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衣向華沒有否認。
「難道那些植物會告訴你,林家的小女娃在哪里?」光是問出這個問題,錦琛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傻了。
想不到她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你不相信?」
他不相信……他當然不相信!他知道她種花栽草相當高明,卻從未覺得她有辦法與植物溝通,這簡直超乎常人所能理解的範圍。
「真是白瞎了我那些睡蓮,因為你喜歡,我還讓它們多開了幾天。」瞧他不以為然,衣向華居然賭氣起來了。
錦琛頓時覺得哭笑不得,卻也沒有爭辯什麼,因為她家睡蓮當真花期長得詭異。總之他乖乖地跟在後頭,看她究竟能和那些植物搞出什麼花樣。
第三章 失控的讀書人(2)
一行人就是如此莫名其妙地跟著她一直走,最後居然走回了林家。林家是蓋在鎮上的一個獨門小院,門牆沒有與隔壁人家挨在一起,還能有一個小小的後院,被林太太蓋了間柴房用來堆放雜物。
只見衣向華帶人進了林家,她四周張望了一下,突然模了模門口那株香椿樹,臉色陡然難看起來。
「林嬸,順哥呢?」她突然莫名其妙地開口問道。
林太太皺起了眉。「順子自然是在家里讀書,他可是要考科舉的人,哪里有空出來找人?」
衣向華嘆了口氣。「我知道小嬌在哪里了。」
她不再多說,帶著眾人往後院走,最後來到柴房前。
「林嬸,如果我沒猜錯,小嬌應該在里頭。」
林太太自然是不信的,但此時柴房里有些動靜,她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趕忙上前將柴房的門打開。
柴房里自是沒有燈的,但外頭的光線照進去,也能看到柴房里有兩個人。
躺在柴堆上的是一個小女孩,顯然就是小嬌,可是小嬌已然奄奄一息,另一個人背對著他們,正惡狠狠地掐著小嬌的脖子,一邊低吼著——
「給我……快給我……」
林太太見狀驚叫了一聲,抄起門旁的扁擔就往那人頭上打去,「你這殺千刀的,居然要殺我女兒?看我不打死你!」
這一扁擔下去力道可不輕,那掐著小嬌的人動作瞬間停了,慢慢回頭看了林太太一眼,最後倒地昏了過去。
而他這一回頭,眾人也終于看清了他是誰。
「順子!」
錦琛幫忙將林來順與小嬌分別抬回了房間,林太太也顧不得自己得罪過衣向華與錦琛,請他們幫忙照看一下兒女,自個兒哭哭啼啼地去找大夫了。
幸虧他們發現得早,小嬌只是餓昏了又嚇得嚴重,還被掐了一會兒,現在陷入沉睡。
但林來順的情況就有些不妙了,昨日見他已是臉色不好,今天更是直接變成青白色,眼眶深陷像骷髏一般,過去那種溫和的氣質變為一種戾氣,頭上被自己母親打了一扁擔,滴下來的血流到臉側,整個人看上去好不可怖。
錦琛與衣向華坐在林來順的房里,氣氛凝重。
衣向華擔憂著林來順的情況,她不解為何一個原本溫文儒雅的人會突然變得如此暴力恐怖,但錦琛與林家八竿子打不著一點關系,卻也臉色鐵青,不發一語。
她自然發現了他的異狀,不由問道︰「你怎麼了?」
錦琛的神情變了幾變,像是在掙扎要不要說,最後他才下定決心,沉聲說道︰「這個林來順的情況,和我在京里遇到的事一模一樣。」
「什麼事……」衣向華很快地反應過來。「你在京里遇到的禍事?」
錦琛點了點頭,神情凝肅。「我在京中就是個紈褲子弟,成天吃喝玩樂,自也有一票不著調的朋友。其中有個叫李森的,是兵部侍郎的兒子,我雖與他交情不深,他卻喜歡與我們幾個鬼混在一起。
「原本大伙兒一起玩得好好的,某一天開始李森就不出現了,我們覺得不對勁去挖他出門,李森卻整個人瘦了一大圈,臉色奇差,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時還會暴怒控制不住情緒,就像他一樣……」
他比了比床上的林來順。「直到有一天,聚會時我喝得多了,欲先離開回侯府,李森卻硬要過來與我同乘一車,在馬車上我因為不舒服不願搭理他,他不知怎麼地突然發起狂,不僅眼楮都吊了起來,口吐白沫,還伸手來要掐我,當時他嘴里喊著的就是『給我、
給我』,我嚇壞了,將他推出馬車,想不到他掉下馬車後居然死了。」
說到這里,錦琛喘了口氣,像是還無法由李森死去的場面緩過來。「我雖然不成器,卻也不會故意害人,可是那種情況下我百口莫辯,即使後來我爹請來刑部有經驗的的老仵作驗屍,證明李森是自己暴斃的,他的外傷不足以讓他死去,但每個人都覺得是我下的手,必然是我用什麼查不出的方法殺死了李森。我與他無仇無怨的,殺他做什麼呢?」
想到京城里流言纏身、眾叛親離的絕境,錦琛將臉埋在雙手里,仍然覺得痛苦。
他的話說完了,房里陷入一片寂靜,錦琛不禁想著,衣向華會不會也懷疑其實李森就是他殺的?他只是找了個借口逃離京城,躲到這鄉下地方來,是個一點擔當都沒有的男人……
想不到,他突然感覺到一雙手抓住了他的雙手,令他不得不抬起頭來,看見的便是她清澈的目光以及溫暖的神情。
「我相信李森不是你殺的,你不是那種人。」衣向華很相信自己的直覺,「你也要相信自己沒有做錯事,不需要被自責的痛苦綑綁。」
「我沒做錯事,可是我逃了……」京城的人都以為他是畏罪潛逃,錦琛一想到他人鄙夷的眼光,就難受得快喘不過氣。
衣向華卻更堅定地握緊了他。「錦伯伯送你來,說得很清楚,你是來歷練的。那麼他對你的期許,就是在這段期間你要變得更強大,然後回到京城為自己洗刷罪名,挽回名聲。」
「是這樣嗎?」他有些茫然地望著她。
「當然是。」見到如此脆弱的他,衣向華覺得有些心疼,明明那個口中自稱小爺的囂張少年才是他的本色啊!
