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地打開電腦、上網、連上游戲,眼角還在偷覷老爸,見老爸並沒有如同以往一樣,一回到辦公室里就開始工作,而是靜靜地沉思著,臉色逐漸恢復正常,但表情詭異得令人心里發毛——毛毛蟲的毛,彩色的,有毒的那種。「老爸。」
「嗯?」
「剛剛那個想接近我的女孩子,就是害死老姊的人嗎?」
「……嗯。」
丙然!
難怪老爸會那麼生氣,可是憑良心說,看上去真的不像ㄋㄟ,不管是那個害死他姊姊的女孩子,還是那個女孩子的媽媽,都不像「殺人凶手」,反倒像是「殺人凶手的被害者」,如果不了解事實說給誰听,誰都不會相信吧?不過這種事交給老爸就行了,他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責任就是︰玩!
于是容宇凡低頭專心玩他的戰爭游戲,轟過來、炸過去,而容惜蓮也繼續沉思,又像是在等待什麼……來了!
吊詭的眼神一閃而逝,容惜蓮回復慣常的淡漠,冷靜地看著辦公室門在兩下禮貌的敲門聲後自行打開來,老裘德森進入,關上門,慢慢走到辦公桌前坐下,誠懇地目注容惜蓮。
「京子告訴我一切了。」
「哦?她告訴總裁什麼呢?」
「她說你們在讀書時代曾交往過七年,彼此深深相愛,但後來她不得已嫁給別人,你無法諒解,對她滿懷怨恨……」停頓一下。「容,是她對不起你,但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你也有自己的妻兒了,何苦再惦記著這份怨恨呢?」容惜蓮嘴角微勾,像在笑,又像在嘲諷。「然後呢?她還有說別的嗎?」老裘德森遲疑一下。「她還說,當年她自己一個人帶孩子回台灣等候換心,想起對你的虧欠,就想去找你談談,希望你能諒解她的不得已,不料一見面你就跟她吵,吵到忘了你女兒一個人睡在樓上,而她已經會自己翻身,還會爬了,當你終于想到這點而上樓去察看時,你女兒已摔到嬰兒床下去了,于是……」
他不以為然地搖搖頭。「你把一切都怪罪到她身上,說是如果她沒有去找你,你女兒就不會死,所以是她害死你女兒的,容,我認為你這種想法實在……」
霍地,容惜蓮放聲狂笑,老裘德森愕然噪聲,再見容宇凡竟然也在笑,好像他說了一個他們父子倆都覺得很好笑的笑話,卻只有他這個講笑話的人不知道笑點在哪里?
好半晌後,容惜蓮才停下笑聲,又恢復冷淡的表情。
「你相信她?」語氣平淡的就像是在問說︰你吃飽了沒?
老裘德森眉頭緊皺。「容,我知道對你女兒的死,你有罪惡感,但也不能因而怪罪到無辜的人身上,你……」夠了!
才听兩句話,容惜蓮就知道老裘德森不但被那個女人的外表騙了,也被那個女人徹底洗腦了,他的話,老裘德森根本听不進去,既然如此,他也懶得多說了。
「那她有沒有告訴總裁,她跟我是大學同學,也是商學系的高材生?」
「呢,這她倒沒提到。」
「那麼,我可以告訴總裁,她應該比令郎更有能力接下公司,只不過……」容惜蓮徐徐落下半眸。「她只有守成的能力,沒有開疆拓土的魄力,不,她連往前進的膽量都沒有,所以她頂多能撐個五、六年左右,之後公司就會開始走下坡,一路降到谷底,這點,總裁最好有個心理準備。」
終于察覺到不對了,「你的意思是?」老裘德森不安地問。
「我早就說過了,我太太跟兒子都想回台灣,而我……」容惜蓮的神情極為冷漠。「只想做大學教師……」老裘德森臉色大變。「等一等,你……」
「我要辭職了,總裁,」抬眸,容惜蓮冷冷地與老裘德森四目相對。「按照公司的規定,我會在今天把辭呈遞出去,兩個月後正式離職。」
「不,你不能這麼做,我不同意!」老裘德森嗓門提高了。
「我已經決定了,總裁。」容惜蓮堅定地道,不為所動。
「你……你……」老裘德森急得滿頭大汗。「告訴我,你要如何才願意改變主意?」
「改變主意?」容惜蓮目光一閃,再次掠過一絲吊詭的異光。「那也不難。」
「快說!」
「總裁可以讓人事經理接下公司,那我就會留下來,直到他不需要我為止。」人事經理韓特,也就是老裘德森的第四個兒子,換句話說,容惜蓮只願意協助韓特,而拒絕為亞特工作。老裘德森兩道灰眉緊緊地攬了起來,深深凝視容惜蓮好半啊。「因為京子?」
「對,因為她,這輩子,我永遠都無法原諒她!」所以,她想過好日子?別作夢了!
