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以羚砰然跌坐地上,容顏慘白。
「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和妳在一起,」他低低呢喃。「我也不想生出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妖怪,有我一個,夠了!」
瞪大著眼,視線始終盯在迪卡斯臉上,好半晌過後,龔以羚才張了張嘴,闔上,停了一下,再一次張嘴試圖說話,又闔上,眨了一下眼,吞了口唾沫,深吸一口氣,吐出,再張嘴,這一次她總算找回自己的聲音了。
「你……你是一出生就……就是這樣嗎?」她結結巴巴地問,聲音沙啞低闇。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那雙鮮紅妖異的眼深深凝視她片刻。
「妳不害怕嗎?不想馬上逃開我嗎?」
害怕,當然害怕,而且是害怕得不得了,害怕得她差點學老鼠一樣吱吱尖叫著逃開!
但是在她準備逃開的前一刻,眼角瞄見了棲息于他眼中的悲哀與無奈,就在那一瞬間,所有的驚懼與恐慌突然消失不見了,心寒不再,戰栗也退到一旁去休息,因為──
他的悲哀正在告訴她︰他自己也不希望自己是這種模樣啊!
他的無奈也在告訴她︰他好希望自己不是這種模樣!
不,他不是妖怪!
妖怪不會有這種悲哀,妖怪也不會這般無奈,妖怪更不會做他所做的那些事,就算他真的是妖怪,他也是個最最善良的好妖怪!
善良的妖怪沒什麼好怕的。
「不,」筆直回視他的雙眸坦誠平靜,龔以羚斷然否認,語氣堅定不再結巴。「我想知道我問的問題的答案。」
他又注視著她好一會兒,然後,鮮紅的眼逐漸恢復紫色,蒼白的發再回到烏亮的黑,獠牙不見,長如利刃般的指甲也悄悄縮回去,他緩緩蹲下去,見她沒有畏懼的反應,這才盤膝坐在她前面。
「在我八歲之前,我是現在這個樣子,可是在我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我母親正要帶我去找父親,不知道為什麼,我家養的兩條大獒犬突然對著我大吼了起來,不管我母親如何制止牠們,牠們還是愈吼愈凶猛,最後竟然掙月兌鐵鏈對著我咬過來,我只記得當時我好害怕,害怕得拚命叫拚命叫,等我回過神來之後,我就變成剛剛那副樣子了,而那兩條獒犬……」
他吸了口氣。
「也已經被我扭下腦袋開膛破肚,我母親則縮在角落里連聲叫我妖怪,叫我不要傷害她,叫我趕快走開,還說如果她早知道我是這種妖怪,一開始就會先殺了我,那時候我才知道,我母親根本不是我母親,我父親也不是我父親。之後,因為害怕他們會殺我,我就慌慌張張的逃走了。」
「可……可是……」龔以羚疑惑地猛皺眉。「你的祖父祖母……」
猶豫一下,他遲疑地按住她的手,她並沒有驚恐的縮回去,而是抬起詢問的眼神望住他,他不由得心頭一陣激蕩,猛然握緊她的柔荑,而她也立刻回握住他,他更是激動地垂下眼,不好意思讓她瞧見他眼中的水光。
「我逃了一天一夜,也不曉得自己在哪里,只記得當我察覺自己又恢復原來的樣子時,突然听到一聲爆炸巨響,連忙跑過去看,原來是一架失事飛機因迫降而爆炸,然後我听到有人叫救命,原來還有人活著,于是趕緊一個個把他們拖出來,可惜活著的沒幾個……」
他輕輕喟嘆。「後來,前來搜救的人也把我當作飛機上的人一起帶走了,數天後,一對來自墨西哥的老先生和老夫人說我就是他們的孫兒,因為我有他們兒子的黑發和媳婦的紫色眼楮,而且根據航空公司的紀錄,飛機上只有一個小孩,那就是他們的孫子……」
「慢著!」龔以羚突然喊停。「你不是墨西哥人?」
迪卡斯想了一下。「我應該是美國人。」