她定定回視他的眼,「我告訴你,我衣向華的未婚夫,不是那樣沒擔當的人,如果你繼續這樣自責,那我就退親嫁給別人。」
「不許!」錦琛猛地抓住了她的雙肩,他突然發現,比起京城的冤屈,失去她的痛苦,才是真正的難以忍受!他不假思索地緊抱住她,低吼道︰「你是我的!不許你嫁別人!」
衣向華沒有掙扎,只是輕拍著他的背。「那你就要振作起來,等日後回到京城,你會親自讓真相大白,平反罪名,用功成名就來搧那些不明是非者的臉!」
錦琛被她說得如驚雷轟頂,如同由那自責矛盾的暗黑深淵中看見一絲光明。那種宛如得到救贖的感受,讓他心跳激越,久久無法平復,最終他只能埋在她頸間,悶聲說道︰
「好。」
「好你還不放開。」衣向華輕輕打了他一下。
但錦琛情緒已恢復過來,有這樣吃豆腐的好機會豈能放過。「不要。」
衣向華無奈,「你會被我爹和弟弟胖揍一頓。」
「讓他們打。」錦琛抱得更緊了。「你是我未婚妻,抱一下怎麼了?」
剛剛還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現在就耍起無賴了,衣向華簡直要被他氣笑。她推了推他,示意他看向床上的林來順。「順哥好像要醒了,你放開我。」
錦琛才想起這是別人房間,訕訕然地放開了她。
林來順果然醒了,但神情卻非常獰猙痛苦,口里還喃喃說著,「給我……快給我……」
「他到底要什麼?」錦琛皺眉,覺得事情不單純。
衣向華還沒來得及回應,外頭林太太已匆匆帶回了大夫。
大夫上前一看林來順的情況,嘆了口氣,由醫箱里掏出了一包小小的藥粉。
「這個放到他鼻間,讓他吸一口就好了。」拿出了藥,那大夫還一臉肉疼的樣子。
林太太忙不迭地拿了藥粉,放到林來順鼻間,想不到林來順像見到兔子的老虎一般,猛地抓住母親的手,搶過那包藥粉,用力一吸,接著發出一聲舒爽的低吟,終于安靜了下來,只是眼神呆滯,任憑林太太怎麼喚他都沒有回應。
大夫搖了搖頭。「別理他,讓他睡一覺就好了。」
錦琛看著這一切,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大夫,那是什麼藥粉這麼神奇?」
想不到大夫聳了聳肩。「我也不知道。近來鎮上的讀書人不少都吸食那藥粉,說是可以提神,最後都變得像床上這小哥一樣,不時便會癲狂,只要讓他們再吸上一口,癥狀就消除了。所以我也透過關系去買了一些來研究,卻是沒能搞清楚藥粉究竟是什麼做的,那一小包就要一兩銀子,可昂貴了。」
錦琛二話不說,由懷里掏出銀子,「給我一包。」
那大夫難以言喻地看著他。「這位公子,老夫建議你可別輕易嘗試,那藥只怕不是好玩意兒。」
「我知道。」錦琛笑了笑。
大夫最後還是給了他一小包藥粉,錦琛一拿到便打了開來,本能地想要聞聞看是什麼味道,想不到一只玉手蓋在了藥粉上。
「別!你想變得和順哥一樣嗎?」衣向華小心翼翼的把藥粉拿到自己手上。「我有辦法弄清楚這里頭有什麼成分。」
「你要怎麼做?」錦琛也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的動作有多蠢,不由赧然地模了模鼻子,好奇地問。
衣向華神秘地一笑,「我可以問問路邊的小草啊……」
錦琛就這麼看著衣向華走到屋外,又蹲在路邊開始與一株紅繡球交頭接耳,他越看越不對勁,挑了挑眉便走到她身邊蹲下,看看她究竟在說什麼。
衣向華意識到他靠得極近,也沒趕人,只是突然莫名其妙地朝著盛開的紅繡球喃喃說道︰「他是我未婚夫。」
這是在向這朵花介紹他?錦琛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這麼認為,但她認真的表情告訴他,恐怕他是對的。
之後就不見衣向華再開口,她只是側耳傾听著,不知怎麼轉過頭來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看得他莫名其妙,之後他便看到她朝著紅繡球花伸出手,幾朵紅色小花兒居然落在了她手上。
她將花拿給他,說道︰「尾端有花蜜,是花兒請你吃的。」
錦琛莫名其妙地接過了花,又莫名其妙地吸起花蜜,空白著腦袋嘗到那一點甜味,但他就是覺得這整件事有些啼笑皆非。
不過,他看向她的目光有些古怪了,莫非她當真听得懂那些植物的話?
