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晟收起了笑,這才有些認真地回她的話。「照你這麼說起來,衣向華那丫頭打理內宅井井有條,還有一手蒔花弄草的本領,畫技不凡,滿月復經綸,女紅中饋皆不俗,我替兒子挑了一個這麼好的未婚妻,有什麼不好?」
胡氏嘆了口氣。「可她只是個窮舉人的女兒啊!雖說男兒要低娶,女兒要高嫁,但她嫁給琛兒,那不僅是高嫁,更是高攀!」
錦晟一向順著她,唯獨這件事他無法苟同。「夫人,你可別小看了衣雲深,他智深似海,胸有丘壑,為夫遇到的許多難題若非他從中建議,只怕我這安陸侯的位置還不一定坐得穩。如今還只是個舉人是他不願會試出仕,否則必然一飛沖天。」
胡氏閉口不言,但表情顯然並不認可。
他索性拉著她坐下,仔細地將事情分析給她听。「我將琛兒送到馳江鎮衣家,雖是想磨煉他的心志,但更是想讓衣雲深教導他幾分。如今兩年過去,你也看到琛兒回來後的轉變,先不說外表變得高壯結實,衣家沒有虧待他,性子也變得穩重堅毅。他回京時我也考校了他的功課,比起以前不知進步多少,連一手字拿出來也不會丟臉了。遑論他還在南方立了大功,破獲了制作毒粉的根據地,抓到重要的關鍵人物。
「這幾日琛兒不在,是被萬歲留在了宮里,與大理寺的人商討這毒粉案後續該如何辦理。洗刷了李森暴斃那案子的嫌疑後,李家對他態度轉為慚愧,還特地來找我致謝送禮,
我在兵部也算有了助力。更不用說向華做出了毒粉的解藥,這件事萬歲是知道的,說不定不日就有宮里的人來宣賞。那些使用向華解藥戒除毒癮的達官貴人們該對我安陸侯府有多感激?我這是沾光啊!」
兵部的合作對他來說無疑如虎添翼,其他官員對他的謝意也會轉化成朝廷的人脈,這些都是求也求不來的,但衣向華為他做到了。「萬歲很欣賞琛兒,毒粉一案很可能會授予他實質的官職,讓他能繼續調查,多點歷練。你想想,這里頭衣家的功勞有多少?」
胡氏的表情變了又變,她自然欣喜兒子有出息,也清楚兒子的變化都是衣家帶來的,
但听到丈夫如此抬高衣家人,又讓她既瞥扭又不甘。
原本她就不贊成那樁婚事,如今錦琛變得越好,她就越覺得衣向華那個鄉下來的女孩更配不上自己兒子,「其實我心中有更理想的人選。」她直接挑明了說道︰「汝陽王的女兒惠安郡主褚婠,我便覺得非常不錯。」
褚婠?錦晟直接皺起眉。「汝陽王祖上是開國功臣,本朝唯一的異姓王,他的女兒還受封郡主,雖說汝陽王已不領官職,為人還有些散漫不著調,但如此顯赫的家世,能看得上我們琛兒?」
「我本來也這麼想,不過是褚家主動與我接觸的。」胡氏提到這樁事,顯然興致勃來。「琛兒在南方抓的那些人被暗衛送回京以後,褚家人找過我,透露惠安郡主今年也及笄了,因為琛兒立了功,自己證明了李森那事的清白,他們很看好,所以暗示我有意結親。只是琛兒前些日子由南方回來後居然還帶了衣家丫頭一起,我不便提起這事兒罷了。」
「見到琛兒立功才想來摘桃子,汝陽王想得倒美,我並不看好這個褚婠。」錦晟越听越覺得哪里不對勁,「至少就琛兒而言,他心中只有向華一人,我不認為他是朝秦暮楚的人。」
胡氏還想說些什麼,卻被錦晟打斷,「好了,兒孫自有兒孫福,如果這樁婚事不是琛兒自己喜歡,也不會成定局,我們老一輩的看著就好,別攪局了。」
