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鈞吃了兩碗,甘棠認真吃了一碗,姚氏也吃了一碗,見小姑娘收拾清洗好碗筷,就像赴戰場的戰士,小臉蛋兒繃得緊緊的,小心的看了自己一眼……
「我去午睡,你們兄妹慢慢聊。」眼楮利又識時務的姚氏笑咪咪走人了。
飯廳里頓時靜了下來,宋鈞仍坐著喝茶,看著小碎步的走一步停一步,終于挪移到他身旁的甘棠,大大的做了一個深呼吸,又低頭,再抬頭,終于開口——
「鈞哥哥,我是來自首的,我為我做的事認真反省過,雖然不對,但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會那麼做。」她咬咬下唇,又勇敢的道︰「人可以善良,不能當個濫好人,這樣會讓對方得寸進尺的。」
宋鈞倒沒想到她有這麼一顆玲瓏心,不禁有些驚訝。
她輕咳一聲,一臉認真的又說︰「所以,鈞哥哥對我好,我就會溫情回報,對我不好的,我會給一次機會,若不改過,我就會不客氣的反擊回去。」
「所以馮姑娘這是招惹你第二次了?」
她濃密的長睫一掀起,露出那雙點漆動人但含著不滿的眼眸,「對啊,還不是因為鈞哥哥這張桃花臉惹的禍,哼哼。」說白了,罪魁禍首不就是他嘛。
「居然對我不開心?」他又好氣又好笑,「惹棠兒的可不是我。」
「但禍源是鈞哥哥啊,長得這麼招人,當然,馮姑娘是絕對配不上鈞哥哥的。」她說得斬釘截鐵。
「那你說說,誰配得上?」他半開玩笑的反問她。
甘棠皺著好看的柳眉,想了又想,搖搖頭,苦惱的道︰「現在想不出來,等想出來後再告訴鈞哥哥吧。」
他想也未想的去捏捏她挺翹的鼻子,「怎麼問你都能回話,去書房寫寫字,也練練性子,娘說你這幾日心火又燥了。」
他知道她最近跟春花走得近,看春花老是吃不飽也睡不好,還會將自己的吃食偷偷藏了一份拿去給春花吃。
他跟母親對此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春花的日子的確過得很不容易,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他們也干涉不來。
甘棠也清楚,春花已經認命了,她卻無法不替她抱不平,春花人那麼好,憑什麼一家子的重擔全都要壓在那瘦削的肩膀上?馮雅捷心地那麼差,卻天天吃飽撐著來找磴,命運如此大不同,她怎麼能不冒火?
甘棠也知道自己要靜下心,乖乖跟著宋鈞來到他的書房,將墨磨好了,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
宋鈞敏感的聞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耳尖驀地一紅,腦海浮現那天的畫面,嚇得他急急收斂思緒,暗自做幾個深呼吸,這才拿起毛筆蘸了濃濃的墨汁,專心下筆。
宋鈞的字極好看,銀鉤鐵畫,字跡十分端正。
甘棠移身坐到他對面,挑了毛筆架上的一枝狼毫,沾沾墨,也跟著落筆。
她寫的也是一手好字,初見時宋鈞還很驚艷,讓她很不好意思,但因為失憶,到底怎麼練的她也答不上來,兩人就揭過不談了。
只是,這會兒她字寫得倒是歪歪斜斜。沒辦法啊,盡管事情過了好幾日,但馮雅捷說的那一席話始終盤旋腦海,像紮了根似的,怎麼都甩不去。
「想什麼?」宋鈞毛筆尾巴朝前,輕輕點了小姑娘光潔的額頭。
她一手踫額頭,另一手放下毛筆,苦惱地道︰「鈞哥哥已經到了娶妻的年紀,我听說長嫂如母,是不是她也能決定我嫁人的事?如果哥哥的妻子要我走,我也得走對吧?」
甘棠思緒繁雜,發覺她似乎已經把他視為自己的人,若將他讓給別的女人她還真舍不得……
「傻瓜,鈞哥哥還不想娶妻,就算要娶也會娶一個對你好的女子,不管是誰,只要敢欺負你,鈞哥哥絕不會放過,還有,不管你有沒有嫁人,這一生鈞哥哥都會一直護著你。」
他說得真摯,事實上,從救下她的那天起,他便將她劃到自己的保護區內,她的快樂悲傷都是他的責任。
聞言,甘棠大大的松了一口氣,覺得籠罩在腦袋的烏雲都散去了,一如外面晴朗的好天氣,她重新提筆沾墨,輕輕松松的寫了三個字——鈞哥哥。
