屆時兩國一旦開戰,她不只是要割舍南朝百姓,還要割舍一切的不忍和痛楚。
鍵臂再次收攏,他以贖罪的姿態低頭吻上她的發,卻是以乞求回報的語氣,說出這輩子從未說過,將來也不會再對他人傾述的一句話——
「我愛你。」
柔韌的身軀再次重重一震,月魄沒有回應,只是靜靜的依偎在他的懷里,無聲的默默落淚。
***
「國母,您身子好些了嗎?」
月魄的寢宮中忽然傳出女子們溫柔的慰問聲,一群婦女一如往常的帶了一籃籃的點心、水果和熱湯,牽著自己的孩子們來探望她。
自她在這座寢宮養傷以來,所有人就經常會出入她的寢宮陪她聊天解悶,所有人同樣居住在這座宮殿之中,全都是拓跋勃烈的眾妾,同時也是拓跋勃烈的父妾、兄嫂、弟媳。
十二年內戰,她們失去可以依靠的丈夫,拓跋勃烈只好將所有人納為妾,代替去世的父親兄弟照顧他們的妻妾和孩子,這是北國男人的責任,也是所有北國男人應盡的義務。
在茫茫無邊的沙漠,每個女人、孩童都受到男人的保護,而男人理所當然要保護自己的親人一輩子,她並不意外拓跋勃烈擁有如此多的女人。
「好多了。」她露出淺笑,並招呼所有人一塊兒坐到柔軟的氈毯上。
「那真是太好了。」所有人也對著她笑,笑容總是真誠純摯。「不過氣色似乎還是差了些,幸好今年葡萄收成不錯,您要是喜歡就多嘗嘗吧。」其中一人掀開籃蓋,大方的將整籃的葡萄放到月魄身前。
在貧瘠的沙漠,唯有古爾斑通的領地種得出珍貴的葡萄,其他部族想吃恐怕都還吃不到,但所有人還是合力張羅來這麼多的葡萄,只是因為葡萄補血補虛,對月魄目前的身子相當有助益。
這些葡萄全是她們的苦心和善意,自從她來到王都後,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每個人對她都是真心真意,真誠無私。
第10章(2)
月魄加深笑意,拈起一顆葡萄利落的剝了皮,卻不是放入自己的嘴里,而是放到了身旁,盯著葡萄流口水的小女童嘴里。
「喚我月魄吧。」她開口要求,同時將一串串的葡萄分給其他的孩童們。
「那怎麼成呢?您是國母,我們不能逾矩的。」婦人們盯著她慷慨的舉動,不禁一愣,卻更喜歡她了。
「這樣我比較習慣。」她勾起嘴角,看著孩童們恭敬卻開心的對著她道謝。
「這……」
「這麼多的葡萄我也吃不完,一塊兒吃吧。」她將籃子往前一推。
「啊?這……」婦女們實在是不好意思。
「沒關系,順道也剝給孩子們吃吧。」
看著孩子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樣,婦人們雖然感到過意不去,卻也坦然遵從了月魄的好意,幫孩子們一顆接著一顆剝除葡萄的皮,省得孩子們笨手笨腳,髒污了身下的氈毯。
所有人一邊剝著葡萄,一邊談天說地,氣氛好不歡樂,直到其中一名婦人欣羨地看著月魄一頭烏黑柔亮的黑發,隨口發問。
「國母,您的發這麼的美,怎麼不梳個發呢?」
月魄一愣,接著輕輕搖頭。「我不會梳發。」她誠實道。
就是因為她不會梳發,所以才總是任由長發披散,或是隨意以布條束起。
她懂兵法,懂得戰略,懂得殺人,就是不懂梳發,因為從小到大她只被教導如何去殺人。
「這樣啊……」所有人立即想起她的身份,明白她的生活就是血里來血里去,又怎能有多余的心思花在妝容上,不禁對她興起了一股疼惜。
「既然如此,我來幫您梳個發吧。」一名婦女勾唇一笑,接著迅速起身,拿起月魄擱在矮桌上的牛骨梳子,為她梳起一頭柔亮的發。
「哎呀,那我也來幫忙。」另一名婦人也熱情起身。