說完,錦晟便拉著胡氏就寢,將那些小兒女的事情拋到了腦後。
不過迷迷糊糊之中,胡氏仍是不情願,她可不認為這樁婚事已經成了定局。
錦琛留在皇宮里整整十天,好不容易回到府里,還顧不得先拜會父母和洗漱就直接奔向了桃源居。
然而遠遠看到桃源居里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的模樣,他著實怔愣了好一陣子。如今桃花都已盛放,亂紅如雨墜窗紗,花瓣飄落,馨香沁入鼻間,他心里的沖擊比起幾日前的胡氏還要更強幾分。
「這肯定是華兒的手段,這簡直是鬼斧神工,太神奇了……」好半晌,錦琛才將視線由桃林中收回,他已不想去問衣向華是怎麼辦到的,好像只要有關植物的事,還沒有她辦不到的。
他快步進入了青石板小徑,走到深處見到那溫馨的紅磚房,花木扶疏、寧靜清雅,不由也是驚艷非常。他越來越期待以後與她成親的日子,兩人住的院落不知會被她布置成如何喜人的樣子。
白日衣向華一向不關門,錦琛大大方方的就進去了,一進去便見到她在煮茶,聞那香氣是明前龍井……嗯,似乎還摻了桃花。
衣向華見到他也是毫不掩飾的驚喜,連忙上前拉著他坐下,還不待他說什麼,先讓紅杏去打了盆溫水讓他擦擦手臉,自己則是到食櫥里取出點心。
「你用膳了嗎?先吃點墊墊肚子。」
錦琛聞到了點心的香氣也著實餓了,擦過手臉後便不客氣地拿起點心大嚼起來。
還是她的手藝讓他中意,宮里的東西只有給貴人的還能入口,其他只能說吃了餓不死,口味則是難以期待。
瞧他吃得急了,衣向華連忙將自己方才還沒喝的茶推到他面前,溫溫的拿來牛飲正好。
錦琛果然在一口氣吃了五大塊桃花糕後,差點沒噎著,連忙拿起杯子一飲而盡。
之後用最快的速度稍微填飽了肚子,錦琛肚子都凸了起來。衣向華看得好笑,帶他到桃林里走走順便消食。
美食美景,錦琛在滿足地嘆了口氣後,咧開一口白牙,「華兒,毒粉的案子,萬歲稱贊我了!」
衣向華也著實為他高興。「那真是太好了!萬歲說了什麼?」
錦琛得意洋洋地復述了皇帝說的嘉許之言後,又道︰「毒粉那件案子還有後續,萬歲說會授我一個實質的官職,讓我繼續追查。因為萬歲向天下廣而宣之,不許再吸食及販售毒粉,所以京里有幾個吸食毒粉的世家子弟都為戒毒痛苦不堪。你的方子起了大用,救了好些人,現在不僅那些人的父母對我們安陸侯府感激不盡,萬歲也相當滿意,賞了你好些東西,你可能這兩日就要接旨。」
錦琛在這件事上毫不居功,反而讓衣向華在皇帝面前留了印象。他喜孜孜地繼續說道︰「我告訴你,我以前那群狐群狗黨不乏出身高貴者,但能夠讓萬歲親自授官的,只有我一個!李森的事爆發之後,他們都離我遠遠的,現在看誰還敢對我指指點點!」
「你這般的人,原就不該混吃等死,屈居人下,你缺乏的只是經驗跟機會。」衣向華瞧他意氣風發,有的是少年的神采飛揚,芳心不受控制地激越跳動著。「我一直覺得你會成功的!」
對于自己被封賞的事,衣向華完全不居功,反倒一心吹捧著他,讓錦琛有些飄飄然。
一時忍不住,他又露了些輕佻出來,假意伸手挑弄她的下巴。「所以你才會那麼喜歡我?」
本以為衣向華會害羞,想不到她認真地看著他,笑得比蜜糖還甜。
「是啊,我最喜歡你。」
錦琛的笑慢慢凝固在臉上,雙眼爆出狂喜,像是難以置信的瞪著她半晌,突然一個箭步上前抱起她,在桃樹下轉了好幾圈。
