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難道她這種想法錯了嗎?還是做法錯了?
看來老姊的痛苦已經開始滿溢出來了,如果她能夠干脆讓它釋放出來的話那還好,但如果她又硬把它推回心底深處去埋藏……
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整晚開著車,宋語白找遍了所有嫣然可能去的地方,但始終找不到她的蹤影,急得他差點去報警,就在這時,在天亮前一刻,巧然打手機找他,可見她也擔心得整晚沒睡。
「老師,還沒找到姊嗎?」
「巧然,妳姊她還可能去什麼地方?」
「……有一個地方,每當姊和媽媽鬧別扭而氣得跑出去時,她可能到任何地方去,但最後總是會到那里,老師,你可以到那邊等她……」
位于台北東南邊緣的深坑,四周山脈環繞,除了出名的深坑豆腐之外,這兒最多的大概就是公墓,尤其是在清明掃墓時節,掃墓人潮說是漫山遍野也不為過。
不過,中國人在哪里都能住,即使是在這種專供死人居住的公墓社區里,也有一片活人居住的公寓社區,位于山腰間,還有網球場與游泳池,如果不去在意環繞四周的公墓的話,環境還挺優的。
此刻,清晨六點多,除了幾個早起運動的老人家之外,整個社區依然沉睡在假日的佣懶之中,一輛銀藍色轎車緩緩駛過社區,停靠在社區邊緣一座可俯瞰山下的涼亭附近。
沒有人下車。
不知道過了多久,第一班公車噗噗噗駛至,又噗噗噗離開,留下一位孤伶伶的女孩子,她沒有注意到那輛銀藍色轎車,下車後便直接走向那座涼亭,那踽踽而行的身影透著無盡的寂寥與蕭索,腳步是那樣惶惑而無奈。
她並沒有進入涼亭里,而是越過涼亭再往前,在一處較為平坦的草地上坐下,雙臂抱著膝頭往下俯瞰,就在正下方不遠處便是一片公墓,其中兩座正是屬于她至親之人的長眠之所。
良久後,她吐出一聲幽長的嘆息。
「真希望得卵巢癌的是我。」她低喃。「爸爸,媽媽,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是個多麼齷齪的姊姊,我竟然嫉妒能夠跟老師在一起的巧然,我明明是姊姊啊,巧然明明有最正當的理由啊,老師明明是在替我分擔責任啊,但是我卻……卻……」
她再嘆,下巴無力地擱在膝頭上。
「我好厭惡我自己,爸爸,媽媽,我是巧然的姊姊,也是老師的老婆,我明明很清楚自己的責任,明明知道自己沒有權利跟其它女孩子一樣,卻依然那麼貪心的渴望其它女孩子所夢想的一切,希望老師能驕傲的把我介紹給他的學生,希望能撇開巧然獨佔老師的心,希望能擁有最甜蜜溫馨的婚姻生活,希望……可惡,我好貪心又好自私,爸爸,媽媽,我真的好齷齪……」
她的呢喃充滿了說不盡的自我鄙視、自我厭惡。
「不過,不會了,爸爸,媽媽,不會了,我不會再讓這些貪心又自私的齷齪想法佔領我的心,我會完全撇開我自己,盡全力去做一個成熟的大人,我一定會更努力去作巧然的好姊姊,也會更努力去做老師的好老婆,這些是我應該做的,我一定會盡全力去做,我發誓我一定會……」
然後,她在那兒默默的又靜坐了許久,方才慢條斯理的起身,又佇立片刻後才回身後轉,愕住,驚呼。
「老師,你你你……你怎會在這里?」
靜靜地,宋語白不知在她身後聆听了多久,她一轉過身來,他便徐步上前,憐惜地環臂擁住她,深情繾綣地俯首吻上他的歉意與愛憐,好半晌後才離開她的紅唇,移到她耳傍溫柔低語。
「我愛妳,嫣然。」
嫣然震了震,緊緊圈住他的腰際。「但我……我不是好老婆……」
宋語白輕嘆。「不,我才不是好丈夫。」
嫣然咬住下唇,極力忍住濕熱的眼眶,不想讓他以為她是軟弱的。
「我……我也不是好姊姊……」
「妳是,妳一直是個最疼愛妹妹的好姊姊。」
「可……可是……」
「知道我為什麼愛妳嗎?」
「……不是因為我好辛苦找了那些詩詞散文給你嗎?」
宋語白輕聲低笑。「因為妳一直很努力去做每一件事,雖然妳愛逞強,雖然妳很容易沖動,但妳一直都很努力想要做好每一件事,無論結果如何,妳都已經盡了最大心力……」
「但我……我……」
「世上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妳不能要求自己做到盡善盡美,妳盡了全力,這就夠了。現在……」他又親了她一下。「妳該放輕松一下了,今天我們就去好好約個會吧,不過妳得告訴我該怎麼做,因為我從來沒有和女孩子約會過。」
她仰起眸子瞅著他。「連听也沒听人家說過嗎?」
「听人家說?妳要我按照听人家說的做?」宋語白喃喃道。「好吧,那我們就去吃飯、看電影,然後到公園散步,再找個陰暗處種草莓……」
嫣然失笑。「才不要,我才不要到公園去喂蚊子!」
「蚊子?他們好象沒提到蚊子啊!」宋語白困惑的咕噥。「他們隨身攜帶蚊香嗎?」
嫣然更是大笑。「我們不要到公園啦!」
宋語白攬著她的肩走向他的車子。「那我們要到哪里?」
嫣然很認真的想了想。「唔,我們先去……」
這天,他們去了很多情侶會去的地方,做了很多情侶會做的事,晚上九點過後才回到家里,見巧然房門上貼了一張瞎子也看得見的大紙條--
我叫披薩來吃過了,正在努力填滿仿真試題中,請勿騷擾,不然我會殺死你們,一千萬次!
謝謝!
兩人相視一笑,手牽手回臥室里,嘻嘻哈哈的一起洗了個鴛鴦澡。
然後她替他吹干頭發,他也替她吹干頭發,吹著吹著,她裹在身上的浴巾不知怎地掉了,他的眼瞇了。
于是,吹風機被扔在一旁,圍在他腰上的浴巾也被扔在一旁……
暑假過去,學校一開學,嫣然還沒選好課,溫柔女孩就找到了她。
「妳可以放心了,周人杰在美國診斷出精神異常,听說他爺爺打算把他送進美國的療養院里,我想他應該不會回來了!」
「他怎能留在美國?」
「我也不太清楚,好象是他爸爸或他媽媽擁有美國國籍吧。」
不管是怎樣,這個麻煩總算是解決了。
嫣然暗暗松了口氣。
另外,巧然在暑假結束前終于也確定了她未來要走的路,她決定要念醫學院,這條路是很辛苦的,由不得她走一半後悔,所以她才會猶豫那麼久。
于是,他們的生活回復她大一上時的平淡與平靜,雖然多少會有一些令人心里起疙瘩的小問題,譬如從這一學期開始,嫣然常常會在宋語白的公文包里發現英文情詩--都是同一個人寫的,但她總是一笑置之,連提也不去提,裝作什麼也不知道,這樣也就過去了。
老婆太愛吃醋的話,男人會受不了的。
或者為了協助巧然順利通過推甄考,宋語白依然常常會和巧然關在書房里用功直到睡前--一個星期至少有五天,她也是自己看電視打發掉一整個晚上。
她是姊姊,妹妹的需要才是她應該優先考慮的。
這樣到了翌年寒假過兩個月後,就在宋語白為她慶祝滿二十歲生日不久,一件令人哭笑不得的意外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