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卿長安(上) 第2頁

趙團英鼓起腮幫子嚷道︰「你那天打壞我整盒的蓮蓉酥餅都沒道歉,那酥餅是我娘親親手做的,專程為我做的,你沒道歉,是你不對!」

結果話題扯回前些天那場干架。

第一章  少年兒郎們(2)

謝馥宇兩手一攤,表情更無奈。「拜托,你根本沒給我道歉的機會啊!那整盒蓮蓉酥餅一散落地上你頓時就瘋了,尖叫著撲過來朝我揮拳,我當然打回去,難道還傻傻任你揍嗎?」

「那、那都說打人不打臉,你還打我臉了,瞧,顴骨上烏青一塊兒還沒完全消散呢。」趙團英抬高圓圓臉容指控。「害我這些天都得躲著我娘,怕她覷見了要心疼,所以姓謝的,你干麼打我臉?」

「趙團子,那你還撩陰呢!」謝馥宇雙手做出護住胯間之舉。「我鎮國公府就我這麼一根獨苗兒,你那時下黑手我都沒同你置氣,以為咱們打了那一架便揭過篇了,結果你家小廝沒幫你保管好私人之物,竟來究責小爺我嗎?」謝馥宇實不想拖趙家的下人落水,但趙團英實在太不可理喻。

在一旁的趙家小廝早已抖若篩糠,顫著嗓子道︰「……少爺,小的……小的只是去林子里撒了泡尿,回來一看,少爺那堆衣物就都不見……小的認真找了,就是找不到,明明只離開一會兒的……」

好幾個同窗在謝馥宇遭趙團英指控時已套好衣裳,此刻都在幫忙尋找趙團英消失的衣物,連岸邊兩處及人小腿高的草叢也沒放過。

這一邊,傅靖戰抓著謝馥宇用過遞回的棉布迅速整理好自身之後,徐慢道︰「適才不是有一陣風刮過嗎?好些人都打噴嚏了,大伙兒才想著該上岸。」略頓。「看來是那陣風把擱在岩石上的衣物吹落水,以此小溪流動之勢,趙同學的衣物怕是已順溪而下不復返了。」

他此話一出,立時得到附和——

「是啊,長安說的沒錯,方才咱們大打水仗時,真有一陣大風吹來。」

「咱們渾身濕透,被那陣風一吹當真冷得直哆嗦,然後不知是誰先打了個噴嚏,跟著接二連三的,好幾個都打噴嚏。」

「哎呀呀,看來真如長安所說那般,團子的衣物是掉進溪里了,團子啊,這會兒是你錯怪小香香了呀。」

語帶戲謔作此結論之人名叫傅書欽,年十七,是甲字班中年紀最長的學生,與傅靖戰同為皇親國戚,不過傅書欽的身分更尊貴一些,他是當朝聖上的十一皇子。

關于皇子讀書,宮中本有一套進學制度,亦有大學士們進宮為皇子們講學,但傅書欽打小就不喜歡被拘在宮里,費了番心力才求得父皇點頭讓他出宮就學,十五歲時他得以搬出宮外並有自個兒的府第,賜封號「昭王」。

傅書欽這話根本是一錘定音,一切都是風的錯,于是少年們轉而安慰趙團英,勸他別怕羞快上岸——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胯下那二兩肉在場的每個人都有,誰愛看你的?」

「團子你再不上來,等會兒太陽西下溪水更寒涼,要凍出毛病來怎麼辦?」

「咱這兒有多出的褲子,可能小了些,團子你將就將就吧。」

某位同學春游的小包袱里除了吃食外還多帶一條干淨褲子,正取出來要給趙團英暫且「遮丑」,更有人吩咐趙家小廝趕緊將自家少爺帶上岸。

形勢驀然一變,還了謝馥宇清白,但他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雙臂盤胸,他微眯雙眼斜睨著一旁的傅靖戰,後者一臉清風明月,嘴角似有若無勾揚著。

