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散發的寒氣混合着殺氣,讓其他人身子不由地抖了起來。
儘管雲夕早就做好了隨時收到於青然死訊的準備,但是這些並不包括她被自己的丈夫殺死。於老夫人若是知曉這個消息,不知道會多麼難過。
杜一鳴昔年能夠成爲秀才,甚至中舉,這其中同於青然的幫助是分不清的。於青然的養父是秀才,他的那些書籍基本都給於青然做嫁妝,幫助女婿。於秀才還在世的時候,更是時常提點杜一鳴。當年於老秀才的學問中舉是沒有什麼問題的,偏偏每次科舉的時候,總是差了那麼一點的運道。
於青然同杜一鳴的親事,也是於秀才經過多番的考察後才選定了她。所爲的不就是女婿能夠考出個功名,好讓女兒後半輩子衣食無憂嗎?誰料到真心實意的培養卻養出了一隻大白眼狼,反而斷送了於青然的生命。
杜一鳴,真的是死一萬遍也不足惜!
雲夕眼中深沉的恨意載浮載沉,她甚至覺得單單只是讓杜一鳴斬刑都太便宜他了。
“姐姐。”擔憂的聲音響起。
雲夕回過頭,看見幾個妹妹眼裡都是關切,她心中一暖,身上的寒氣散去,“我沒事。”
哪裡沒事了!明明剛剛看上去就一副想要殺人的樣子!
雲瑤在心中腹誹,不過她倒是十分能夠理解雲夕的心情。倘若爹爹和二叔一樣,爲了娶官員之女,就殺死她娘,她肯定會恨死爹的。不對,他們兩人根本不能比較,她爹是十里八村有名的老好人,纔不會這麼做呢!
雲夕嘆了口氣,“我是真的沒事。”她頓了頓,說道:“不過我想過去看看,就算十多年過去了,我也該找回我孃的屍首,好好爲她安葬。”
相對於杜一鳴這個沒什麼記憶的父親,原身對於於青然的感情就要深厚多了。她既然穿越過來,頂替了原身,自然也得幫忙做點事情。
楊玉蓉猶豫了一下,說道:“姐姐,我也陪你一起過去。”
雲夕有些遲疑,“我擔心,杜一鳴見到你後,會讓你給她求情。”這種事情他絕對做得出來。
楊玉蓉抿了抿脣,神情悲傷,卻又帶着一股的堅定,“做錯事就要付出代價,這個道理我懂的。我到時候肯定不會讓姐姐難做的。”
雲夕聲音有些飄,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思索當中,“是啊,做錯事本就該付出代價,偏偏許多人都不懂這個道理。”
比如杜一鳴,他處心積慮想要銷燬掉自己的過去,可終究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不,也不能這樣說。倘若她沒有穿越過來的話,杜一鳴還真的能夠舒舒服服地當一輩子的楊一蒙。而她能夠穿越過來的可能性近乎奇蹟……一想到這點,雲夕心情越發不好了。
雲夕和玉蓉都去,雲瑤和朵朵更不可能乖乖呆在府裡,最後便是她們四人一起出發去衙門。
雲夕都忍不住調侃起了自己,“這京城裡,我去的最多的除了點絳閣,便是這順天府了。”
雲瑤計算了一下,還真的是如此。最後她老氣橫秋感慨,“可見是個多事之秋啊。”
她一個青春年少的姑娘,卻作出這表情,惹得雲夕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雲瑤的頭,氣氛似乎也因此歡快了許多。
一路無言到府衙,門口依舊是圍着一大羣的人。雲夕先前在鳳凰縣的時候,整日聽鳳凰縣的人吹噓着京城是多麼的高大上,裡頭的老百姓們也透着一股皇城特有的氣質。
