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輩子就這麼一個女兒,如珠如寶的疼著,看著她從小小的人兒一年一年的長大,如今竟到了要嫁人的年紀了。
清歌見母親一臉不舍,撒嬌的抱住她的手臂輕搖著。「娘要是舍不得女兒,女兒便不嫁了唄。」
「說這什麼傻話!」符氏瞪了她一眼。「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不嫁人,難不成想一輩子賴上娘了?」
「那也沒什麼不好,娘肯定不會嫌棄我。」她笑嘻嘻的道。
符氏見她又恢復以往活潑的模樣,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清歌自從傷了腦袋後,整個人沉穩了不少,不僅話變少了,也不再像之前那般跳月兌,一點事便急急躁躁,被人哄騙了都不自知。雖說這是好事,可在符氏眼中,女兒會變了樣,肯定是因為老夫人罰她的緣故,無端被誣賴,還因此傷了腦袋,躺了整整三日,而曾姨娘那始作俑者卻只是被罰禁足三個月,無怪乎女兒郁郁寡歡。
如今見她露出笑容,符氏一顆心才放下,點了點她的鼻頭。「就嫌棄了,娘還指望你嫁了人後給我添個白白胖胖的外孫,你若不嫁,娘的外孫從哪來?」
母女倆的感情一向好,這點兒事她倆也不是頭一回說了。只生清歌一個孩子一直是符氏的心病,年輕時沒能懷上,到了這年紀,再懷上的機會更是微乎其微,倒不如盼著外孫的到來還比較實際。
以往只要符氏提嫁人生子,清歌總是會紅著臉,幻想著嫁給慕容承的畫面,然而重活一世,她最不願想起的也是那一幕。
清歌看向符氏平坦的肚月復,杏眸微微一閃,問︰「娘,你就這麼喜歡孩子?」
「自然喜歡。」符氏回想著女兒幼時嬌軟的模樣,笑得十分溫柔,卻也惆悵。「娘在嫁給你爹時,曾想過要生上六個孩子,一家人熱熱鬧鬧,多好呀……」
可惜她的願望注定落空,這輩子就生了清歌一個女兒。
「那麼娘再替我生一個弟弟如何?」清歌又問。
符氏下意識撫著肚子,露出一抹苦笑。「娘倒是想生,可惜娘的肚子沒曾姨娘爭氣。」
她與曾姨娘年紀差不多,這麼多年來一直沒能懷上,本以為是自個兒年紀大的緣故,誰知只比她小上三歲的曾姨娘卻是懷上了,既然不是年紀問題,那就是她沒有子女緣了。
清歌聞言,雙眸閃過一絲冷意,卻沒把曾姨娘肚中懷的是野種之事告訴母親。「娘不必著急,我前幾日昏迷時,夢到娘又懷上了,給我添了個弟弟。我作夢一向很準的,娘且放寬心,弟弟想來的時候自然會來,娘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養身子,其余的事都別管。」
符氏知道女兒是在安慰她,她若能懷早就懷了,怎麼可能等到如今?但也沒潑她冷水。
「娘知道了,娘今日來是想拿樣東西給你看。」
符氏從張嬤嬤手上接過一摞清單,遞給她,一反方才的輕松,而是小心翼翼的道︰「這是你的嫁妝清單,慕容將軍這次回京,你爹的意思是,也該將你們的婚事給辦一辦了。」
清歌前陣子剛及笄,大歷國女子十七、八歲才說親的大有人在,本來符氏是想多留女兒兩年,可冷傳禮卻不贊同。
清歌年紀是小,但慕容煜已二十一歲了,若是再等上兩年,那就是二十三歲了,大歷國極少有到了這年紀還未娶妻的男子,總不能因為符氏舍不得女兒就耽誤慕容煜。
