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鎮載著海家珍出了台北市區,一路經過青翠山水北上,目的地是海天一色遼闊疏朗的基隆東北角海岸。
在路途中,他看著依然悶悶不樂的海家珍,握著方向盤的大手緊了緊,忍不住小心謹慎地問︰「你……還在想剛剛的事嗎?」
「嗯。」
聞鎮神情掠過一絲陰鷲。
家珍本來就有點恐婚的跡象,又是好不容易才稍稍放下心防接受他的追求,結果這下好了……x的!這對王姓夫妻是成心來砸他鍋的嗎?他們是好日子過得嫌膩味了嗎?
海家珍不知道他內心張牙舞爪的崩潰,撐著下巴望著窗外倒退的風景,嘆了口氣。「我知道不是每對夫妻都這樣,但是看了還是讓人滿沮喪的。」
「我們聞家人不一樣!我們是出了名的疼老婆——」他急了,沒過腦子的月兌口而出。「不信的話你可以上網google一下!」
她回過頭來,一愣——啥?真的假的?這種事也googIe得到?
不對,這不是現在的重點吧?
聞鎮剛毅臉龐浮現一抹尷尬。「我、我的意思是,你別擔心。」
「我……我有什麼好擔心的?」說是這樣說,海家珍自己臉頰也不自覺發熱,咕噥道。
「對啊對啊,絕對不用擔心。」他大喜,誤以為她是信服了自己的話。「我一定對你好,一輩子都好。」
「我是說我現在又沒打算要嫁給你,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她面紅過耳,又有點想磨牙了。
聞鎮瞬間受打擊。「……噢。」
「聞先生,你的內心戲也很多耶。」她又好氣又好笑。「堂堂大老板,這麼像二哈真的好嗎?」
「二哈好!忠誠,勇猛,憨厚,愛家!」他挺起胸堂,燦笑露出一口雪白健牙。「我以當忠犬哈士奇為傲!」
……反正他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為自己狂刷分數的機會就是了。
而話題就這樣被他胡攪得跑偏了十萬八千里遠,海家珍方才壓在心口的沉重感頓時消失得七七八八。
「總之,」她心情奇異地好了許多,不過還是愣了幾秒鐘才想起自己剛剛要講什麼。「我只是覺得要經營好一個婚姻真是太不容易了。像邵經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全公司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就是跟老公又吵架了,這樣的婚姻難道都吵不累嗎?真的還有非得拼命維系和存在的意義嗎?」
聞鎮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來是時候找蘇總經理「懇談懇談」了,有邵經理這種上司在,那他家的家珍還能安心好好投入工作嗎?還能對婚姻有信心嗎?
……後者尤其嚴重!
老子追女朋友已經夠不容易的了,現在無論誰來扯後腿捅冷刀就是老子的死敵!
聞鎮殺氣騰騰地記仇著。
「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沒有比自己一個人的時候開心,而是相看兩厭,那麼拿『為了給孩子一個完整的家庭』做借口,打死不離婚,不放彼此好過,到底意義在哪里?」她一臉困惑。
她才不相信小孩子喜歡在一個充滿憤怒與冷暴力的環境長大,印象中都是他們的爸爸媽媽互相仇恨彼此。
這年頭社會問題已經夠多了,有太多心理有病的人非但不承認自己有病,還常常快把正常人也逼瘋……所以小孩又何辜?
聞鎮忙正色道︰「所以找對『股東』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對了,婚姻就幸福了,家庭就美滿了,社會也就和諧了。」
正在義憤填膺的海家珍卡住,半晌後不得不承認。「……是也沒錯啦。」
雖然他的話听起來很像「衛生福利部社會及家庭署」的宣傳口號,但仔細想來,確實每一句都正確無誤。
而且她怎麼有種感覺……好像再難解的「議題」落到他手上,都是三兩下就能輕輕松松解決得干脆俐落,半點也不拖泥帶水?
是直男的思考模式本來就是這麼高速公路式的一通到底嗎?
——難道以前都是她把事情想復雜了嗎?