不過等她真的住京城裡了,才發現,其實哪裡的人都是一樣的,都熱衷於看熱鬧,圍觀八卦,順便在背後吹噓幾把。對於他們而言,所謂的欺君之罪,所謂的頂替身份都只是茶餘飯後的談資。
畢竟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是悲劇,在別人身上便是鬧劇。
雲夕從馬車上下來,圍觀的老百姓們早已習慣了她的出現,直接讓開了一條道讓她們進去,雲瑤等人倒是吃驚了一回。
她剛走進府衙內,和她已經算得上是熟人的孫洪望了過來,說道:“明郡主果真來了,我剛剛正要讓人尋你過來。”畢竟這事涉及到這位郡主的親生父母——甚至她爹還被指控殺了她娘。
想到這裡,孫洪看着雲夕的眼神多了幾分的同情。
雲夕在下馬車之前,就已經用手絹擦過眼睛了,她紅着眼眶,未施粉黛,月白色的衣服上沒有多餘的圖紋,只在裙襬的地方繡着幾株蘭草。烏黑黑的髮髻更是隻插了一根白玉簪,看上去素淨到了極點。比起平時的自信從容,許多天後第一次出現於人前的她多了幾分的憔悴脆弱,讓人不由心生憐惜。
雲夕也是故意這樣做的,畢竟人們總是會下意識地同情弱者。她所需要的便是看上去比等下出現的杜一鳴更加柔弱。
她語氣平靜中蘊含着淡淡的悲傷,“我尋找我娘多年,都未曾找到線索……即使我娘去了,我也要尋回她的屍體,好讓她入土爲安。”
她這明明很悲傷,卻努力堅強起來的樣子落在大家眼中,越發讓人同情,相對而言,就更加鄙夷那造成一切悲劇的杜一鳴了。
雲夕的目光落在堂下跪着的三個人,三人中兩人年紀一看就超過六十歲,另外一人則大約在三十左右,只是嘴脣發黑,明顯是中毒了。他們三人雖然精神不太好,看上去卻都人高馬大的。
雲夕心中明白,這三個只怕便是黑山寨前來狀告杜一鳴的人了。黑山寨的人再傻也不會爲了杜一鳴和趙百合將所有人都給搭了進去。過來自首的這幾人等待着他們的至少也是死刑——他們當年可都參與了殺死狀元公的事情。
這三人應該是因爲時日無多,這才親自出面。
她垂下眼瞼,心中已經決定:當年參與殺死於青然的人,她絕對一個都不會輕易放過。
坐在高堂之上的孫洪早讓人將杜一鳴和趙百合給壓過來,他則是拿着一疊的紙對雲夕道:“明郡主,這些是黑山寨這三個賊匪拿出來的書信證據,明郡主是否要辨認一下是否是杜一鳴的真跡?”
衙役薛貴將信紙遞給雲夕,雲夕一張張翻閱着,手指捏着信紙,若不是她勉強用理智壓着自己,早就氣得將信件給撕碎了。
這些信,都是當年杜一鳴同黑山寨寨主趙平原合謀的證據。
信上杜一鳴將當年楊一蒙的出行路線告訴黑山寨,要求他們儘快解決掉楊一蒙。而杜一鳴也同趙平原許諾,等事成後,他會納趙百合爲妾,將來定會扶持他們兩人的孩子。
或許是擔心杜一鳴過河拆橋,趙平原將這些信件保存得很好。除了書信,兩人甚至還簽下了契書。從信上也可以看出,趙百合早就喜歡上了杜一鳴,或許是因爲杜一鳴甜言蜜語,會討女孩子歡心的緣故吧。甚至趙平原破了自己的例,對楊一蒙下手,也是因爲經受不住愛女的殷殷懇求。趙百合作爲趙平原這個賊匪的女兒,將來想要嫁個好人家難如登天。只是趙平原也沒有想到,自己寵愛了一輩子的女兒,爲了情郎,連他這個父親都可以甩到腦後。
不過這些信上倒是不曾提過於青然的事情。也就是說,於青然的死,不是黑山寨下手的?
雲夕看過這些證據後,衝着孫洪點點頭,“是杜一鳴的字跡。”她實在太噁心厭惡杜一鳴,甚至不願喊他一聲爹。
雲夕臉上沉重,“我娘呢?她又是怎麼死的?”
