蒔花閨秀 第2頁

錦晟只在衣家待了一晚,隔日便又抱著衣向華做的幾個大肉包子離開了。

衣雲深赴學堂授課前,告訴衣向華過一陣子錦晟的兒子會來家中長住,讓她整理一間房間給他,不過也特別說明了,那小子只是來鄉下歷練改改少爺脾氣,要她不必客氣,該罵便罵,將他當驢子使就對了。

一番話說得衣向華好氣又好笑,不過當父親離開,她便去整理了一直空著的西廂房。

想想客人由京里來,怎麼樣也要一兩個月,她也不著急,每日往那房里添點東西,直到那房間整理得窗明幾淨,床鋪上是新編的竹蓆與茶葉枕,各式用具都不缺,還添了好幾盆花,已來到了蓮葉何田田的時節。

院子里那窪小池塘,粉紅艷紫開得滿滿當當,別人家的睡蓮開半天闔半天,只開幾日,但衣家的睡蓮已經連續開了一個月。

連衣雲深注意到都嘖嘖稱奇,衣向淳則是最喜歡坐在池塘邊,學著父親畫蓮,只是父親拿的是筆,他拿的是樹枝,在地上來去劃拉,很像那麼一回事。

「姊姊,什麼時候有蓮藕吃?」衣向淳怎麼也畫不好,索性丟了樹枝,跑過來抱住衣向華的腳。

衣向華正在將曬干的睡蓮花、葉收起,可以煮成茶喝,舒心寧神,溫補氣血。當初采下就是避免池塘太過擁擠,把下面的魚蝦都悶死了。

此時被弟弟抱著,事情也做不了了,不由莞爾,「你這麼問睡蓮會生氣的,因為睡蓮沒有蓮藕。」

衣向淳的笑容消失了,抬頭巴巴地看著姊姊。

衣向華哪里受得了這種可愛攻勢,伸手捏了捏他曬得通紅的小胖臉。「好。不過看下午這樣的天氣會下雨,姊姊明日去鎮上幫你買藕,做糯米糖水藕給你吃。」

「我還要吃炸藕盒、蓮藕煨排骨……」胖嘟嘟的圓潤小手已開始數著各種蓮藕做的好菜。

她自然是一一笑著應了,讓衣向淳幫忙將東西收了,替他洗好小手,姊弟一起走進屋里。

不久後,方才還艷陽高照的天瞬間暗了下來,接著雷聲隱隱,不久就嘩啦啦的下起大雨。

衣向淳踩在矮凳上,站在窗邊看著雨打睡蓮,有些擔心睡蓮會被雨打折了。想不到一陣強風過去,睡蓮東倒西歪,風停後卻又立得挺拔,反倒是窗邊的衣向淳差點掉下來。

衣向華恰好捧著盤桃酥上桌,見狀連忙過去接著,恰好抱個正著。

只見那小胖墩兒在姊姊懷中,笑呵呵地道︰「姊姊有人敲門。」

衣向華還來不及責備他,便被他這話給說得愣住。「有嗎?」

「有的。」衣向淳小臉兒可正經了。「雨打蓮葉是答答答,敲門是篤篤篤,而且那人敲得還急,我不會听錯的。」

衣向華索性放開他,走到牆邊拿把傘出了院子,要是換了個人可能會認為這五歲小娃胡說八道,但她寧可弄錯也會相信弟弟的話,不會因為他年紀小就輕視他。

小心翼翼的閃過院子的雨水坑,她走到門邊,試探性的喚道︰「誰呀?」

果然,外頭傳來氣急敗壞的回應。

「里面的人快開門!你錦家小爺來了!這麼大雨還磨蹭什麼……」

錦家小爺……衣向華隨即反應過來,應該是錦伯伯的兒子,這性格果然不太好啊!

