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望被愛,渴望被迫切需要,可惜,在家中排行老二的他身份非常微妙,有種備胎般的感覺。爺爺疼愛卓煜,養父母疼愛兆宇,盡避爺爺待他也不差,但也許是天性貪婪,沒有完全屬于他的一份愛,他寧可不要。
他存在著,卻又像是抹虛影,沒有人看見他,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沒有人願意愛他……
豆大的兩泡淚還在小女孩眸底蓄勢待發,卻見她連柳眉都緊緊皺起,很認真的問︰「哥哥,什麼叫做堅強?」
「……」卓弁貞開始後悔,自己干麼為求有所表現,而招惹上這個愛哭又蠢得要命的笨女孩。
差不多相同的年紀吧,家中容姨的外孫女有梅,可比她沉穩又乖巧得多了。
「就是你不能再哭了,哭也沒用,你必須趁待在這里的時間多多學習,等到有一天你離開這里,才能靠自己生活。」說完,他不禁又嘆氣,懷疑她根本听不懂他的話,而他又沒興趣對個幾歲大的孩子說教。
小女孩哭腫的淚眼直瞅著他,似懂非懂,卻好像隱隱約約明白,就算她哭瞎雙眼,父母還是不會回到自己身邊。
想著,不禁垂眼看著父母唯一留給她的一條手鏈。
手鏈非常精致,白K金流蘇狀的鏈身,餃接一個白K台座,上頭嵌瓖著幾顆閃耀的剔透紫水晶,而最特別之處,在于環扣竟是圓形鎖狀造型。
她記得,這是爹地和媽咪結婚十五周年,爹地送給媽咪的禮物,可是手鏈卻是爹地的,媽咪只有一把小巧的鑰匙。媽咪說,那是一把神奇小鑰匙,每轉動一次,就可以許願一次,而那條手鏈,會幫她實現願望。
她一直不懂,想問……如今卻已經沒有機會可以再問了。
想著,淚水無聲滑落,一滴、兩滴,像是徹底決堤,沒有盡頭。
卓弁貞睇著她半晌,冰冷多時的心微微發痛。如果她是放聲哭嚎,他會轉頭就走,只因他向來不接受任性的撒潑,但是她無聲的低泣,哭得好壓抑,反教他煩躁起來。
內心有股陌生又熟悉的情緒被挑起,莫名的共鳴著。
「喏,這個給你。」找了老半天,身上沒半樣東西,他只好將出門前有梅送給他的杏仁糖放到她手中,不忘警告她。「你再給我丟丟看,再丟,你就什麼都沒有。」
小女孩抬眼直瞅著他,腫如核桃的大眼仍不斷滑落淚水。
「不準哭,不要再哭了,再哭也沒有用,知道嗎?」他掏出手帕輕拭著她的臉。
像是懂了,她近乎認命地點了點頭,可淚還是在流。
卓弁貞又看了她一眼,正準備離開,她卻驀地抓住他的褲管,他垂眼一掃,她嚇得直覺想縮回手,但又有些遲疑,畢竟她不想要獨自一人待在這里。
「你想要我陪你?」
她掉著淚,小嘴抿得緊緊的。
「你不把話說出來,誰知道?」
「……陪我。」
「這里有很多人,你確定要我陪?」他直瞅著她。
小女孩不太懂他的意思。今天有好多人來,可是她都不認識,沒有人要理她,只有他……雖然看起來有點怪怪的,不過也不太像壞人……她困惑地皺起眉。
「問你這麼多,你根本听不懂。」他嘖了聲,卻沒拉開她的手,不知怎地,就是丟不下她,只好坐在她身邊,沒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著她緊抓不放的小手,心里五味雜陳。
看著她,就像是看見不願承認的自己。
她的淚水,像極他唯有在夜里獨處時,才能展露的心緒。
他渴望有人需要自己,渴望有著專屬于自己的家人,說穿了,他只是孤單。
瞧著她從一開始的丟筆到現在的主動接近,卓弁貞的心隱隱震動著。
那是種被需要的感覺,而他享受著這短暫的交流。
***
後來離開育幼院時,爺爺將一把不過指甲大小的鑰匙交到他手中。
「爺爺,這是什麼?」
「有個小女孩說,你送她一顆糖果,所以她送你一把可以實現願望的鑰匙。」卓顯笑眯那雙精爍的眼。
卓弁貞意會,才知道那女孩骨子里很倔,拿了人家東西,也必定要回報,絕不相欠。
他難以理解,不過才幾歲大的女孩,怎會有這樣的想法?想想,也許是她父母教養得好,可惜,如今只剩下她一個。
打量著那把寬度不過一厘米的鑰匙,他不禁失笑。
這樣的一把鑰匙,到底要怎麼實現願望?