黑山寨那位年紀最大的萬維擡起頭,眼中閃過深深的恨意——只是這恨意明顯是針對不在場的趙百合和杜一鳴,“你娘於青然當時來京城中尋找杜一鳴,那時候的他已經是楊家的乘龍快婿,自然對她再三躲避。大小姐卻嫉妒於青然的存在,在於青然即將離開京城之前,故意製造出兩人見面的機會。”
“杜一鳴對你娘倒也有幾分感情,還想着苦口婆心勸說於青然幫他遮掩身份,留在京城裡。將來他好尋個機會將她重新接入府裡。你娘倒是有骨氣,寧願同他和離,也不願當他妾室。杜一鳴生怕她將事情捅出去,害了自己,便要殺了她。”
“掙扎之中,你娘直接掉下了懸崖。那懸崖高達數十米,你娘根本沒有生還的機會。”
萬維聲音沙啞,說話斷斷續續的。現在的他每次呼吸的時候,都感到肺部一陣的痛楚,而這一切都是杜一鳴和趙百合帶給他們的。若不是他們兩人狠心到要下毒殺了他們,他哪裡會這樣半死不活的。
萬維心中十分清楚杜雲夕的分量,她本身是備受寵愛的郡主,而且前段時間纔拿出牛痘這樣的東西,她若是替杜一鳴求情的話,保不齊還真能饒了他一命。因此話語之中不斷地將於青然的死推在杜一鳴和趙百合身上,激起她的憤怒。
萬維不知道的是,就算沒有於青然這事,雲夕也不可能爲杜一鳴求情。
雲夕手緊緊攥成拳頭,這時候的她有些後悔自己走的不是陸翊染那快意恩仇的路線,不然就可以直接一鞭子甩到杜一鳴的臉上。
“我娘她摔下了哪個懸崖?”
萬維老老實實道:“九龍坡那裡。”
雲夕沉默了下來。九龍坡……那邊她也是去過的,的確十分陡峭,除非於青然有武功,否則從上面摔下後,必定沒有生還的可能性。親自確定了她的死訊,讓雲夕心中酸酸澀澀的,分外不好過。
杜一鳴這時候也被衙役給壓了進來,他的手腳都被鐵鏈綁着,聽見萬維的話,激動說道:“不是的!”
“我那時候只是看青然太激動,想讓她暫時平復情緒,我沒有想過要殺她的!她也是腳滑才掉落懸崖的!”
若是別人,還有幾分可信度,可是這些辯解的話從杜一鳴口中出來,雲夕怎麼都不信,這人連不記得他的親生女兒都可以狠下心,更別提是認出他的妻子。
杜雲瑤簡直要聽不下去了,直接怒道:“腳滑,你怎麼當時也不腳滑一把摔下去?你摔下去的話,這世上就少一個禍害了!”
雲夕差點噴笑出聲。吐槽的好,就是這個道理。
杜一鳴臉色變了變,說道:“我再怎麼樣,也不會對自己的結髮妻子下手。”
雲夕冷冷道;“你都可以買兇殺自己的女兒,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
杜一鳴被噎了一下,關於這件事的證據充足,他想要否認還真沒法。他索性轉過頭,怒瞪趙百合,“若不是你這個蛇蠍婦人故意將青然找來,青然也不會白白失了生命。”
“我原本也沒想着要頂替楊一蒙的,都是你想要過好日子,這才慫恿我犯下了這等的欺君之罪。若不是你在我耳邊口口聲聲說雲夕若是來京城的話,會對我們不利,還替我聯繫那血梅門,我哪裡會鬼迷心竅,做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情。”
他所做的一切都已經被揭發出來,罪證確鑿,爲今之計便是將所有的罪推到趙百合身上,這才能夠有一線生機。
趙百合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地看着杜一鳴。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信任愛戀的良人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將她推了出來。
片刻之後,她渾濁的眼睛流下了兩行的淚,臉上緩緩浮現出慘淡的笑容,“好!好一個杜一鳴!算我趙百合眼瞎了纔會看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男人。不,你根本不配爲男人。”
雲夕目光落在趙百合身上,她身上穿着髒兮兮的衣服,上面甚至還有血絲,頭髮凌亂,整個人蓬頭垢面的。雲夕注意到她原本隆起的腹部已經變得平坦,不由挑眉——趙百合這是在牢房中小產了?