心里想著手下的動作也沒停,將門閂打開後,她門才開了個縫,外頭的人已沒耐心的一推,接著一道黑影便嗖的一聲沖到了屋檐下,幸虧衣向華躲得快,否則還不被他撞到泥里。

她眉頭微皺抬起頭,果然看到屋檐下站著一個約十六、七歲的少年,少年長相清俊,濃眉大眼,卻是渾身淋得濕透,發髻都歪了一邊,一襲華衣骯髒破爛,鞋子都破了口。

這場雨總不可能讓一個人如此狼狽,看來他這段路程吃得苦不小。

「蠢丫頭,看什麼看,還不快過來服侍小爺!」檐下的錦琛朝她看過來,不耐地低喝道。

衣向華還以為他在說她,想不到門外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是、是,公子,奴婢就進來了,你沖得太快我跟不上……」

門外是一個身形圓潤、眉眼細長的女孩,年齡應該在十歲左右,身上的慘狀比起錦琛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錦琛的髻還在,她直接是披頭散發了。

只見女孩慢吞吞的抱著一個大包袱走進來,雨打得她睜不開眼,但經過衣向華身邊時仍停下腳步,吶吶問道︰「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你已經在里面了。衣向華很是哭笑不得,心中雖納悶這對主僕的怪異,不過還是點了點頭,轉頭又將門關好閂上,才撐傘走回。

第一章  農村生活好愜意(2)

待她回到屋子里,那主僕兩人已經斗上了,衣向淳在旁邊看得目瞪口呆,手上的桃酥剩一半還忘了吃。

「還不快拿干衣服給小爺我進去換上?」

「公子,你連包袱都濕了,哪里有干衣服……」

「那你別管衣服了,去找些熱的東西給我吃!小爺我冷死了!」

「桌上只有一盤餅,是涼的啊……」

「你不會去問人要杯熱茶?」

「公子我們沒有銀兩了。」

「銀兩你個頭!這里不是客棧!我們已經到地頭了,直接要熱茶就是了……唉,老天啊,小爺究竟造了什麼孽,花錢買了這麼一個蠢丫頭,還讓她把盤纏全丟了,小爺到現在沒死還順利抵達真是祖墳冒煙了……」

听到這里,衣向華差不多了解這對悲慘主僕的遭遇了。錦伯伯是讓錦琛來歷練,自然不會讓他帶奴僕,這位錦琛公子可能錦衣玉食慣了,便自己花銀兩買了一個,想不到買的這個有點兒傻,辦事不牢,半途丟了錦琛的盤纏,兩個人才會看起來如此狼狽。

看不得那小丫頭被罵得可憐巴巴的,衣向華適時打了岔。「屋子里已經備有錦公子的干淨衣物,尺寸應是差不離的,請公子入內室,洗個熱水澡後換上吧。」

錦琛這一路含辛茹苦,這才听到一句人話,終于正眼看向了衣向華。

當他與她四目相交時,像是有什麼沖擊了下他的心,讓他竟渾身不自在起來。

這個少女清清爽爽、干干淨淨,臉蛋兒白皙姣好,像是春天散發清新香氣的茉莉花,淺笑盈盈的看上去很舒服。

那一雙墨黑的瞳眸,更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讓他平時囂張的態度一下子拿不出來。

她,該不會就是……

「你是衣向華。」他幾乎有九成九確定了,心里對那樁女圭女圭親的逆反,似乎淡去了一些些。

「是啊。」衣向華不像他那般帶著些提防與拘謹,神態自然地道︰「待公子梳洗好,我去灶上做些熱食給你,吃飽可以先休息一下,家父傍晚便回。」

她的輕松好像更突顯了他的狼狽,錦琛不知怎麼地有些惱羞成怒,不由昂起他的腦袋,略微倨傲地道︰「帶路。」

衣向華並不以他不善的態度為忤,轉向了自家弟弟。「向淳,帶這位哥哥到西廂房去。」

衣向淳點點頭,才走到錦琛身邊,就听到這位渾身又髒又破的大哥哥不悅地道——

「我不要這個小胖子替我帶路,我要你替我帶路。」

錦琛驕傲地雙手環胸,只差沒用鼻孔看人。

「你才小胖子。」衣向淳沉下小臉,他知道自己身形圓了些,但從沒有人直接說過他胖,這位大哥哥還是第一個,他決定從今天開始討厭他!