宋鈞一眼看過去,忍不住笑了,小姑娘一張大紙上寫了好幾行,卻是同樣的三個字,莫名的,他又想到那一夜的畫面,連忙又低下頭,將那一幕拋諸腦後,要自己再也不要想起。
接下來的日子,于甘棠來說雖然一成不變,但身邊有親愛的家人圍繞,她覺得每個日常都很幸福,只要不去想她最好朋友的糟心事。
反之,馮雅捷天天盯著他人的生活,每每見到宋鈞跟甘棠、姚氏一家過得和樂融融,再看到宋鈞疼寵甘棠的言行舉止,還有兩人相視而笑的刺眼畫面,她的一顆心就揪著疼,上回算計甘棠的事沒傷到甘棠半分,反讓自己被厭惡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她夜里難寐,白日焦躁,心里的怨恨也愈積愈深,她跟宋鈞是青梅竹馬,她喜歡他更是白水村眾所周知的事,她不顧女子矜持倒追,他屢屢拒絕不說,如今還跟一個來歷不明、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臭丫頭同進同出!
馮雅捷心頭的一把妒火日以繼夜的熊熊燃燒,卻遲遲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只能腸枯思竭的想方法,總算,她想到了,這一日,她拿了些碎銀子交給秦玉,小心的交代一番。
秦玉笑了笑,「我知道了。」
翌日,村里最愛長舌的三姑六婆就出動了,走到哪兒就說起甘棠的壞話來。
「宋家說來也算是咱們村里的大戶,人丁雖然少了,但宋家大宅多豪華啊,這甘棠若是從假妹妹變為小嬌妻,就真的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別說胡話,宋鈞真當她是妹妹的,這些年多少好姑娘往他面前湊,誰讓他看上了?雖然甘棠生得是花容月貌,但那些姑娘難道就長得丑嗎?若要說他倆真有什麼,肯定是甘棠用了手段,大家只是面上不說,私下說得可難听了,我要是甘棠啊,就該收拾東西走人,別為難宋鈞。」
「說的也是,真是看不出來,甘棠外表看來天真無邪,誰知道竟然是個狐媚子,人啊,果真不能只看表相。」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句,有奚落,有嘲諷,也有挖苦,一方面是拿了錢得干活,一方面也是嫉妒,宋家連一個不知身分來歷的姑娘都能疼得如寶貝疙瘩,怎麼不分一些給自家的閨女?
當然,幾個拿錢的婆子說閑話也是看人開口的,畢竟說壞話還是要背著人的,哪敢當著當事者的面,就連與宋家交好的幾戶人家也是能避則避,于是在村里傳來傳去的流言,宋鈞、姚氏及甘棠愣是沒听到半點風聲。
但處在流言中心的甘棠已然察覺到不對勁,像是原本三三兩兩聊著天的村民,一見到她就突然全數噤聲,雖然還是會跟她打招呼,但臉色不太對,有些人的神情甚至帶著鄙視,讓她十分困惑。
平心而論,甘棠的確是美人兒,白水村里不是沒有男孩動心,其中也包括一群地痞流氓,這事兒馮雅捷是知情的,因而她不忘再丟一把碎銀子,讓秦玉將甘棠私下與宋鈞相處時很主動之類的話傳到他們耳朵里。
村里的人對這幾個行事荒唐的地痞都不待見,因他們在鎮里、村里都會打架鬧事,尤其愛佔姑娘家便宜,甚至曾有姑娘被他們聯手欺侮失了清白,被關進大牢,但他們就是潑皮無賴,被關也不怕,出來了還繼續作惡。
馮雅捷很清楚這些人在听到這些消息後會干出什麼好事,一旦甘棠成了破鞋,應該就沒臉留在宋鈞身邊了。
那幾個地痞流氓半個月前才剛從牢里出來,在景水鎮上成群結黨的行動,不時向攤商收些保護費,再走走青樓,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卻在某天上茶樓喝茶時,听到隔壁有人聊起甘棠的事。
他們對甘棠早就起過色心,但因為顧忌宋鈞不敢妄動,卻沒想到原來美人兒自己就是個騷的,還有主動勾引人的手段,難怪連一向謹守男女大防的宋鈞也「妹妹、妹妹」喊得那般親熱,可見甘棠的手段一定比青樓女子來得更好,不然怎麼焙得熱宋鈞這塊又臭又硬的大石頭?