一名婦女就像是想到什麼好點子似地,忽然打了個響指,喜滋滋的站起身。
「對了,我正好有些漂亮的首飾適合您,這就去拿來。」
「我也有雙玉鐲子,那色澤可美了,正好襯您的膚色。」另一個人也起身。
「我倒是有些不錯的衣裳,全是年輕時候珍藏的,有好幾套都沒穿過呢,您若是不嫌棄,就試試看吧。」
「不,不用了,我……」月魄本想開口婉拒,卻來不及阻止眾人離去。
所有人興沖沖的沖出月魄的寢宮,打算回到自己的寢宮將壓箱寶全翻出來,好好的替她打扮打扮,轉眼間,整個寢宮內只留下三名婦人照顧孩子們。
沒多久,所有人再次回到月魄的寢宮內,手中皆抱著不同的衣裳木匣。
才打開木匣,一群人便興高采烈的圍到月魄身邊,七手八腳的替她比劃各類首飾衣裳,看看究竟該怎麼打扮她,而孩子們則是嘴饞的一邊吃著葡萄,一邊好奇的望著大人們忙碌。
而月魄從來沒有這樣的經歷,雖然不適應,卻也溫馴的任由所有人替她更衣裝扮,並感受所有人的熱情貼心。
如果她有姐妹,如果娘和姨娘還在世,也許就是這樣的光景吧?
她靜靜看著所有的人認真的模樣,看著所有人溫柔而誠摯的凝視,心弦始終是微微震顫,沒有平靜過。
這就是家吧。
而她們就是她的家人。
眸光微微迷離,月魄不禁綻放出一抹美麗的笑,心甘情願的任由所有人擺布,原就歡樂的寢宮,頓時更加熱鬧。
而趁著打扮的同時,一群人也沒閑下嘴上功夫,依舊七嘴八舌的閑聊著,一張嘴說東說西,天南地北都能聊,只是當話題意外來到即將到來的婚事時,眾人卻忽然沒了聲音,彼此你瞧我、我瞧你,神情都顯得有些尷尬。
眼看婚期就要到了,可拓跋勃烈依舊將月魄軟禁在這座宮殿內,如今寢宮外也還有人看守著,整個宮殿里的人都曉得月魄最這樁婚事其實是不情願的,而且還有幾次企圖逃跑。
其中一名婦人輕輕咬著下唇,偷偷瞧著月魄,猶豫了好久,才敢用最小的聲音開口。「國母,雖然王收了我們為妾,但都只是為了照顧孩子,王……從來不曾到過我們寢宮的。」她含蓄解釋,不希望她心中有疙瘩。
雖然南朝男人也能納妾,但基于倫常,絕對不踫父妾兄嫂弟媳,面對南朝北國如此不同的傳統習俗,她會在意也是應該的。
沒料到婦人會主動提起這件事,月魄心里微詫,卻沒有表現在臉上。
「我知道。」她略略點頭。
「我們所有人對王也只有敬意。」另一人也強調。
「我知道。」她又點頭。
熬人們觀察著她的表情,發現她似乎沒有生氣的樣子,才敢又大膽的開口。
「既然如此,那您為何還想逃跑呢?」
所有人都困惑的看著她,不明白她既然能夠與拓跋勃烈同生共死,為什麼無法與他相伴一生?
「難道您不喜歡王嗎?」
水眸深處泛開濃濃情愫,月魄斂下長睫,坦然的回答了這個問題。
「我不是不喜歡他,而是必須考量更多的事。」
熬人們個個冰雪聰明,瞬間就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您放不下南朝百姓,而且擔心兩國之間還要再開戰是嗎?」所有人問。
月魄勾起嘴角,沒有回答,但復雜的神情已經替她回答了。
所有人面面相覷,皆露出憐惜的神情,其中較為年長的婦人溫柔地撫著她彷徨復雜的小臉,接著拿起一根銀簪插上她已梳好的發,對著她細聲低語。
「我原本好恨南朝人,直到遇見您,是您改變了一切,總有一日南朝人也會遇見可以改變一切的人,到時候天下一定可以太平的,我相信。」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