不待他思慮分明,衣向華已拉著他站起來,拍了拍皺了的裙子,慎重地說道︰「我已經知道那粉末大概是什麼了。」
錦琛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也無心追究她與植物間那古怪的互動,急急問道︰「是什麼?」
「那粉末是用古法煉丹的方式,從植物提煉出毒素……」她一口氣說了七八種植物,「……但主藥是朝顏花、曼陀羅以及黃樟,這幾種植物都有令人致幻、麻木的功能,甚至麻沸散的藥方里也有曼陀羅花。而你手上的毒粉,一開始吸食後會讓人短時間內精神抖擻,渾身暢快如游仙境,所以這毒粉在讀書人之間口耳相傳,只是價格不菲,才沒有廣泛的散播開來……」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林家,語氣沉重。「這毒粉吸久了會上癮,不吸食便一蹶不振,必須重復使用才能維持精神,一旦停下便痛苦不堪,腦中產生幻覺而發狂暴亂,順哥就是這個樣子,除非他能堅持住不再吸食,一年半載的總會讓毒癮消退,否則再吸下去就只有一死。」
「所以李森應該也是吸食了這樣的毒粉。」錦琛心頭一動,臉色陡然難看起來。「一個李森,又一個林來順,都這麼巧被我遇到了,足見吸食毒粉的人應該已不少,而且南方北方都有,散播的範圍已然相當廣泛,制作出這些粉末的人究竟有什麼惡毒的用心?」
過去胸無大志的錦琛,第一次在心里下定決心,想要做一件大事。
「華兒,我要查清楚這件事。」他看著她,眼楮里閃著熠熠光亮。
「我會幫你的!查清楚了這一切,也能還你清白。」衣向華也表明態度,她對于制作出這般毒物的人,同樣深惡痛絕。
錦琛卻有些顧慮。「這事只怕很危險。」
「你放心,我都不用出面的。」她指了指方才那株紅繡球花,「我的耳目多著呢!而且有我在,你要打听什麼消息也方便些,這會兒由不得你不信了……」
錦琛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他的理智很難接受這樣光怪陸離的事,但情感上已經相信她了。對于她無條件的信任及幫忙,他心中動容不已。
當初他在京里出事時,那些與他稱兄道弟的男人,還有自稱對他傾心已久的女人,全跑得一個不見,相較之下,衣向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看,待他真是沒話說了。
這樣美好的女孩,竟是他的未婚妻呢!如果他不混出個名堂來,怎麼對得起她?
由于滿腦子充滿著對她的情感,情竇初開的愣小子不知不覺地月兌口而出道︰「我一直覺得我爹辦事不牢靠,不過有時候不得不承認,身為長輩眼光還是比我這個小輩好得太多了……」
「什麼意思?」衣向華一下子沒意會過來。
錦琛俊臉一熱,不由清了清喉嚨,回到正題,總不能人家認真專注的想幫他,他腦子里還在想些亂七八糟的事。
「沒什麼,我只是想著,要制作這麼大量的毒物,還要散播得這麼廣,絕非一人之力可成,我總要找出是誰在做這些東西。你既然說這毒粉的主藥是朝顏花、曼陀羅花及黃樟,要提煉毒物總要大量種植,我想我可以從這方面著手。」
衣向華听得眼楮一亮。「既然如此,我來和你說說這些花的特性吧!」她一項一項細數起來。「朝顏花不挑土質,但喜歡溫暖的環境,耐高溫;再看曼陀羅花,喜歡潮濕溫暖的溪谷,或光照充足的樹林底層;黃樟樹更別說了,是贛省的特產,咱們北邊臨江府還有個樟樹鎮,整個鎮子都在樟樹林之中呢……」
錦琛臉色微沉。「由此可見,這毒粉該是在南方種植制作,傳到北方去的,而且制作的地方只怕就在這贛省境內。我回頭問一下林來順由哪里得到毒粉,再找衣叔琢磨一下,
衣叔見多識廣,知道該往哪里去找,我還得回京一趟,去向我父親借些人手。」
「你……你這一去該要花些時日吧?」衣向華突然問。
「嗯?」他不解她為何突然這麼問,但見到她有些怔然的神情,不由笑了起來。「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走?」
衣向華粉臉微熱,竟是沒有否認,反而走近他,驀地抬起手模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