他們腦中浮想聯翩,全是婬穢的畫面,忍不住猛吞口水,覺得胯下的那話兒都在叫囂了,色膽兒也頓時肥了。
于是幾個人仔細策劃後偷偷溜回白水村,遠遠的盯了甘棠好幾日,終于讓他們逮到機會行動。
這日,甘棠拿了肉干去找春花,見春花只吃了兩口又要忙著干活兒,她想幫忙春花又不願意,只能陪在一旁聊起了姚氏近幾天行醫的過程。
驀地,一個熟悉又尖銳的叫聲傳來,「小賤蹄子還在混!今天不想吃飯了?」
岳氏橫眉豎目的從屋里走出來,一看春花跟甘棠在閑聊,抓起掃帚就甩過來,春花連忙靠向甘棠,那把掃帚就重重砸到她後背上,痛得她悶哼一聲。
她推著甘棠,「你快走,賤女人又發瘋了。」
甘棠只能趕快跑,但又不放心的回頭,見岳氏抓了棒子又追上去要打,春花一邊跑一邊催著她快走,她只好抹著眼淚跑開。
春花見好友跑遠了,這才奮力搶下岳氏手上的棒子,冷冷的道︰「再打下去,這些活兒都你自個兒干吧。」
岳氏瞧春花豁出去的模樣,頓時有些怕了,「快、快去做事,做不完今晚也別進屋!」說完啐了一口,轉身進屋。
不一會兒,屋里就傳來岳氏罵罵咧咧的聲音,還有蘇老爹的叫喊,「你怎麼搶我的煙桿子,還敢打人?行行行,給你打,打完把煙桿子還我。」
春花認命的在屋前繼續曬野菜,突然,她在地上看到一個荷包,認出這是甘棠很寶貝的東西,說是宋鈞救她時就掛在她身上的,丟了一定會很著急。
于是春花想也沒想就將荷包揣入懷里,順著甘棠跑走的方向追了過去,只是剛過竹林,她臉色刷地一白,急急煞住腳步,蹲子,撫著怦怦狂跳的胸口偷偷望過去。
那些家伙是什麼時候回到村里的?
幾個地痞流氓在甘棠跑進竹林時就將她團團圍住,神情邪惡地靠了過來。
「你們到底要干什麼?」甘棠努力在心里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靜。她是見過這些人的,村里人都不喜歡他們,姚氏跟宋鈞還特別提醒過,只要看到他們就遠遠繞開,但這會兒主動圍住她究竟想做什麼?
「哥哥們當然是想『干』什麼才來找你啊。」
「沒錯,哥哥們就是為你這個美人兒回來的,打算好好滿足你。」
地痞們邪笑著,還以手肘互敲一下,看著她的表情色迷迷的。
「我听不懂你們在說什麼。」她愈來愈不安,一步步往後退。
「不懂沒關系,把我們當成你的鈞哥哥就行了,我們這幾個哥哥的床上功夫也很好,絕對強過你的鈞哥哥。」其中一人咽了下口水。
「是啊,看是嘴上功夫,還是那個——」男人雙手做了個猥褻的動作,面露婬邪之色。
甘棠瑟瑟發抖,她到底該怎麼辦?