突然,一雙雪白闊袖分別搭上他倆的肩頭,傅書欽擠進兩人之間。

「來,給哥哥瞅瞅,咱們小香兒沒受委屈吧?」說著就把俊臉往謝馥宇面前湊。

「我是能讓自個兒受委屈的人嗎?你……昭王殿下,請別再喊我小名,那是吾家老長輩才能喊的。」嘴上雖尊稱對方,謝馥宇下手卻無遲疑,一把推開湊得太近的小白臉。

在謝馥宇動手的同時,傅靖戰也動手了,先是掙開肩上那只闊袖,隨即一個巧勁兒將傅書欽整個人扯過來,拉開對方與謝馥宇之間的距離。

「請王爺自重。」傅靖戰平靜神態未變,語氣略沉。

傅書欽並不覺得被冒犯,當年爭取進國子監求學,其願望之一便是希望能得一群可以恣意打打鬧鬧、玩在一塊兒的同窗好友。

他咧嘴笑開,展臂重新搭上傅靖戰的肩膀,哥倆好般拍了拍。「哪兒不重呀?我覺得自個兒挺重啊。話說回來,我跟你可是親親堂兄弟,為何長安喊‘香香’就沒事,我喊就不成?」

傅書欽抬頭看向謝馥宇,笑問︰「香香,難不成咱們家長安也是你鎮國公府的老長輩嗎?」

這笑話半點也不好笑,謝馥宇都想翻白眼了。

他不禁月復誹,這一切都要怪傅長安!

就是有一回傅長安月兌口而出喊他小名,當場被許多同窗听了去,傅書欽正是其中一個,其他同窗礙于他謝小爺的拳頭敢笑不敢言,但傅書欽卻是揍不怕似,竟然香香長、香香短地喊上癮。

可惡!若非不想家里兩位老人又被請進宮里「听訓」,他都想一拳往這位昭王殿下的腦袋瓜卯下去。

但真要問為何能允傅長安喊那個糗死人的小名,他也萬般無奈啊,就是從小被喊到大,如何糾正抗議都無用,後來听著、听著也就習慣。

謝馥宇沒打算回應傅書欽戲謔嬉笑的問話,才想無視到底,一陣驚呼驟起,叫得最響亮的恰是剛被小廝帶上岸的趙團英。

「呀啊啊!有人偷看!有人偷看啦——」

「少爺您先遮遮,沒事沒事,沒被看去太多!」趙家小廝這會兒機靈了幾分,手中一條濕棉布趕緊圍住少爺的圓腰,迅速幫趙團英掩住下半身。

一群少年郎不約而同望向溪谷入口處,尚未定楮,已嗅到蕩開在微風中的甜甜燻香,比野地花香多出三分雅致、七分風情,動人心弦。

待少年郎們能定楮去看了,下一瞬卻又眼花撩亂。

那是十來名衫裙繽紛、容色姣美的妙齡女子,為首的那一位女郎體態格外優美,眸光尤其明亮,正笑吟吟地接受兒郎們的注目。

「原來是國子監甲字班的公子爺們,奴家明錦玉這廂有禮了。」女郎嬌聲言語,優雅地屈膝一禮,她身邊的姑娘們亦跟著作禮,每張嬌顏皆帶笑,柳眼梅腮逸春情。

女郎一自報姓名,少年郎們好幾個倒抽一口氣,沒有動靜的則是老早已驚呆。

明錦玉,金玉滿堂樓的鎮店頭牌,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皆精,連續三年奪得「帝京花魁」的名號,未滿雙十芳華已名動帝京。

明錦玉笑著又道︰「奴家與幾個姊妹今兒個出來郊游踏青,已準備回程了,恰路過百花溪谷才彎進來探探,不料打擾到各位公子爺。」

少年郎們下意識搖了搖頭,動作十分一致,連趙團英也跟著搖頭,圍在腰上的棉布要掉不掉。

明錦玉眸光輕蕩,最後落在謝馥宇身上,後者並未回避那盈盈注視,卻是拋下傅靖戰和傅書欽兩人,筆直朝對方走去。

女郎們見一漂亮好看的公子走來,紛紛相互推搡,臉紅嬌笑。

少年郎們見狀全瞠圓招子,不知道謝小爺有何意圖,唯獨傅靖戰面無表情,傅書欽倒是一臉趣意昂然。

「瞧那模樣是老相識,姑娘家一來就知道咱們是國子監甲字班的學子,那肯定是甲字班里有她相識之人……嘿嘿,沒想到咱們家香香人脈這麼廣。」傅書欽雙臂盤胸,手肘頂了靜佇不動的傅靖戰一記。