錦琛由鼻間哼了一聲。「瞧瞧你才幾歲,肚子比小爺還大,這不叫胖叫什麼?」

衣向淳瞪大眼,正想爭辯回去,衣向華卻開口了。

「我弟弟不胖,是你太瘦了。」

她豈會眼睜睜看著別人欺負她弟弟?衣向淳是她放在手掌心疼愛長大的,就算是錦伯伯的兒子也不行!

「我本想趁弟弟帶公子進房梳洗時去做些吃食,看來公子還不太餓,那我便親自帶你走一趟。」

意思就是,這番作態還欺負她家小胖墩,你也休想吃了。

錦琛哪里听不出她的暗示,即使肚子餓得發慌,架子仍端得老高。「你做的那些東西,豬都不吃!」

衣向華居然笑了,「是啊,我家食物只喂人,不喂豬呢!」

居然說他是豬!錦琛渾身的毛都豎起來了,大有來和老子戰個八百回合的態勢,但看到她那麼一個水靈靈、悄生生的青蔥女孩,好像輕輕一捏就會壞掉似的,他卻是再想凶也凶不起來。

此時,另一個聲音不合時宜的插了進來。

「公子,奴婢肚子餓了,姑娘做的東西,你不吃我吃啊!」

他半路買來的那個小女婢,看著桌上的桃酥,口水都快流下來,真怕人家不給她東西吃了。

「吃吃吃,一整路你除了會吃還會干什麼?小爺我是短了你吃的嗎?」錦琛大罵,索性把氣發在她身上。

「是啊,奴婢兩天沒吃飽了。」小丫鬟邊吞口水邊老實說道,肚子還應景地叫了兩聲,她食量不小,自從盤纏掉了就再也沒吃飽過。

這回應自然讓錦琛險些沒氣歪了鼻子。

衣向淳心善,將桌上整盤的桃酥拿起來,放到小丫鬟手上,想一想連自己手上這半塊也放上去。「給你吃。」

小丫鬟眼楮都亮了,但畢竟還是不敢違逆自己的主子,只是可憐兮兮地盯著錦琛。

「你……」

錦琛本待再罵,但屋子里每個人都定定地望著他,像是在等著他能說出多麼沒良心的話來虐待那丫頭,讓他莫名有些心虛,最後索性別過頭,眼不見為淨。

「愛吃去吃!」說完,他再不說話了,只是黑著一張臉盯著衣向華。

總算良心不是全被狗吃了。衣向華在心里笑了笑,卻也沒試圖再激怒他,好整以暇地在前頭帶路,讓他到了西廂房,還讓衣向淳替他送了幾回熱水。

不過今天晚上,這個紈褲貴公子若堅持面子重要,鐵定得再餓一頓了。

一夜無話,隔日天還蒙蒙亮,錦琛便醒來了。在京中的侯府里,平素他不睡到中午是不會起床的,到了鄉下倒好,直接一大清早被餓醒。

昨夜當真沒有送任何東西過來給他吃,他買的那蠢丫頭也像是徹底忘了他,而自己又面子上過不去,不願出去,竟就這麼蜷縮著餓到睡著。

他無力地躺在床上,這才有點精神開始打量這間房間,雖然是他瞧不起的鄉下土房子,卻不顯逼仄,衣櫃桌椅俱全,整齊清潔,且博古架上擺著盆帶著藤的草,這麼垂下來挺好看的。

窗上吊著的應該是蝴蝶蘭,桌面有著小小一盆盛開的虞美人,茶幾上的是冬青,角落還有一盆瑞香花,散發著清淡的香氣,將整個房間妝點得生氣勃勃。

且桌上筆墨紙硯、衣箱里內外衣服、書架上四書五經、床邊的便鞋,甚至連半夜用的夜壺都有,牆上掛著劍,窗邊擺著琴,看來是模不準他的喜好,反正或文或武總有他用得上的。

雖然這些用品不比他京城房間里的東西華美精致,但也凸顯出布置房間的人多麼面面俱到,想都不用想,必然是出自他那小未婚妻衣向華的手。

當初父親告知他幼時便與一個鄉下小土娃訂親時,他氣得離家出走三日,雖然後來又被逮回家,不過畢竟抗拒的心結已深。

昨日對那衣向華驚鴻一瞥,覺得長得還挺漂亮的,重點是身上那股空靈清透的氣質,他還沒在別人身上看過,至少自己並不討厭,憑這外貌以後就算在京里帶她出門,應該也不會丟臉。