「美國人?不太像耶!而且……」龔以羚更覺疑惑。「你祖父母……呃,他們沒有孫兒的照片嗎?或者,飛機上的遺體應該會多一具吧?」
「這確實是巧合,我和他們的孫子真的有幾分相似,所以祖父母毫不懷疑。而飛機上的遺體不但沒有多,甚至還少了好幾具,包括那具小孩的尸體,因為他們迫降在山上,有一半的飛機殘骸和尸體散落在整個山頭,甚至山下都有,而那一帶的野獸特別多,所以……」
報以羚一臉惡心的表情。「被吃了?」
迪卡斯頷首。「應該是。」
「真惡心,不過……」她突然垮下臉,可憐兮兮地瞅著他。「我還是會餓,為了等你,我連午餐都還沒吃呢,雖然現在時間不對,可是能不能先叫點東西來慰勞一下我的肚子?」
迪卡斯不覺漾起欣悅的笑,現在他能確定她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另一面了。
「沒問題。」
墨西哥人用餐時間比較特別,從下午一點到四點之間都是午餐時刻,晚上八點喝杯酒吃個開胃小菜,晚餐則是九點以後的事,而且用餐時間通常都很長,因為他們喜歡邊聊邊吃,邊喝邊吃,邊消化邊吃,一頓飯吃個四、五個小時是常事,晚餐吃到半夜一、兩點也不奇怪。
可是現在還不到六點,上不上,下不下,連吃開胃小菜都不對時候,不過對迪卡斯來講這應該是小事,畢竟他是這家飯店的老大。
「啊,等等!」
「什麼?」
「不要辣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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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著一杯加冰的琴酒,迪卡斯怔愣地注視眼前正在狼吞虎咽的人,一時覺得她吃東西的樣子比他另一個模樣更恐怖。
「你知不知道你真正的父母是誰?」
報以羚一邊拚命把盤子上的食物掃進嘴巴里,一邊抽空問了一句,順便噴得滿桌屑屑,迪卡斯悄悄挪動把椅子推後半步。
「祖父母過世後,我確實有請人去調查過,那真是不容易,花了好多錢,費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我才得到完整的結果。」
「什麼結果?」
迪卡斯垂下濃密的睫毛。「我沒有真正的父母親。」
報以羚停住嘴,給他一個白痴似的困惑表情。「嗄?」
盯住手上的酒杯,「我是個復制人。」他說。
報以羚呆了呆,「復……」差點噎著,連忙吐出嘴里的食物再問︰「復制人?」
「有位大富豪,我不說他是誰,因為他已經去世了。」迪卡斯低低地說。「總之,他只有一個極為出色的獨生子,他非常非常疼愛兒子,疼愛到在兒子不幸因先天性心髒病去世之後,他竟然不想再設法生個孩子,而是計劃用他兒子的細胞做出另一個一模一樣的兒子,所以他建造了一座秘密研究所,聘請了一大堆生化醫學界的專家權威,期望他們能為他完成願望,當時,這個研究代號為︰新生。」
「他真是瘋了!」
報以羚不以為然地喃喃道,迪卡斯亦勾起一抹嘲諷的笑。
「當然,這種事並不是如同做蛋糕那麼簡單,說要做出什麼樣子就可以做出什麼樣子來,就算復制羊、豬、馬都做出來了,但其實牠們都不是很成功,不但出現生態上的突變──譬如白色變黑色,而且都活不久,像人類這麼復雜的生物,自然更不容易復制成功。」
「廢話,要是真那麼容易復制成功的話,這個世界肯定大亂!」龔以羚咕噥。
「總之,那些專家們一再實驗一再失敗,失敗後再重新來過,直至那位大富豪去世,他們擁有的仍然只是一份失敗紀錄表。但那位大富豪去世前把他所有的財產都轉為這家研究所的研究基金,條件是他們一定要為他復制出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