他沒問她名字,不打算跟她太過深入,反正往後他們也不可能再見面,因為明天,他便要遠赴英國留學,幾年過去,她肯定把他給忘了,今天發生的一切,不過是他人生的小小插曲罷了。
抱著這樣的心思,幾年後,學成歸國的他回到台灣,進入四方集團工作,開始開拓自己的世界,發生了許多事,改變他當年近乎憤世嫉俗的個性,讓他不再像是隨風而動的浪濤。
他變成一片海,沉靜而慵懶。
直到今天——
「執行長,難道這就是老總裁留下來的謎題?」
耳邊傳來秘書丘禮安的聲音,卓弁貞不動聲色地將手中的水晶手鏈收妥,擱入木盒里,懶懶抬眼。
「禮安,什麼時候眼楮變得這麼尖了?」歲月在他原就俊美的五官鑿下更深刻的輪廓,濃眉深目,挺鼻潤唇,多層次的發削至肩頭,唇角那抹慵懶的笑,讓他儼然像是從時尚雜志走出的美型男。
「執行長,別消遣我了,是上頭的人要我來探口風的。」丘禮安一臉為難,真的是很無奈。
打從老總裁去世立下遺囑,留下三樣物品給三個孫子,要他們依循他留下的物品去尋找,一旦誰先找到,誰就成為集團的繼承人之後,身為熱門候選人的弁貞執行長身後,就不乏位居董事會核心小組的大老,想要助以一臂之力,推他上龍位。
「無聊。」卓弁貞興致缺缺地垂下長睫,看著桌面的文件。
「話不是這麼說的,眼前卓煜執行長已經退出繼承爭奪戰,就只剩下你跟副總裁較勁,二分之一的機會,當然是有辦法得到就搶搶看嘍。」丘禮安也很想知道跟隨多年的上司,到底是拿到什麼樣的東西。
可惜,遺物是看見了,卻看不出端倪。
「放話出去,我也放棄繼承。」他漫不經心的口吻,就像放棄的是一筆訂單,而不是產值超過百億的四方集團。
如果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說這種話,大可由著他,但在卓弁貞進入集團後,將負責的連鎖異國餐廳這一塊打理得有聲有色,甚至目前全台分店已超過十幾家,且因為賣的不只有代表性的異國料理,還包括當地的家常菜,而在業界闢出一條新路,遠景看好。
所以丘禮安完全呆掉,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逼得太緊,導致上司反彈。「執行長,放棄這種話,不能隨便說說,會有人當真的。」
卓弁貞抬眼,笑得慵懶。「我就怕沒人當真。」
他和卓煜心知肚明,爺爺屬意的人一直是兆宇,而他和卓煜只能是兆宇最有力的左右手,兩人必須齊心平衡集團內部,讓兆宇可以輕松駕馭四方往前走。
如果是十五年前的他,必定非常氣憤難平,但十五年後的他,欣然接受。
「可是——」
丘禮安的話被敲門聲打斷。
「請進。」
門開,一位身著套裝、五官清麗的女子,抱著一迭文件走進來。「執行長,這里有幾份急件,等著簽名。」
她將文件一一攤開在桌面。
卓弁貞抽出筆,略略看過內容之後,一一簽名,隨後,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靜涔,你明天要到歐洲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