傅靖戰毫不理會,僅淡淡望著那個正跟明錦玉相互作禮的修長身影。

謝馥宇確實識得這位帝京花魁,但算不上老相識,只不過是幾面之緣。

這一邊,兩人寒暄幾句後,謝馥宇直接便問︰「錦玉姑娘今日出游,不知是否備有吃食?都說金玉滿堂樓的糕點其精致和口味為帝京一絕,其中又以白玉芙蓉糕最受好評,可惜糕點師傅一日僅能做出二十份,有錢可不一定吃得到。」

明錦玉身邊一名可愛女郎噗哧笑出,連忙掩唇笑道︰「謝公子沒來過咱們金玉滿堂樓,對樓里的事倒也清楚呢。」

另一名甜美女郎也笑道︰「今兒個出來玩,咱們這麼多人,自然是備了不少吃食點心,謝公子會這麼問……莫非是肚餓了,來跟咱們討食?」

謝馥宇嘆了一聲,模模肚月復,不怕羞道︰「確實是肚餓,也確實來討食,就不知各位姊姊們有無剩余,肯不肯賞點兒?」一揖到底。

眾位女郎被他逗得又是一陣嬌笑,笑得當真花枝亂顫、美不勝收。

「哪里舍得讓公子肚餓。」明錦玉一個眼神示意,兩個女郎便跑回馬車那兒捧來兩盒糕點,直接送進謝馥宇手中。

「還挺沉呢,剩這麼多?」謝馥宇不禁挑眉。

明錦玉指了指身旁一群女郎。「個個都在鬧節食,怕腰肢變粗,胃口小得跟小鳥似的。」

八成覺得眼前這位貴公子俊俏友善又有趣,被明錦玉指到的女郎們好幾個還故意挺胸扭腰,謝馥宇雖被鬧得臉紅紅卻也大方笑開。

再次道謝,目送眾位女郎離開,謝馥宇甫轉身過來就被一干同窗包圍。

傅書欽眼明手快直接干走他手中的一盒糕點,打開盒蓋一瞧,簡直嘴角都要笑咧到耳根,各色點心鋪排其中,連白玉芙蓉糕也留了好幾塊。

「都別問、都別吵!」

謝馥宇遭少年郎們連番追問,問他金玉滿堂樓的事,問他跟明錦玉的事,問他跟那一群女郎們的事,問他剛剛都說了什麼事,問他怎麼把女郎們逗樂的事……

他大喝一聲,護著一盒糕點沖出「重圍」,此時還得慶幸傅書欽那小子搶走另一盒糕點幫他引走好幾個同窗,不然很可能擺月兌不掉這團團圍困之局。

他大步沖到傻楞楞望著他的趙團英面前,遞去手中的糕點盒,朗聲道︰「趙團子,那日弄翻你一整盒蓮蓉酥餅,確實是我不小心,是小爺我不好,那盒蓮蓉酥餅既然是你娘親手做的,外邊根本買不到,我沒法兒賠你一模一樣的吃食,這一盒賠給你,你可願接受?」

「團子,很好粗(吃)喔,好粗(吃)極了……」傅書欽嘴中塞滿糕點,話都說不清了,少年郎們回過神來趕緊撲過去搶食,一下子鬧成一團。

這一邊,趙團英的目光來回落在糕點盒和謝馥宇臉上,最後訥訥反問︰「你、你要賠我的?一整盒都給我?」

「是。」謝馥宇用力點頭。「小爺我一人作事一人當,賠給你了。」

趙團英終于把糕點盒接過來,看到擺放在里頭的各色小食,忽地扁了扁嘴又吸吸鼻子,一副感動到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謝馥宇……咱那天不該先動手打人,我也有不對之處,還有……今兒個的意外,我不該隨意指控……」邊說邊歉疚地垂下頭。

