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久,他不曾笑出聲了,而今晚,他非常開心。
「你這個人真的很惡劣,我都快要抓狂了,你居然笑得這麼開心?」石榴難以置信他竟沒心沒肺到這種地步,絲毫不憐憫她,還嘲笑,而且笑得這麼激動,就連車身都微微震動。「你是外星人是不是?你的血到底是不是紅色的?」
卓弁貞笑得雙肩抖動,險些岔了氣。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外星人,因為我是從育幼院被領養的,至于我的父母是不是外星人,恐怕無從查證。」他說著,揩去眼角的笑淚。
石榴原本準備了一串更惡毒的話要開罵,可當他說完這句話之後,那串惡毒話語就很自然地被她吞進肚子里。
「……你也是孤兒?」
「是啊。」他和她一樣坦蕩,但他的坦蕩是被迫,誰要他從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誰要他被大戶人家收養,讓他一出門,就得面對別人時而好奇,時而憐憫的目光,造就了他必須坦蕩?
「是喔。」搔了搔臉,再不快,她也只能吞下了,只因同是天涯淪落人,而且他還比她更慘,他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
「這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不是嗎?」這年頭棄嬰已經多到去公園散步都撿得到的地步了。
「也是啦。」她隨口應著,突然覺得火氣消盡,開始有點不好意思。「呃,那個……不好意思,我剛剛有點歇斯底里,罵了你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有點……」
「情緒失控。」他幫她接了話。
「欸。」她赧然地垂下臉。
唉,真是太丟臉了,她居然對著自己的救命恩人狂罵,實在是太糟糕了。
「沒關系,我不在意。」
「喔。」她不敢看他,只是輕輕點點頭。
「對了,關于手鏈……」
「我沒有說謊!」她想也不想地回著,橫眼看去,表情很復雜。
受人點滴,涌泉以報,這是她的處世態度,而他剛幫了她,所以她現在就算有惱意,也不能發作得太明顯,免得人家說她沒家教。
雖然父母很早就離開她,但曾有過的教誨,她依舊奉為圭臬。
「我沒有懷疑你。」至少現在沒有。
「你剛剛有。」她感覺到了。
「逗你的。」
「嘎?」
「我只是想說,手鏈的事你作主就好,什麼時候修復都可以,只要你信得過對方。」
「喔……」她拉長尾音,偏著頭想了下,突地明白——「你剛剛那樣問我,其實是擔心工坊的人會趁機獨佔嗎?」
卓弁貞笑而不答,她則是羞得粉顏通紅。
丟死人了!她居然連話都沒听清楚就誤以為他懷疑自己,天啊!她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因為第一印象,就認定他一定會栽贓自己?
這種先入為主的想法真的太差勁了,非改不可!
見她咬牙垂著臉,一副羞愧欲死的表情,卓弁貞不禁低低笑開。
她表情豐富,個性直率,半點心眼都沒有,光是待在她身邊,就能夠讓他開懷不已。
「不然這樣好了!」沉默半晌之後,石榴猶如壯士斷腕的抬眼,非常認真地說︰「找個時間,我帶你去工坊一趟,你會發現工坊的曾大哥是個很好的人,雖然那條手鏈價值不菲,但他是很有職業道德且非常專業的研磨師,手腳絕對干淨。」
「好。」他點頭。
「還有,對不起,我錯怪你了。」她轉向他彎腰道歉。
卓弁貞直睇著她愧疚不已的神情,笑意更濃。
「不要緊。」
丙真是女大十八變,他做夢也沒想到,當年的包子妹妹長大之後竟會如此出色,而且面對強敵環伺之下還勇敢不哭。
她變得獨立也堅強,難怪他第一時間認不出她。
但,他認不出她,情有可原,為何她也認不出他?
難道,十五年的變化,真的大到讓她認不出他來?還是說,他根本就不存在她的記憶里?
是當年欺負她過頭所造成的?但好歹他也給了她一顆杏仁糖,讓她一直喜歡到現在,沒道理杏仁糖記得,卻忘了他吧?