「你喜歡我,哈哈哈,你說了喜歡我,我好高興,比萬歲稱贊我還高興……」
桃林間落英繽紛,微風和暢卷起一道粉浪,似也在為兩個有情人而欣喜。
他怕她暈了,稍微轉幾圈便將她放下,不過仍然將人圈在自己懷里。
「華兒,你听我說。」他深吸了口氣,正色地看著她。「我也喜歡你……不,該是我先喜歡上你的,而且比你喜歡我更喜歡你……」
「我知道啊。」衣向華對自己的心意一向很坦然。「你以為我的未婚夫那麼好當?要不是你在南方表現不錯,讓我感覺到你的心意,認同你的人品,你不退親我也要退親了。」
「呸呸呸,你一定會嫁給我的!」錦琛頓時氣得臉都快鼓起來。
「我相信你。」衣向華戳了戳他鼓起來的臉,原本兩人還只是心照不宣的曖昧,如今算是化暗為明的兩情相悅,她的欣喜及情動也未必少于他。
因為感動,錦琛再一次緊緊擁抱她,想不到這一回被她微微推開。
「你胸袋里放的是什麼,從剛才就磕著我。」衣向華不好伸手探他的胸,只能輕輕點著那令她不舒服的地方。
然而只是這麼輕輕一觸,如同在錦琛的心湖上落下一顆石子,綻起一圈漣漪,這種無法控制的感情,在年輕的心中蕩漾搖曳。
他由懷里慢慢的拿出一支木簪,遞到她手中,還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這……這是我親手雕的簪子,是在宮里抽空尋工部的匠人教我的,雕的不好,我本來不好意思拿出來……」
衣向華看了看手上的木簪,用的是上好的桃木,雕工只能說普通,但花樣卻是她最愛的茉莉花。
「你怎麼知道我最愛茉莉?」衣向華難得情緒波動,見這個男人如此為她費心,居然覺得有些鼻酸。
「你繡的帕子和織品,很多都是茉莉的圖案,你還在馳江鎮的家門口兩旁種了一大叢,上次那林來順還送了你一束呢……」錦琛說得酸溜溜的。
衣向華感動的心情頓時化為噗嗤一笑。「那不是被你扔了?」
「所以我雕了一支茉莉花簪還你,永遠不會凋謝的,你喜歡嗎?」錦琛有些期待,雙眼晶晶亮亮地看著她。
「我很喜歡,謝謝你。」衣向華二話不說,直接將發簪斜插在頭上。「好看嗎?」
「很好看!」錦琛看著她靈氣逼人的美貌,幾乎要挪不開眼。「這算是定情信物,你是不是也要回贈我什麼?」
「定情信物啊……」衣向華臉蛋微偏,俏皮地斜睨他。「不是早就已經給你了?」
「有嗎?」錦琛一頭霧水。
衣向華笑著指向他的腰際。「就是我第一次繡的香囊啊!雖然繡得不怎麼樣,卻很有紀念性,你天天掛在身上的。」
「是這個啊……」錦琛模了一把腰際的香囊,笑得有些傻,但突然間他一個激靈,猛地望向她。「這個香囊,在我回京前你早就給我了,若說這是定情信物,難道那時你就對我……」
衣向華但笑不語,卻也沒否認。
太快太激烈的情感沖擊讓錦琛終于受不了了,突然一把抱住她,低頭在她唇上印下了一吻。
這一吻,青澀得很,只能說是唇踫唇,卻是如今他們能表達對彼此情感最直接、最誠摯的方式。
第七章 賞花會的難堪(1)
過了幾日,皇宮果然來了一個太監宣賞,衣向華得了好些御賜的金銀財寶,即使沉穩如她,也很是高興了一番。
而在皇帝的派官令下來之前,錦琛得了一陣子的空檔,鎮日在桃源居與衣向華如膠似漆,雖說是未婚夫妻也太過了些,讓胡氏很是訓斥了他一番。