白水村里不過幾天就充斥著甘棠的各種謠言,有些與宋家交好的也听到了,若置之不理,這些傳言不斷被添油加醋,愈傳愈離譜,只怕要生生逼死一個好姑娘了。
所以,有兩個宋鈞的朋友特地跑來告訴他,這兩個大男人還是听到妻子轉述才知道的,他們雖然跟甘棠不熟,但宋鈞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哪會不清楚,再說,這些謠言完全針對甘棠,把她幾乎說成浪蕩女,連他們听了都不忍心,很想揮拳揍那些碎嘴的人。
宋鈞沉默的听著好友們忿忿不平的說那些不堪入耳的傳言,臉色沉得能滴水了。
「我們知道小姑娘不是那樣的人,大家都清楚,你也別多想。」友人們拍拍他的肩膀,先行離開。
宋鈞沉沉吸了一口長氣,正要出門去是哪個人亂說話,就見春花跌跌撞撞的推開大門跑進來。
撞見那幾個地痞將甘棠圍起來,她又驚又怒,但也還保有理性,她如今瘦得只剩皮包骨,哪里打得過他們,只好拼命跑來找人,好在老天爺保佑,宋鈞在家。
雖然某個畫面又浮現腦海,但她知道此時此刻只有宋鈞能救甘棠,便喘著粗氣比著外頭道︰「呼……呼……快快,甘棠出事了,就在田埂後面的竹林里!」
宋鈞臉色一變,直接掠過春花,施展輕功往後方竹林而去。
春花狠狠再吸一口氣,拔腿拼命追過去。
錯落的竹林間,宋鈞遠遠就見甘棠被幾個嘻皮笑臉的地痞圍在中間,他認出其中有兩個曾經在武館當過武師,但因偷錢上青樓被辭退,之後進出牢獄多回,沒想到才出來幾日又回到村里鬧事!
宋鈞黑眸霎時有戾氣迸出,他身形挪移至那些人面前,揮出挾裹著內力的拳頭,瞬間將他們打得皮開肉綻。
在宋鈞痛打這些人時,春花也跑來了,見甘棠狼狽的跌坐在地上頻頻發抖,連忙來到她身邊跪坐下來,伸手將她抱入懷里,氣喘吁吁的道︰「沒事,沒事了,你的鈞哥哥在打壞人了。」
宋鈞原本打了一輪想收手,但在看到顫抖的伏在春花懷里哭泣的甘棠後,他黑眸再度迸出殺氣,嚇得傷痕累累的幾人連忙跪地求饒,即便磕到頭破血流也不敢停,因為他們看出來了,宋鈞是真的想殺了他們!
宋鈞冷冷地道︰「再讓我看到你們出現在我們面前,我便卸了你們一腿一手,再挖個洞將你們丟進去,滾!」
幾人听到最幾那一個「滾」字,不管再痛都撐著身體爬起,踉踉蹌蹌的奔逃而去。
宋鈞走近春花向她道謝,卻見她臉色蒼白,急急搖頭,「不謝,不用謝。」
他蹙起眉,覺得她有些奇怪,但沒心思多想,馬上看向抽抽噎噎的甘棠,不舍地問︰「棠兒還好嗎?」
甘棠忍著淚點點頭,「那些人想對我做壞事,我一直告訴他們鈞哥哥的功夫很厲害,所以他們沒敢踫我,卻一直說渾話,嗚……」
宋鈞緊緊握著她的手,「還好你這麼說,他們才不敢輕舉妄動。」
春花將她撿到的荷包交給甘棠,「沒事了,對不起,若不是來找我,你也不會遇到這種事情。」
「不甘你的事,他們說了……」她語帶哽咽,難過得說不下去。
「說什麼?」春花要干的活兒太多,唯一會來找她的也只有甘棠,岳氏又是眾人嫌的,那些傳得天花亂墜的謠言也不會有人傳到她這兒,因此她也是狀況外。
宋鈞卻不讓甘棠說了,「我先帶你回去。」他頓了一下,看了春花一眼。
「我沒事,我自己回去就好,棠兒就勞你這哥哥多看顧,我看她嚇壞了。」春花本想追問,但想想那肯定沒好話,就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