這麼想著,沒由來的,心里有點不舒坦,然而思緒一轉,他又想到最大的問題點——確定了石榴是小包子,那麼拿著手鏈前來的石靜涔到底是誰?
「啊!」
耳邊再度傳來石榴的尖叫聲,打斷他的思考,他隨即眯眼看向她的周遭,想要確定是不是有哪位強哥不請自來。
但,都已經在車內了,總不可能連車子都鑽得進來吧?
「我的攤子!」石榴這才想起,自己托人看管的攤子已經被她遠遠拋在腦後。
「啊,對了,還沒付錢。」卓弁貞則想起雞排還沒給錢。
兩人相視一眼,他便輕扯她的馬尾說︰「走吧,我保護你。」
石榴瞧著他,心跳驀地漏了一拍,有種不敢對視的羞怯在心間慢慢浮現。
總覺得,他和記憶中的惡劣男孩有那麼一點點不一樣。
嗯……不對,應該是說,他本來就沒有很惡劣,又或者該說,他有點壞,但還沒有壞到令人發指,現在回想起來,他只是個世故過頭但還保有道德良知的男孩。
現在的他,看起來穩重內斂,成熟的外表之下,偶爾會出現一些壞心眼的小動作,但倒是無傷大雅。
不過,他要是一直接近她,對她而言也是個麻煩呀,該怎麼做,才能讓彼此停在最適合的距離里?
「石榴,你在想什麼?」
溫柔女音傳來,教石榴猛地回神,抬眼瞅著來人。「藍莓,你來啦?」
藍莓將一籃香草往吧台上一擺,直睇著她眉間的皺褶。
「在想什麼,想得眉都皺在一塊了?」藍莓淺柔噙笑,五官十分秀雅,漆黑眸瞳笑眯著,整個人充滿淡定恬靜的氣息,像是酷暑里的一抹夜風,沁涼消暑。「是編繩太復雜太難編嗎?」
石榴聞言,看著手中的五色編繩,不禁輕勾笑意。
「還好啦。」
石榴就住在墨綠廚房樓上,大半時間都待在店里,要不就是在夜市擺攤,閑暇時,總是忙著做客人要求的訂制編織鏈。
手鏈,是她和父母之間僅剩的羈絆,當初是因為手鏈不見,才讓她興起自己打造手鏈的念頭,如今發展成頗受好評的作品,倒是讓她始料未及,但也因而更加強她的信心,從一般的幸運手編繩,一路跨進純銀或K金打造的鏈身。
直到現在,她都快要搞不清楚,到底哪一樣才是她的正業了。
但,開心就好,她喜歡現在的生活。
「就說只要客人指定得了的花紋,你一定編得出來。」藍莓笑眯柔潤眸瞳。
「那當然,我學視覺設計的咩,只要形容得出來,我就一定做得出來。」她有雙巧手,任由五條色線在指尖中纏繞編織,便見已完成的編織鏈上出現文字。「這可是我在夜市賣得最好的許願手鏈耶。」
景氣還未正式回暖,所以許願編織手鏈在夜市相當吃得開,而且可以特別訂制,是學生族群和情人間最愛的小東西。
「那你剛剛怎麼眉頭都快要打結了?」
「我……」她張口欲言,想了下,決定將那段童年記憶徹底封印,但隨即又想起卓弁貞提過的香草園。「對了,有個客人想問你的香草園有沒有足夠的供貨量。」
「哪個客人?」走進店內,藍莓第一件事便是趕緊替每張桌上的香草小盆栽澆水,待會還得弄些必須費時熬煮的花茶,最後再趕回她的香草園。
這些工作,就佔滿她的每一天。
「卓煜的弟弟,卓弁貞。」石榴說著,將近來結上的孽緣說上一遍,就是不提當年曾有過的接觸。
畢竟,他好像不記得她了……可不是嗎?都那麼多年過去了,別說他認不出她,要不是听見他的名字,她也認不出他是誰,既然打一開始兩人就沒相認,干脆假裝忘記那年的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