小產,而且還呆在監獄中不曾好好照顧過,難怪趙百合的氣色看起來如此的差。
雲夕不知道的是,趙百合的孩子是被活生生地玩沒的。牢房那地方本來就龍蛇混雜,裡面不少人都不知道被關押了多久,早就快憋出病了。難得來了一個沒有後臺的趙百合,那些囚犯們自然拿銀錢收買了獄卒,好在趙百合身上發泄。
誰都知道趙百合註定是要判絞刑或斬刑,加上她的那些行爲看不過眼的人很多,在錢財開路的作用下,那些獄卒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這種事情在牢房時常發生。要不然那些女眷爲何害怕進牢房,因爲進去後在世人的眼中就相當於失了名節。這些貓膩老百姓都是清楚的。
趙百合一個人得應付那麼多人,身子很快就撐不住,直接小產了。她身體也算不錯,被這樣折騰居然都沒死。在這過程中,杜一鳴一開始還會抗議一下,結果惹來了一頓打,之後他就不吭聲,當自己是瞎子聾子,裝作沒看到趙百合的慘狀。
趙百合回憶起這段時日在牢房中地獄般的生活,又看着杜一鳴薄情寡義的樣子,心頭涌現出濃濃的悔意,“早知如此,當日我就不該救你,應該讓你自生自滅的。”
或許沒有遇到杜一鳴,她的人生反而會更好一些。
黑山寨的人對趙百合的厭惡不下於杜一鳴,甚至還更恨趙百合一些。畢竟他們都是趙百合的爺爺叔叔一輩,基本都是看着她長大的,那萬維怒道:“那杜一鳴的確是狼心狗肺的人渣,可是你趙百合也好不到哪裡去。”
“我那麼疼你,從小將你看孫女一般,你卻爲了一個男人,置我們這些叔叔爺爺於不顧,甚至還給我們下毒!”
“你爹對你那麼好,從小要星星不給月亮的,若不是爲了你,他哪裡會違背自己的原則,殺了那狀元公。結果你倒好,嫁入後生怕被人發現,同我們黑山寨斷了個乾淨,不曾回來看過我們。”
“你爹臨死前,還唸叨着你,你卻狠心地不肯回來送他最後一程,讓他死不瞑目。等他死後,不但沒有守孝,還同這杜一鳴廝混。他死了才兩個月,你就有了身子。”
“像你這樣不孝無恥的女人,同這殺妻滅女的杜一鳴倒是絕配,兩人天生一對。”
圍觀羣衆們這才知道原來這聞名的趙姨娘居然是黑山寨寨主的女兒,再看看趙氏做的事情,果真沒比杜一鳴好到哪裡去。
萬維一口氣將心中所有的怒火噴灑而出,等說完自己的心裡話,他才感覺到快意非常。
趙百合張了張口,說道:“什麼下毒?我沒有啊?”
萬維厭惡地看着她,“都到了這時候,你還想否認不成!那七步倒是我們擔心你在外頭受欺負,特地配給你防身用的,誰知道你居然將東西用在我們身上。”
想到整個黑山寨,差點栽倒在她和杜一鳴身上,萬維就恨不得掐死這兩人。唯一讓他安慰的是,他在死之前,還能看到這兩人的報應。
趙百合這時候纔想明白爲什麼,爲什麼從小就疼愛她的黑山寨人會翻臉無情,過來公堂繼續落井下石,狀告他們,原來還有這一層的緣故。
她只覺得委屈,她之所以遠離他們,只是不想自己的過去被揭穿,可是她真的不曾想要他們死啊。
“萬爺爺,真的不是我下毒的!我怎麼可能那樣對你們?”她轉過頭,恨恨地看着杜一鳴,眼中再無過去的柔情蜜意,“一定是你對黑山寨下毒的,只有你知道七步倒收藏的地方。”
這事根本就不是杜一鳴做的,他當然不可能承認,直接道:“你自己做的事情可別賴在我身上。”
趙百合忍無可忍,直接撲了過去,她雖然手上也被鐵鏈捆綁着,可是並不妨礙她用手抓杜一鳴的臉,“我要殺了你!”
趙百合動作太過突然,加上杜一鳴本身也是文弱書生,還真躲不過去,結結實實地捱了好幾下,發出了慘叫聲,“你這賤婢!快放了我!”