符氏也知這個道理,雖然不舍,但女兒總歸要嫁人。
以往只要一提起親事,清歌總會不高興,問她在不高興什麼,她卻是不說,若是問得急了,她便嚷著說她不嫁了,讓符氏頭疼不已。
今日她前來,也是有些忐忑,雖做了說服女兒的準備,卻又不願太逼迫女兒,只能試探著。
清歌看著眼前那厚厚一摞清單,輕輕的垂下眼瞼,半晌才輕聲道︰「娘,听說慕容將軍明日回京?」
符氏見她不像以往那般抗拒,稍稍松了口氣。「是這麼說的沒錯,該是晌午那時會進京,你爹打算待慕容將軍安頓好,再讓人去沐國公府遞帖子。」
他們是女方,不能主動上門,向沐國公府遞帖子,便是讓沐國公府派媒人前來商討婚事之意。
清歌依舊沒有反應,只是又道︰「娘,我明日想出府一趟。」
「出府?」符氏摟眉。「明日大軍回朝,街上滿是人潮,亂得很,你有什麼事?這時候雯出府做訂麼?」
「未婚夫回京,我難道不必去相迎?」清歌眨著杏眸,無辜的看向符氏。
符氏一愣,她真沒想到女兒有這樣的想法。雖說女兒沒有明說,但知女莫若母,她能感覺到清歌對嫁人一事很是憧憬,卻對自己的親事不熱衷,對慕容煜更是不上心,反倒是對他的弟弟……她只是一直沒說破,總認為只要女兒嫁進慕容府便會死心了,如今女兒主動說要去迎慕容煜,她只有高興的分,如何會拒絕?
「那敢情好!娘在東門大街有棟酒樓,我這就吩咐人去辦,將最好的雅間給留下。」符氏說風就是雨,一想到女兒對親事上了心,便馬不停蹄的去處理了。
清歌看著母親離去的背影,杏眸閃過一抹光亮,朝蓮兒喚,「備筆墨。」她要寫信。
今日是個適合大軍回京、天氣晴朗的好日子,天上大朵大朵的雲潔白無瑕,美得找不到詞形容。
大歷與西疆常年戰火不斷,已打了數十年,今日你佔我一座城池,明日我打下你一個關口,本以為兩國這輩子就這麼不死不休,沒想到慕容煜去西疆才三年,便打得西疆落花流水,一連佔領了西疆三座城池,甚至重傷了西疆主帥,逼得西疆不得不主動求和,割地賠償。
皇上得到戰報時龍心大悅,親自率領百官在皇宮門口迎接,城中百姓也在馳道兩旁夾道歡迎歸來的英雄。
遠處塵土飛揚,馬蹄聲地震徹雲霄。風塵僕僕的士兵首先入城,緊接在後的是英氣逼人的將領們。
慕容煜身穿一襲黑金色盔甲,騎在高大健壯的寶馬之上,金色陽光落在他身上,彷佛籠罩了一層光芒,威風凜凜,神情肅穆,俊美如神只。
在前方的宋元帥則是身著一身金色的盔甲,他面容有些疲憊,只是風姿不減,威風依舊,不過因為年過五十,比起年輕俊美的慕容煜,自然少了許多注目禮。
「慕容將軍!看這邊!」
「慕容將軍!接住……」
四周滿是姑娘們的叫喚聲,手帕、荷包、花朵一股腦地往慕容煜與他身旁的年輕將領身上扔去,那盛況比狀元游街時還要熱鬧。
「這些小姐是瞎眼了?怎麼你收的禮比我還要多?明明是已經訂親的人了……」宋冉一臉哀怨的看著自己懷中的「戰利品」,又看向慕容煜那連接都沒接便幾乎能把他淹沒的荷包、香囊,內心十分不平衡。
「你要是喜歡,等等我把身上的全給你。」慕容煜目不斜視的看向前方,說出的話卻是無比扎心。
他不主動接,卻也沒有避開,也不知是那些姑娘準頭夠還是那些荷包上沾了膠,即便他不接,身前依舊堆滿不少姑娘們的贈禮,這還不包括落在他馬上、腳邊的。
宋冉聞言有些無力的瞪著慕容煜,他是稀罕這人身上的嗎?他稀罕的是慕容煜比他受歡迎!