不過錦琛完全將母親的話當成耳邊風,一方面是他與衣向華雖偶有親密,卻是發乎情止乎禮,另一方面他原就是個混不吝的,母親叨念個兩句,他甚至直接歸咎于父親最近可能冷落她了,她見不得別人好。
既然待在府里母親看不順眼,錦琛索性帶著衣向華出府游玩。橫豎這是衣向華第一次到京師,「朱樓矗隘址,繡薨夾通衢」的景觀,總要好好欣賞一番。
安陸侯府位于城西的石碑胡同,整片胡同有大半都在侯府的範圍內。一出府門周邊有護國寺、廣濟寺等等,往北便是景色優美的太液池,不過這些地方的風光對遠道而來的衣向華來說看過即可,無什麼特別,錦琛真正想帶她去的是西北城郊的萬壽寺。
每年四月初一至四月十五,在西直門外高梁河北岸的萬壽寺會有半個月的浴佛節廟會活動,寺外一片柳林,枝葉婆娑,善男信女游客如織,路邊變戲法的、奏樂器的、耍馬戲的,總是圍了一大群人拍手叫好,也有那各式南北吃食,香味在空氣中交雜,更是引人食指大動。
往來游人行車、策馬或是步行,將萬壽寺旁的道路塞得滿滿當當,熱鬧滾滾。錦琛有經驗,所以馬車過了西直門不久他便帶著衣向華下車,紅杏則遠遠跟在後頭,一路賞景嬉玩,彼時風和日麗,柳絮飛舞,輕輕醉粉落無香,好不愜意。
經過了附近的民宅,家家戶戶門口都放了一蘿筐煮熟的黃豆,錦琛抓了一把,直接塞了一顆在衣向華口中。
衣向華吃得莫名其妙,笑問︰「你怎麼隨意拿取人家的黃豆?」
錦琛哈哈一笑,「不就是隨緣嗎?浴沸節人人都會拿黃豆貢獻給寺廟,因黃豆形圓,
取其音就是想與佛結緣。這路邊的民居也會放出一些豆子任人隨意取用,就是想與鄰里結個好緣,保家宅平安。」
「原來還有這習俗。」衣向華听了有趣,也隨手抓了一把,將其中一顆塞在錦琛口中。兩人笑笑鬧鬧,轉頭想讓紅杏也來一顆,然而定楮一看,那丫頭居然把人家放在門口一整蘿筐的黃豆都快吃完了,令錦琛不由好氣又好笑,「看來這家人只能與你家紅杏結緣了。」
衣向華忍住笑意,「你買的婢子,是你家的紅杏。做了這麼失禮的事,做主子的得去賠禮。」
錦琛沒好氣地道︰「明明她服侍的都是你,遇到要賠禮時我倒成了她主子。」
衣向華終是笑了開來。
紅杏還一臉茫然不知自己做錯什麼,明明這些黃豆是主子說可以隨意取用的啊!
最後錦琛讓紅杏去給這家人些許銀錢,說是買了他家的黃豆,之後三人繼續往前,很快地來到了熱鬧的市集之中。
衣向華從小雖在鄉下成長,但因為有個見聞廣博的父親,家中也有不少游記,對于五湖四海的一些風景習俗都有認識。為免將孩子教得狹隘,衣雲深不時也會帶兒女出去游歷一番,所以她並非見識淺薄的女子,不過這般繁華興盛的景象,除了京師外也著實少見,
兼之浴佛節的慶典原就是一年里難得的熱鬧活動,饒是沉靜如她,亦是看花了眼。
一個耍猴戲的攤位前,攤主是個波斯人,小猴兒會听攤主的命令上竄下跳,或是跳舞或是拍手,偶爾還會跳到四周群眾的身上,拔姑娘的花簪什麼的,往往引起一陣驚呼,群眾自也不停叫好嘻笑。
衣向華盯著那猴兒,也不停拍手,雪白的雙頰都激動得紅了,錦琛離她極近,目光卻全不在猴上,而在她身上。或許因為是長姊,又被衣雲深的氣質影響,衣向華處事往往沉著冷靜,少有這般天真爛漫、恣意笑鬧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