孫洪其實應該在第一時間就讓人將趙百合給拉開的,可是誰讓他同樣十分看不起杜一鳴的人品,等他被趙百合抓得頭破血流後,才咳嗽了一聲,讓人將他們兩人拉開。
審到現在,案件已經十分明朗了。杜一鳴和趙百合兩人身上都多了一個謀殺狀元公楊一蒙的罪名。杜一鳴還有一個謀殺妻子的罪名。不過孫洪覺得,就算多這兩個罪,也就是死而已,最多就是死法不一樣。
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這兩人罪無可赦。
趙百合這段時間在牢房中,根本沒法剪指甲,指甲又長又尖銳,根本就是大凶器,加上她下手的時候半點情面都不留,每一爪都恨不得將杜一鳴的臉皮抓下來。所以杜一鳴現在不是一般的慘,傷口都翻了出來,鮮血淋漓,再也看不到往日俊美的模樣。
杜一鳴疼得直齜牙。
趙百合看着他這樣子,心中那叫一個解氣。她都要死了,臨死前,好歹也要發泄一下。她的手下意識的撫摸自己空蕩蕩的腹部,她的孩子最終還是沒法來到這個世界。
不過沒有生下來也好,有他們這樣一對罪人父母,孩子將來的日子也不好過,反正她遲早也會在拉着杜一鳴一起去地府找他的。
堂上的孫洪翻了翻今日的記載下來的供詞——這些到時候還得讓陛下過目,畢竟這件事陛下也十分關注。大理石的人,甚至還想讓他將案情轉交過去。
孫楊對此心知肚明,不過是想要搶功勞嘛,他又不是沒後臺的人,怎麼可能會乖乖將功績讓出去。
他咳嗽了一聲,讓衙役將這兩人再次押回牢房裡。
杜一鳴在被拉下去之間,目光落在神情冷漠的雲夕身上,忍不住喊道:“雲夕,快幫爹求情,我就算有再多的不是,也是你爹啊!若是沒有我,哪裡還會有你的出世。”
“作爲父親,怎麼處置女兒,都是他的權利!至少你那時候沒死不是嗎?”
其無恥的顏面,讓看到的人無不驚奇。
雲夕冷笑——杜一鳴真以爲在大庭廣衆之下對她施壓,她就會乖乖就範嗎?真是想得太美了。
她眸光流轉着寒冷的光芒,“在你殺死我娘,在你買兇殺我的時候,我們直接便沒有所謂的父女情誼。”
“天地君親師,君在父前,你犯下那樣的欺君之罪,本該相反設法爲自己贖罪纔是,你卻還想着讓人給你求情,可見你根本沒有所謂的悔意。倘若像你這樣罪大惡極的人,都能夠被赦免,那豈不是告訴大家,可以盡情違背律法?”
“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難不成你還能大過天子不成?”
雲夕一席話,說的大家連連點頭——這纔是正經道理呢。難不成這杜一鳴因爲有了郡主女兒,犯下再大的錯都沒問題嗎?那大楚的律法簡直形同虛設。
更讓大家看不起的是,杜一鳴在收買血梅門的時候,可不曾想過雲夕是他的女兒,等現在出了事情了,纔想着求救,簡直無恥之極。
不少人直接對着他罵開了。
杜一鳴見雲夕不爲所動,目光立刻轉移到了雲夕身後的楊玉蓉。
對!還有玉蓉!玉蓉她自小心軟,肯定不會同雲夕這冷酷無情坐視他死去的孽女一樣。
他懇求地看着楊玉蓉,“玉蓉,爹的好女兒。你同你姐姐求情一下,爹是真的知錯了,爹後半輩子會好好悔改的。到時候,咱們一家人可以繼續過和和美美的日子。”
“爹從小那般寵你,難不成你也要學你姐姐嗎?你怎麼能夠這麼不孝狠心?”