原本一來就想退親的,現在他卻不想了,決定再觀察看看。

思緒至此,他終是懶洋洋的起了身,用昨日剩下的冷水洗了頭臉,隨便在衣箱里找到一件外衣套上。

可別說,他小未婚妻的女紅還真不錯,這些衣服的樣式看起來不起眼又土氣,但穿上既合身又舒服,都不知道她沒看過人,是怎麼做出來如此適當的大小。

隨手把頭發綁起,他便想到外頭尋些東西吃,再餓下去他能吃掉一頭熊。

然而才推開門,便看到自己買的蠢丫鬟傻兮兮的蹲在門口,看到他開門,才抬起頭朝他笑了笑。

錦琛連罵她都沒力氣了,只是沒好氣地道︰「你要進來服侍,不會敲門嗎?竟在外頭傻等?」

小丫鬟不好意思地說道︰「因為不知公子什麼時候醒,怕公子的起床氣呢!」

他的確剛醒時脾氣不太好,不過當人奴婢的還怕這個,躲著不敢進來,也真是沒有別人了。錦琛無奈地揮了揮手。「算了,也不用你了,我自個兒都把衣服穿好了,你先擺飯吧!」

小丫鬟睜大了眼。「沒有飯。」

「什麼叫沒有飯?」錦琛的眼楮眯了起來,神情有些慍怒了。

「衣姑娘說在這里要自食其力才有飯吃,她不收留災民,不做事就得滾出去。」小丫鬟還有些得意地挺了挺肚子。「我早上替姑娘燒火,她讓我吃了三個大饅頭配酸菜紅燒肉,還有一大碗肉骨湯呢!」

錦琛听得咬牙切齒,也就是這個蠢丫頭自己吃飽了才想起他這個主人?

要換成別的主子,大概一腳已經踹上去了,不過錦琛倒真的沒有打下人的習慣,也知道這里是衣向華的場子,逼這蠢丫頭沒用。

他索性摔門而出,越過那丫頭也不理會,逕自到後院去尋能做主的人。

衣家不大,不過是間兩進小院,錦琛很快便在灶房里找到衣向華。

她穿著一襲深藍色的衫裙,套著圍裙,頭上頂著雙丫髻,明明是農家女孩的俗氣打扮,在她身上看來就是清新,讓人聯想到沾著晨露的小白花兒,不搶眼卻別有風采。

衣向華見他已經起身了,無視他黑如鍋底的臉色,泰然自若地笑道︰「錦公子早啊!這麼早起啊?」

明明她笑得如此和善,為什麼他就是有一種被諷刺了的感覺?錦琛不語,看她什麼時候良心發現,給他飯吃。

衣向華像是讀了他心里的話,由蒸籠里挑了兩個大饅頭出來,還在里頭夾上紅燒肉與酸菜,另外還舀了一碗肉骨湯在旁邊,那女乃白色的湯汁油汪汪的,一舀動就是撲鼻的香氣,錦琛覺得自己口水快流出來了。

「想吃嗎?」她笑問。

「想。」他難得老實地答了。

衣向華指了指灶房外的柴火。「你將那些劈完就可以吃了,在這院子里,每個人各司其職,不養米蟲,不干活就沒飯吃。」

「你……」他火大地眯起了眼楮。「若我不劈呢?」

「那只能給紅杏吃了,你不干活一定是推給她干,誰做事誰吃飯。」衣向華聳了聳肩,又像想到什麼,提醒了他。「紅杏就是你的婢女,我見你不常叫她名字,怕你忘了。」

蠢丫頭叫習慣了,他還真忘了她叫紅杏,不過他可是對那名字不屑至極,那丫頭既不漂亮也沒身材,叫什麼紅杏,她敢听他還不好意思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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