謝馥宇對他擺擺手,又拍拍他的肩頭。「那就這樣,趙團子,那咱倆之間沒事啦,你趕緊把自個兒裹好,不然真要得風寒。」

擺平兩人之間的恩怨後,謝馥宇沒空理那群圍著糕點盒「吃相難看」的同窗,他直直朝從頭到尾皆靜佇在原地的傅靖戰走去。

「隨我來。」撂下一句,他扯著傅靖戰的衣袖直接拖走。

傅靖戰相當配合,不但沒讓小廝跟來還由著謝小爺擺布,兩人走進溪谷邊的林子里,確定其他人听不到他倆說話謝馥宇才放開他。

「傅長安——」謝馥宇突地轉過身來,直勾勾平視對方的眼楮。「是你干的對吧?」

傅靖戰嘴角微微一翹,也沒反問什麼事是他干的,就僅是望著雙臂叉在腰上、正審視著他的這個人。

他感覺到愉悅,好像事情無須言明,眼前這人都能懂得。

謝馥宇刻意壓低嗓音道︰「我知道你整弄人是想幫我出氣,如今我跟趙團子兩清,你是親眼看見的,我跟他沒事了,你可別再為難他。」一頓,突然記起什麼似又道︰「話說回來,小爺今天險些被你害了,你要弄趙團子時機也太不對,我才跟他干過架,一出事果然賴小爺頭上。」

傅靖戰臉上的笑意略略加深,終于出聲。「這一點確實疏忽了,下一次定然多用心。」

「還有‘下一次’?」謝馥宇聲調突然拔高,又連忙壓下來。「長安啊長安,咱倆是好兄弟你挺我到底我明白,但咱們多少還是要有點同窗愛嘛,趙團子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可好?嗯,可好啊?」

傅靖戰的笑耐人尋味,卻不言語,頓了兩息後他轉身朝林子外步去。

「哇啊——傅長安,你敢不听小爺的話?」謝馥宇高嚷一聲,大步追上。

他使出從小用到大的慣用伎倆,長臂一探勾住傅靖戰的頸項,兩人身長差不多高,他一得手就把上半身的重量往對方背上施壓。「說!你听不听話?听不听話?」

脖子被勾勒住,傅靖戰卻笑出聲來。

謝馥宇拚命往他背上壓,他干脆矮將人背起,像小時候玩騎馬打仗那樣背著人跑,他願意當他謝小爺的馬,馱著他載著他,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第二章  頭一回發作(1)

怦怦!怦怦!怦怦……

心髒在左胸房中急速地擴張、收縮,再擴張、收縮,不斷重復。

心音高響,一聲重過一聲,他能清楚听見,自個兒體內發出的熱烈聲響鼓得一雙耳膜似要爆裂。

「趙團子,傳球啊!這兒這兒——」將滿十八歲的謝馥宇邊急奔邊叫嚷,胳臂還用力朝同隊同伴猛揮。

「香香你那兒被堵死,不能傳!團子傳我這兒,快!」傅書欽跑在場子的另一邊,身後有兩人追趕上來。

初夏的邀月湖畔,午後燻風習習,成排的綠柳隨風搖曳,應是彌漫著寧夏輕和的氣味,年輕兒郎們中氣十足的高亢叫聲卻讓湖畔氣氛變得喧囂且興奮。

若留心去看,會覷見不遠處佇足著不少曼妙身影。

女兒家在家人或僕婢的陪同下出門游湖,好多道亮晶晶的眸光全往湖畔場子這邊蕩將過來,想看又不好意思,更撩得少年兒郎們志氣高昂,非把姑娘家的注意力吸引過來不可。

此時,湖畔邊的空地正在進行一場蹴鞠賽。

場上對打的雙方人馬皆是國子監學生,這場賽事是較量亦是練習,因國子監被紫光山的環秀書院下了「戰帖」。

紫光山東臨東海,傳聞曾有「龍照紫光」的祥瑞出現故而聞名于天朝。

後來某一代大儒遠離塵囂避居紫光山上,剛開始僅收五名學生入門,之後大儒的這五位學生當真擔起了為往聖繼絕學之重責,在紫光山上設了書院來傳道、授業、解惑,傳承至今已有百二十年。

若說國子監是天朝官辦最高學府,那紫光山的環秀書院便是民間私塾中最厲害、最具底蘊的求學之所,兩邊的學子每隔三年會有一場大型交流和切磋,禮樂射御書數什麼的,比文場也比武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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