海家珍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中,摩寧著下巴面露沉吟有點呆。
「我爺爺曾說過,這世上,只要是兩個人都甘願的,歡喜的,適合的,就是好姻緣。」聞鎮連忙趁勝追擊。
她怔住。
「我爺爺和女乃女乃就一輩子沒有紅過臉、吵過架,他老人家當年是留德歸國的名門世家公子,性格高傲,脾氣大得很,可是對女乃女乃卻是千依百順,唯恐女乃女乃有一絲不開心……我大伯和我爸也是這樣,這是我們聞家優良的遺傳基因,也是我們聞家的家風。」說著說著,聞鎮強壯的胸膛又引以為榮地挺得老高了。
「……」她明明知道他是趁機推銷,還是不可避免地心動了很大一下下……哎喲。
「家珍,對我來說,婚姻從來都是一件最純粹簡單的事。」他柔聲地道,「就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在一起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
她頓時心跳如擂鼓,耳朵悄悄燒紅,可三十出頭歲見慣牛鬼蛇神人生百態的黑暗面又本能冒出來吐槽——
談戀愛的時候都嘛萬事合拍,感情好到恨不能化為一體,但是真正生活起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只用嘴巴喊口號念台詞誰不會啊哼哼!
打住打住!
……察覺到自己又開始有「憤世嫉俗恐婚癥」的苗頭,海家珍趕緊火速把腦中不健康的念頭拍死。
原先不就憑借著聞鎮給的勇氣,她已經決定要好好地跟他高高興興走下去,就看緣分走到哪里,兩個人能開心到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難道她現在又要孬種的打退堂鼓?
不是已經想好了嗎?舉凡提前預設的幸福或眼淚,都是還未曾發生過的「想像」,所以還是先踏踏實實的相處,相知,相愛,再來談是不是要相守這個問題。
嗯,這個可以有喔。
她對自己的「聰明機智」點點頭,暗暗按了個贊。
……反正就算將來談到婚姻了,也還可以事先簽好婚前協議書嘛!
海家珍如此自我寬慰著。
但是如果聞鎮知道她此刻腦中念頭的話,肯定臉都黑透了。
只不過聞大boss現下什麼都不知道(無知真是一種幸福啊),依然興高采烈地腳踩油門,載著他家的家珍繼續一路北上散心。
東北角,我們來啦!
眼鏡蛇跑車停在了居高臨下的山崖草原上,海家珍在看到藍天大海後,眼楮都亮了起來,迫不及待下車往眼前的大片蔚藍海景風光奔去。
「……」動作慢了一步導致沒機會當護花紳士的聞鎮默默收回了手,眼底依然有著濃濃的寵溺笑意。
「哇……」她好久好久沒有看海了,忍不住向著大海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氣,露出了開心笑歷,頰邊隱藏版的小梨渦也跑了出來。
聞鎮看得心都快融化了。
他覺得,他家的家珍簡直是吃可愛長大的啊!
「就這麼喜歡海?」
「那當然,我蘭嶼人耶!」她回頭對著他笑。
他強忍想輕捏她紅撲撲興奮臉蛋的沖動,笑眼溫柔地道︰「有種回到家的感覺嗎?」
「是呀是呀。」她又望向波光粼粼的大海,湛藍無垠的天空。「以前剛來台北讀書的時候,想家的時候就想看海,那個時候窮學生啊,搭電車晃了好久才能到基隆看海……在東北角沿著海岸走一段,就覺得好像沒那麼寂寞了。」
聞鎮心疼地看著她,大手再也抑不住地模模她的頭。
——如果那時候,我就能認識你的話該有多好?