知道這話題再繼續下去只會更扎心,他索性轉移話題。「我說你那小未婚妻會不會也來看你?要是真來了,可得讓錦一多看顧著點兒才是。」
宋冉與慕容煜可以說是穿著一條褲子長大的好兄弟,對自家兄弟那點破事,他是再清楚不過了,會這麼說,無非是不想再換一個嫂子了。
慕容煜身為沐國公府的長房嫡子,偏偏母親早逝,其父慕容玉在他四歲那年續弦,娶的妻子身世並不高,不過是六品官員府中的嫡女。
當初慕容玉看中的是許氏的乖巧與溫馴,想著她身分低微一些也好,將來才不會貪圖不屬于她的東西,畢竟他續弦唯一的目的,就只是需要一個妻子來照顧年幼的慕容煜而已。
一開始許氏的確將慕容煜看顧得很好,雖不算無微不至,卻也盡心盡力了,就是後來她生下了一子一女,也沒怠慢過這個原配留下的孩子。
可好景不常,慕容玉在慕容煜十歲那年受了重傷辭世了,沐國公也就是慕容煜的祖父,在兒子過世後悲傷過度,沒多久也病倒了,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搬到了城外的溫泉莊子養病,國公府中的大小事便無力管理了。
沐國公府一下子去了兩個頂梁柱,府中就只剩下老弱婦孺,慕容老夫人年事已高,早已不太管事,這偌大的國公府便全落到了許氏手中。
一下子成了國公府真正的主事者,許氏裝了這麼多年的慈母,早已倦了,索性不裝了,畢竟能挾制她的人都不在了,她還裝什麼裝?
要不是府中還有個老夫人,許氏為了世子的位置,早將慕容煜給……
雖說無法明目張膽除去慕容煜,卻不代表許氏就沒辦法了。
慕容玉在世時曾替慕容煜定下一門親事,女方乃魏國公府的長女,兩家定下親事多年,只要等到魏大小姐及笄便能將之迎娶進門,誰知就在成親的前三個月,魏大小姐因誤食相克的食物,沒等到太醫救治,就這麼一命嗚呼。
未婚妻死了,慕容煜雖與魏大小姐並不熟悉,可兩人畢竟訂親多年,于是他主動提出替魏大小姐守制一年。
慕容老夫人心疼孫子,在一年期滿後又替慕容煜定下一門親,乃異姓王蕭王爺的嫡次女,沒想到這一回更慘,這才說好成親的日子,都還沒開始籌備呢,蕭二小姐便不小心失足落水,也死了。
第二任未婚妻死了,慕容煜自然也替蕭二小姐守制,可就在蕭二小姐死後不久,便有流言傳出,說慕容煜克父克母,連兩任未婚妻也是讓他給克死的,要是誰還敢與他訂親,那就等著被克吧。
因為這個流言,慕容煜的婚事十分艱難,卻也還不到無人可娶的地步,就是家世低了一點罷了。慕容老夫人不肯委屈孫兒,讓人抑止了流言,又替慕容煜說了幾門親事,最後定下右相的小孫女蔡五小姐。
這一回說親的過程一樣順順利利,可定下婚期後不久,蔡五小姐出府時竟不小心被驚了馬的馬車給撞上,雖是沒死,卻是躺在床上人事不知,躺了大半年便一命嗚呼,這婚事自然又沒能成。
三次訂親,死了三任未婚妻,慕容煜克妻之事早已傳遍整個京城,這一回再沒人敢把女兒、孫女嫁給慕容煜了。
慕容老夫人為了慕容煜的婚事可以說是操碎了心,偏偏沒人願意與慕容煜結親,就在她要放棄時,沐國公讓人帶回了一封信,信中的大意便是,他已替孫子定下一門親事,女方正是威遠侯府二房的小姐冷清歌。
沐國公告訴妻子,這是他特地替孫子挑的孫媳婦,還請了覺明寺的塵風大師算的八字,塵風大師算出兩人乃是天作之合,若能成喜事,必定能興旺國公府。
慕容老夫人見到這信,可以說是大喜過望,這一回她謹慎不少,沒再將訂親之事鬧得人盡皆知,只叫來慕容煜,告訴他沐國公替他訂了個小未婚妻的事。