老裘德森離去十五分鐘後,敲門聲又響,容惜蓮嘴角嘲弄地一撇,先把容宇凡的椅子再拖近一點,保護性地探臂環住兒子的肩,再揚聲回應。
「進來。」進來的是京子——徐莉雅,也是他預料中之事,他臉上沒有半絲表情,只是冷冷地看著她走到辦公桌前。十年不見,她依然是個溫婉嫻靜的女人——表面上,難怪亞特會被她騙去。「惜蓮,好久不見,你好嗎?」她不安地扭絞著兩手。
「你認為呢?」容惜蓮反問。「好了,招呼打過了,說你的來意吧!」
徐莉雅猶豫一下,輕輕嘆了口氣。「惜蓮,請體諒我……」
「別老是重復同樣的話來浪費我的時間,」容惜蓮不耐煩地打斷她。「請直截了當一點!」徐莉雅又嘆氣。「惜蓮,你報復我報復得還不夠嗎?當年,因為你,江家和徐家都容不下我,出門買個東西也被人指指點點,連曉妍要上幼稚園,都沒有一家肯收她,最後我只好躲到南部去。一年後,一個到台灣出差的日本人對我一見鐘情並向我求婚,我立刻答應他,只為了想換個沒有人認識我的環境,改名換姓重新再來過……」
她苦笑。「那個日本人,整整大了我二十歲……」
「你要怪我?」容惜蓮冷笑。「怎不想想,如果你女兒不害死我女兒,會有那種後果嗎?」
「曉妍那時候才五歲,」徐莉雅反駁。「她根本不懂事啊!」
「但她听得懂你的話,」容惜蓮提醒她。「所以,一切都要怪你,為什麼你要對她說那種話?」
「我……我只是好不服氣、好不甘心,為什麼你就不能分一點愛給曉妍?」
「你又為什麼不去叫應該疼愛她的人分一點愛給她,反而要我這個跟她毫無關系的人分一點愛給她?」
「……」張嘴,無言以對。
「為了你兒子一條命,犧牲了我爸爸和女兒兩條命……」容惜蓮冰冷的眼神筆直的刺向辦公桌前的女人。「你以為我輕易就能夠忘記嗎?」
「可是,我已經受到懲罰了呀!」徐莉雅激動的道。「我嫁到日本不到半年,又跟著日本丈夫調職到美國來,之後他就常常因為工作不順利而打我出氣,我想跟他離婚,可是離婚之後我又能到哪里去?」
她抹著淚水。「于是我只好盡力忍耐,直到一年多前,我認識了亞特,亞特同情我,願意幫助我,可是我丈夫不肯離婚,還變本加厲的痛打我,兩個月後,我丈夫喝醉酒從樓梯上跌下來摔斷了頸子,我的苦難才算結束……」
「所以你決定好好抓住亞特,」容惜蓮的語氣充滿了嘲訕的味道。「這麼一來,你的將來就有保障了,你和你的孩子都可以過好日子了!」
「我不能追求自己的幸福嗎?」徐莉雅哽咽。「我已經受夠苦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