那麼他絕對不會舍得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搭著電車來看海,一個人沿著海岸走,一個人想家……
他就能陪著她,想看海就看海,想爬山就爬山,用美食和快樂把她的時間填得滿滿的,沒有寂寞想家的機會。
「那時候身上也沒什麼零用錢,想吃海鮮解解儷,在漁港的海鮮快炒餐廳外面晃過來又晃過去,硬是買不下手,無論看哪一種海鮮,腦子里都是——」海家珍把自己當年沒見過世面的窮酸樣說得活靈活現。「蛤?什麼?北部的螃蟹居然是算只賣的?蛤?什麼?這種魚居然清蒸一尾就要台幣四五百元?這要是在我們老家蘭嶼,我阿爸網一撒下去,隨隨便便也能捕撈個二三十只、三四十尾回來,看是要煮湯、酥炸、鹽烤……我一個人能吃一鍋!」
不愧是他心愛的家珍小姐,自己瞬間就能把惆悵想家的憂郁氛圍一掃而空,立刻放飛自我快樂撒歡。
他笑了起來,心口暖洋洋的,甜絲絲的,真想馬上把人兒摟過來狠狠親上一口。
而且更想親眼見識她自己一個人就干掉一鍋海鮮的壯觀場面啊……要不就今天吧?
聞鎮滿眼向往期待。
海家珍哪里知道身旁高大挺拔一臉英氣剛毅的男人又興沖沖的盤算起喂小豬……咳,的樂趣了,繼續道。
「我們家以前經濟沒那麼好,只有一條小漁船養活一家四口,常常一個禮拜都吃不上一次肉,一年也買不了幾件新衣服,但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嘛,我們都會去潛水模海鮮回來打打牙祭,所以當我盯著海鮮餐廳外面玻璃海產缸的時候,一瞬間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我們家以前都窮到吃龍蝦、海膽、飛魚過活耶!不過這句話說出去會被打死的吧?」
「哈哈哈哈哈」他聞言大笑。
她自己也覺得很搞笑,攤手道︰「這個就叫城鄉差距。」
「我服了你了……」聞鎮揉著八塊肌都快被笑成一塊肌的精壯小月復,勉強忍住笑,凝視著她的目光閃亮亮,滿是無法抑制的喜歡。「嗯,不過我想這種城鄉差距確實是很值得驕傲的。」
「對呀。」她笑嘻嘻的點頭,「所以後來我們學校有同學在那邊炫富說自己暑假都去馬爾地夫浮潛吃海鮮,我內心多平靜啊,一點羨慕忌妒恨的感覺都沒有,因為我們在蘭嶼老家天天都能浮潛吃海鮮。」
只差沒有天天騎海豚上下學了。
「這下換我羨慕忌妒恨了。」聞鎮開玩笑地道,卻掩不住一臉神往。「我也想要過這種天天都能浮潛吃海鮮的生活。」
她瞅了他一眼。「你自己是老板,你想過這種生活也沒人攔你啊。」
看,今天他不就想載人沖東北角就直沖東北角了嗎?
「……咳,听不出來我是在暗示想跟你回蘭嶼老家嗎?」他忽然俯身,嗓音低沉含笑。
海家珍臉紅了,忙一手把他靠近曖昧誘惑的帥臉推開——這招跟粉圓的貓掌學的。
「沒有要進展這麼快喔,你自己先控制一點。」
他黑眸里盛滿燦爛如朝陽的笑。「不是我不努力控制,是敵軍魅力太強大——」
「屁啦!」她嗔笑,一頓亂拳飛打。「滾滾滾。」
前任海豹特遣隊傳奇之一,現任全球「迅猛」保安集團大boss當場在心愛姑娘的花拳繡腿下「抱頭鼠竄,潰不成軍」。
笑聲叫聲在海岸邊此起彼落,兩個加起來早就超過六十歲的大齡「少年少女」頓時像回到了青春幼稚的十六歲時光。
也許,愛上一個人,想要和一個人共度一輩子,往往就是萌芽在這些雖然平凡卻珍貴美好的點點滴滴上。
因為和這個人最好相處,因為跟這個人最有默契,也因為你在鬧,他在笑,他看著你開心時,他比你更開心,當他不開心時,你也最舍不得見他不開心。
幸福,是不是有時候就是這麼簡單?