楊玉蓉看着他的眼神是滿滿的失望:自小她就以父親爲豪,卻沒想到父親的正面目竟是這個樣子。
她搖搖頭,說道:“爹,你還是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女兒真的無能爲力。”向姐姐求情讓她救人,這種事情她真的做不出。
杜一鳴見所有的希望都沒了,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們兩個孽女,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讓你們兩個活下來。”
雲夕直接將自己一塊帕子塞給了玉蓉,自己也拿着生薑水手帕往眼睛抹,眼眶瞬間又紅了,聲音有些哽咽,“你也不必爲難玉蓉。即使玉蓉求情,我也不會答應的。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可沒那麼大的能耐改變大楚律法。”
“更何況,我也不願爲你求情。我寧願對你不孝,也不會讓我九泉之下枉死的孃親寒心。”
杜一鳴還想說什麼,衙役已經手疾眼快堵住了他的嘴巴,將他和趙百合一起拉了下去。
等下次出牢房的時候,大概就是他與趙百合的行刑之時。
雲夕看着他被拖下去的狼狽身影,對孫洪道:“等到行刑之後,還請大人通知我一聲,我也好爲他收屍,也算是全了最後的父女緣分。”
等杜一鳴行刑時間定下,到時候肯定會傳得沸沸揚揚的,雲夕怎麼可能不知道。她就是故意當衆這樣說,讓人看到,雖然杜一鳴不仁不義,可是她卻還是顧念了最後一點的感情。
沒辦法,誰叫世人就是喜歡吃這一套,她也只能忍耐一下,做出這副姿態。等拿到屍體後,再隨便暴屍荒野,到時候再給他弄一座空墳墓。
至於年年的祭拜,那就更別想了。
唯一讓她有些頭疼的是,她現在還沒同杜一鳴徹底斷絕關係,等杜一鳴死後,那就得守孝二十七個月了。想到這裡,雲夕就老大不爽的。
走出衙門,回到馬車上,雲夕對神情怏怏不樂的玉蓉道:“你剛剛其實應該象徵性求情一下的,反正我也不會答應。”
玉蓉搖搖頭,“這可不行,那豈不是把事情都推姐姐身上了嗎?”她抿了抿脣,說道;“踩着姐姐給自己揚名聲,這種事我可做不出來。”
她眼眶微微發紅,“爹她也是疼過我一場。至少,他行刑之前,我會去送他一程。”
不必對雲夕的追殺,不管杜一鳴是不是裝出來的,他好歹對玉蓉也表現出十多年的慈父形象,所以玉蓉會難過也是正常的。
雲夕其實想要阻止的,畢竟親眼看見那種場景,對於小姑娘來說,很有可能會形成心理陰影。可是若是阻止了玉蓉,說不定會產生一輩子的心結。
她點點頭,“我到時候讓人將你送過去吧。”等時間確定後,讓立秋送玉蓉過去好了,若是看玉蓉臉色不對,就算敲暈她,也要將她帶回來。
回到府裡,雲深已經從皇宮中回來了,雲夕連忙吩咐廚房做幾個姑娘平日喜歡吃的菜餚,又將衙門裡的事情同雲深說了一下。
雲深知道她根本不在乎杜一鳴,唯一在意的便只有於青然,“好,等過幾天我休沐了,到時候陪你一起去九龍坡。”
至少也得將於青然的屍體給找到——雖然很有可能已經化作了白骨一具。
至於杜一鳴……
雲深的眼睛微微眯起,不過誰知道杜一鳴在行刑的時候,會不會說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爲了以防萬一,還是先做點手腳好了,至少得讓他在那天說不出話來纔好。
……
孫洪很快就將整個案件的過程都寫成摺子,連同那些供詞送到楚息元的面前。
幾天後,楚息元便下旨,原本是要判處杜一鳴死刑的,但是看在雲夕的份上,改爲絞刑。至於趙百合,則是毫無疑問地斬首。時間就定在三天後,也就是七月八號。在行刑之前,先遊街整整一天。
雖然絞刑和斬首都是死,但兩者還是有些許的差別。斬首因爲無法保持屍首的完整,一般適用於十分嚴重的犯罪。
雲夕根本就不曾求情過,在聽到這旨意後,她微微一怔,便明白,這隻怕是雲深幫她活動的。
外人不知其情,反而將她稱讚了一番。
行刑那天,雲夕根本沒有出門,而是呆在家裡。倒是銀丹出去看了一回,回來後告訴她,那兩人遊街時,被砸得渾身臭燻燻的,可見老百姓對他們兩人是厭惡到了極點。
在一個時辰以後,給杜一鳴送了斷頭飯的玉蓉回來了。她的眼睛紅腫起來,顯然是大大地哭過一場。
雲夕安慰了她一番,索性給她喝了安神的湯,她哭完後,又喝湯,很快就困了,便回到自己的房間休息。
雲夕目光不自覺落在門外。在杜一鳴徹底死了後,她談不上悲傷,也說不上快意,反而涌現起了淡淡的惆悵。
她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或許是這幾天忙碌的緣故,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感覺到了難得的疲倦。
人死如燈滅,生前再多的恩怨情仇,死後也無法帶到地下。
她對銀丹道:“將他的屍體隨意安葬了。”
她最後還是改變了主意,不過這也是她對杜一鳴最後的一點善意,想讓她給她燒紙錢,那是不可能的。
她補充了一句,“安葬在哪裡,你們用不着告訴我。”
銀丹點點頭,多少可以理解她現在的心情。她補充了一句,“那我們府裡要守孝嗎?”
