,咫尺天涯,他走了好多年,走得好辛苦。
他其實很惶恐,不確定今晨那一切作不作數,好害怕對方想想之後,又覺不妥,反悔將他推開。
嚴君離嘆道︰「我備了晚膳想等你一起吃,沒等到你來。」
「……」嚴知恩張大眼,先是意外,而後涌現滿滿的懊惱之色。
于是嚴君離又道︰「對我不必這般小心翼翼,想做什麼就去做,就像以前那樣,你知道,我不會真的對你生氣。」
……可以嗎?他們,還能再像過去那樣嗎?
以前的他,可以任性胡鬧、可以對嚴君離予取予求,那個獨一無二的地位……還為他保留著?
「……我困了。」不知怎地,帶點討憐意味的話語就這樣逸出口。
「嗯。」嚴君離伸手將他帶向床邊,寬了衣,替他將外衫掛好,挨靠著一同就寢。
「今天好累,「春」字堂串聯其他分部,說咱們薪俸比人家徐府低,仗著人勢要求調整薪俸,我氣得差點掀桌。」忍不住吐吐苦水,朝那溫暖身軀又靠攏了些。
嚴君離也知對方是在撒嬌,安撫地模模他肩臂。「真沒調整的空間嗎?人家也是要養家過活,可能的話讓他們日子好過些也無不可。」
「不是那個問題。我們另外還有發放紅利,他們只要勤快些,領的只會比徐府多,不會少。他們只是受人挑弄,見著好處便鬧鬧事,看是否有糖吃罷了。這招我五歲就會玩了。」也不是如他們的願就沒事,開了先例只會食髓知味。
「也是。」要鬧,眼前這人是個中好手,誰能比他嚴二少爺更任性?「那你後來怎麼處理?」
「為了這種鳥事浪費我兩個時辰,我後來火了,說不滿薪俸想走的人,嚴家絕不強留,在這里先祝福各位前程似錦。」
「啊?」
「你以為有幾人敢走?沒模清對手的底也敢來玩。」他嚴知恩是能讓人來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