此刻的海家珍沒有答案。
但是她知道,自己長到三十多歲以來又當了兩屆的錯小姐以後,眼前的這個男人啊,或許就能讓她找到真正的正確答案。
他會是她生命中的對先生(Mr.Right)嗎?
第9章(2)
當天晚上,聞鎮自然是使盡渾身解數,把國民好岳父——海爸,孝敬哄捧得超、級、開、心。
他帶海爸和海家珍以及粉圓,到金山老街逛了個遍,最後在聞家投資的位于金山頂端上的五星級溫泉會館吃飯。
從大片的落地窗望過去,可見山脈間點點燈火如星子一路蜿蜒而下,最後和城市光華串聯成大片繁星鋪地,璀璨迷離,美得令人屏息……
他們在溫泉會館七樓最大的包廂內,滿桌都是中餐總廚師親手做的美味料理,結合了金山道地的山菜、海鮮、鴨肉等食材,就連粉圓都有專屬的位子和一盆專屬的清蒸魚泥。
「粉圓,你真的很幸福耶。」海家珍忍不住對正襟危坐在兒童座椅里的圓滾滾毛茸茸貓咪道。
「喵喵喵喵!」粉圓興奮喵喵叫,已經迫不及待埋首舌忝食起來,尾巴快樂地左搖右擺。
——今天也是禮拜三!禮拜三!
海冬勇對看得眉開眼笑的聞鎮道︰「我們家粉圓很可愛厚?」
「嗯嗯,跟家珍一樣可愛。」聞鎮點頭如搗蒜。
海家珍又好氣又好笑,各夾了一只蔥油鴨腿塞進他們倆碗里。「吃你們的鴨腿啦!」
聞鎮受寵若驚,也趕緊夾了一大塊蒜烤龍蝦肉給海家珍,柔聲道︰「你也嘗嘗看這個,看看跟蘭嶼老家的口感有什麼不一樣,喜歡的話我讓他們再多烤幾只上來……伯父您也吃。」
「謝謝。」在自己老爸面前被追求者獻殷勤,海家珍還是有點小害羞,偷偷地瞄了阿爸一眼,卻發現阿爸早就老實不客氣地啃起龍蝦頭里的豐庾鮮香蝦膏了。
「阿鎮哪,伯父跟你縮喔,這個龍蝦膏最好粗(吃)了,而且對我們男人最好,最壯——」海冬勇總算及時瞥見女兒坐在旁邊嘴角抽動,忙吞了口口水,改口道︰「哈哈,那個粗(吃)啊粗(吃)啊,你也粗(吃),多粗(吃)點。」
海爸,您這是在隱射什麼嗎?咳。
「謝謝伯父。」聞鎮想笑,又怕被海家珍「修理」,趕緊低頭咬起那只蔥油鴨腿來。
海家珍則是已經對自家阿爸只要一興奮起來就蟲彳尸、專么不分的口齒無言以對了,趕緊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吃」上頭,才能暫時遺忘「粗不粗」的問題。
大大宴席桌上,一道道的山珍海味中,有搭配涼拌香辣小黃瓜和切片墨魚香腸的冷盤前菜,有香蒜海鹽清烤的大龍蝦佐法式香料薯泥球,有傳統風格的蔥油封鴨腿,老酸筍卿豬腳,軟糯酸香,一入口就是滿滿的膠原蛋白……
海家珍最喜歡其中一道鮮甜咸香又爽口的魚肉卷,里頭裹的是新鮮花枝漿和蝦塊孝葬,用炖煮好幾個小時的女乃白魚湯熬成晶瑩剔透的羹,淋在排列如花朵盛開的魚肉卷上。
光是老酸筍卿豬腳和魚肉卷,她就能自己一個人扒掉三大碗白米飯!
而且宴席上連米飯都有講究,用的是金山本地的友善無毒彩田農作米,帶著自然清甜的米香,口感又糯又Q,好吃得不得了。
可惡,為什麼聞鎮都找得到這麼好吃的私房料理?
對她這個吃貨來說又是一大難以抵擋的誘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