雲夕抿了抿脣,臉上浮現出淡淡的不悅——杜一鳴都死了,她想斷絕關係,只怕就要被說絕情了。她嘆了口氣,說道:“選一些比較素淨的衣服出來好了。”
雲深都已經幫她鋪好了前面的一步,她總不能前功盡棄。不就是做樣子嗎?她最擅長了!
……
雲深作爲女婿,也得給杜一鳴守三個月的孝。當然夫妻兩人都只是在外面做做樣子而已,關上門,該幹嘛就幹嘛。
雲夕覺得,守孝唯一的好處就是生活清靜多了。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她現在在孝期,不會有哪個不長眼的給她下帖子去赴宴。對於雲深的好處則是接下來三個月不必應酬了。
他有十分合理的理由拒絕。
等到他休沐的時候,雲深按照先前說就好的,帶着雲夕來了那九龍坡。
九龍坡至少高二百米,掉下去絕對的屍骨無存。
雲深等人直接走另一條路到了崖底,崖底的景緻十分尋常,就是一片大草地,雜草橫生。
雲夕一眼望去,真沒看到什麼白骨。不過也有可能已經被土地給掩蓋了。
她嘆了口氣,說道:“沒來之前,我原本還有個念想,覺得底下說不定有一大片湖,然後我娘直接掉水裡,沒有死。”她娘可是會游泳的。
事實上,她果真想多了,不是每個懸崖下面都是湖。
雲深握住她的手,帶給她淡淡的安慰。
雲夕扯了扯嘴角,低聲道:“其實我不算很難過,畢竟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了。”
真正要難受的,只怕是即將到來的於老夫人吧。於老夫人先前還抱着一絲女兒還存活的念頭,如今卻是徹底斷絕了。
雲深吩咐,“將這一片掘地三尺。”挖也得挖出來!反正他最不缺的便是人。
雲夕道:“這附近的也過去找找。”
他們兩人下令,底下人自然是乖乖遵守。
雲夕總不能在這邊同看他們挖一天的土。
兩人在這裡站了一會兒後便回去了。
第二天,墨煙同雲夕彙報說找到了一具的白骨,從骨架來判斷,死者當爲二十多歲的女子。於青然死的時候,也才二十多歲。
雲夕怔了怔,神情悵然,“將她好好安葬吧。”
等於青然的屍體埋下後,雲夕還去給她上了一炷香,在心中同她說了許多的話。杜一鳴已經遭到報應了,所以她也不必牽掛。她還告訴她,她已經幫於青然找到了她的親生父母,又說了好些關於於老夫人的消息。不過雲夕覺得,於青然死前最惦記的估計還是她的親生女兒杜雲夕。
原身芳魂已逝,雲夕也只能同她保證會好好活下去。
她還在於青然的周圍撒了一圈於青然最喜歡的蘭花,只希望來年她能夠被漫山遍野的蘭花給包圍。
在拜祭過於青然後,雲夕返回府裡,卻發現內侍官李仁手捧着聖旨,微微一笑,“郡主可算是讓在下等了好一陣,不過能因此吃了雲府的點心,倒也不枉費我特地討了這宣旨的工作。”
他身後的一內侍提醒,“大人,可不能稱呼郡主了。”
李仁微微一笑,“是的,現在該稱呼公主了。”
“咦?”雲夕有些反應不過來。
李仁卻打開聖旨——雲夕下意識地接旨。
楚息元這次直接將雲夕冊封爲公主——這回還真沒有人有意見,因爲牛痘可謂是功在千秋社稷。
聖旨上用花團錦繡的言語將雲夕大大地誇獎了一番,不過雲夕臉皮厚,但是沒被誇得臉紅。
她腦海中唯一閃過的念頭就是:她可算是升官了。雲深也要升職爲駙馬了。嗯,他一直覺得駙馬比郡馬要好聽。她心中明白,這公主的冊封,不僅僅是因爲牛痘,還因爲先前改造槍支的功勞。
李仁笑容溫和,“陛下兩天以後還會將相關的賞賜送來。”比如田地一類的……還有府邸的擴建。公主府的規制同郡主府可不一樣。
雲夕笑了笑,能被冊封爲公主,的確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她站起身子,接過聖旨,一股突如其來的暈眩猛地襲擊了過來,雲夕感覺整個人像是在瞬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身子直接倒了下來,旁邊的霜降下意識地接住了她,臉上還殘留着一絲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