慕容煜當時已經十六歲了,而清歌比他小五歲,也就是說,等到清歌及笄,還要四年的時間,這讓原本想拒了親事的慕容煜咽下了拒絕的話。
老夫人不信他真是外人口中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只以為他是沒有妻子緣,為了他的親事吃不好也睡不好,他若是拒了,老夫人肯定會傷心,然而老夫人卻不知道,他的未婚妻會一個比一個死得慘,根本不是什麼八字相沖、天煞之命,也不是他沒有妻子緣,而是有人在作祟。
只不過他沒有證據,為了避免又一個小姐因他的緣故香消玉殞,他特地派了一名暗衛藏進了威遠侯府保護清歌。
宋冉可以說是慕容煜最信任的人之一,慕容煜派人保護清歌之事,他自然也知道。
至于慕容煜如何會知道清歌有沒有來?答案自是不知。兩人雖定了親,可比起前三任未婚妻,對這個小他五歲的小未婚妻,他更是陌生。
他正想著,突然感到一股凌厲的氣勢,眉一摟,下意識伸手一接,沒想到竟是一封綁在石塊上的信。
「石頭?」宋冉瞪大眼看著那灰溜溜的石塊。「是誰家小姐這麼有創意,光是扔荷包、香囊還不夠,竟是連石頭都扔了?」
慕容煜抬起銳利的雙眸朝石塊扔來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名小姐靜靜的佇立在客棧樓上的窗旁,似乎一點也沒打算掩飾是她扔的石塊。
他本沒打算看那封信,然在看見那名小姐後,他卻鬼使神差的將信給解開了。
明日巳正時分,寒敘亭一會。
清歌
信上只有這麼一句簡單的話,讓慕容煜訝異的是送信的人。清歌……他那小未婚妻的閨名可不就叫冷清歌?慕容煜再次抬頭,少女早已沒了蹤跡。
「上頭寫了什麼?可是情詩?」宋冉湊來要看,他實在好奇一個用石頭送信的姑娘能寫出什麼打動人心的詩詞好來贏得他表哥的注目。
然而他什麼都還沒看見,信便被慕容煜給收起來了。
這下可不只引起宋冉的好奇心,還引出他一番義正辭嚴的唾棄。「你可別忘了你早已訂親,未來嫂子是小了點,可沖著她明知道你死了三任未婚妻,還沒對你提退親,你就該知足了,可千萬不能再招惹其他的姑娘,惹得小嫂子不開心!」
慕容煜本就在猜測清歌約他見面會是什麼事,如今听宋冉一提,又想起錦一這些年的匯報,心中似乎有些了然了。
或許真是為了退親一事也不一定。
另一邊,一直到大軍浩浩蕩蕩的過了東門大街,慕容煜那挺拔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清歌才收回視線。「回去吧。」
「小姐,你說慕容將軍明日可會來?」蓮兒方才可真被自家小姐給嚇了一跳。
別人家的小姐不是扔絲帕就是扔鮮花,就她家小姐特別,讓她撿了一塊石頭來,二話不說,殺氣騰騰的直直給扔了過去。
看到那一幕,她差點沒給嚇出一身冷汗,要是她不知是送信,還以為小姐要謀殺親夫呢!好在慕容將軍一把接住了,她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忍不住覺得古怪。
這慕容將軍的癖好是不是有些不同常人?別的姑娘扔的東西他不接,偏偏接了她家小姐的,而小姐扔的東西著實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街上一抓就一大把。可她方才仔細看著,慕容將軍解開信之後,似乎一直沒把石頭給扔掉呀……
「我也不知道。」清歌聳了聳肩。「不來的話再扔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