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黎樂雅的電話,是在一週之後,她剛從北京回來,約了藍若斐見面。
“我知道你去過家裡,我媽跟我說了。也許你會覺得我們母女倆根本不值得可憐,又或者你覺得你的母親纔是那個可憐人。怎麼都好,我不認同我媽當年的所作所爲,也不會在那件事兒上爲她說話。但是在你爲你的母親要求公道的時候,你,這個第三者的女兒,從頭到尾可有爲了你母親的不道德行爲對我母親道過歉?”
連打招呼都免了,才見面,黎樂雅便劈頭蓋臉地說了這麼一番話,雙眸平靜地看着藍若斐。
將手裡的餐牌遞過去,“我希望你能以一個局外人的公平眼光來看待上一輩人的事兒,我媽讓人去接近你媽,是她不對。可是你媽又做了什麼?從頭到尾,她都知道爸是個有婦之夫,卻還要跟他發展下去,這難道就該理直氣壯了嗎?”
“尊重去世的人?!”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黎樂雅搖了搖頭,“她如果知道什麼叫做自重和尊重他人,就不會做出那樣的事兒!愛情?呵呵,真好聽啊!我爸媽再沒有感情基礎,那也不能成爲她恣意破壞別人家庭,不顧道德底線做第三者的理由!”
這些話,當真讓藍若斐無地自容,因爲親生母親那尷尬的身份,一度讓她很是唾棄自己的身世。爲什麼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子,可以罔顧他人的感受,而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黎樂雅說得對,就算黎峻和關芸是真心相愛的,那也不能肆無忌憚地去傷害別人,尤其當時的黎峻已經有了妻子和女兒。
很多時候,人們常常會說,在錯誤的時間遇到了對的人,那就錯過了吧!不要覺得缺憾和可惜,既然命運的安排,註定沒有緣分在一起,就不必強求。
他們卻不信邪,硬是要向老天和世人證明,兩人的愛情可以戰勝一切,哪怕是世俗的眼光都不能讓他們鬆開彼此的手。
當年的人是什麼樣的心境,做晚輩的無從猜測,也沒有資格去評論什麼。有些事兒,錯了就是錯了,沒有後悔藥可賣。
稍稍平復了一下心情,黎樂雅接着說:“你以爲,痛苦的只有爸爸和你媽?我媽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又知不知道?是,你們母女倆會埋怨,逢年過節的時候我們一家三口可以歡樂地吃一頓團圓飯,但你知不知道,自從你媽和爸在一起之後,爸的心不在焉連我一個小孩子都能看得出來。人是坐在我們跟前,可是心卻不知道飛到了哪兒去。”
“也許你會說,既然這麼痛苦,過着貌合神離的生活,爲什麼當初不索性瀟灑地離開?別以爲只有你媽的才叫愛情,我媽對爸爸的愛絕對不會比她的少半分!你知道當年爲什麼會介紹我媽和爸爸相親嗎?那是因爲我媽對爸爸一見鍾情,暗中託了關係纔有了這份牽扯。沒想到,當初不經意的一眼,就成了她今生最大的寄託。”
“我看過我媽的日記,滿滿的都是痛苦,她親眼目睹自己的丈夫爲了第三者而喜悅、擔憂,甚至好幾次,爸爸幾乎都要開口提出離婚了,卻又把話嚥了下去。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我媽從來沒有做過半點兒對不起他的事兒,就連對我奶奶他們都很孝順,照顧得很周到。爸爸忙着學術論文的時候,家裡全都是我媽在打理,她自己的工作也很忙。那個時候,奶奶還重病在*,需要人伺候着。”
“你媽到底爲了爸爸做過什麼?如果爸爸真的那麼愛她,爲什麼不下定決心和我媽離婚?說到底,他還是愧對我媽的,因爲從頭到尾,在你媽出事之前,我媽纔是那個最無辜的受害者!”
說到這兒,黎樂雅顯得很激動,聲音不由自主地擡高,引來身旁不少人關注的目光。抓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定了定神,“我媽曾經去找過你媽,甚至還給她下跪,求她離開爸爸。”
這件事兒,誰都沒有聽說過,興許連黎峻自己都不知道,所以藍若斐很是驚訝。可是轉念一想,孫婭茹雖然對人高傲無比,但對黎峻卻是真心實意地在乎,她會做出這樣的事兒也無可厚非。
脣邊漾出一抹冷笑,黎樂雅看着她,“可你知道你媽做了什麼嗎?她居然可以同樣跪下,求我媽高擡貴手,成全她和爸爸!呵呵,我還真是沒見過這麼極品的女人啊,她還口口聲聲說,自己很愛爸爸,愛到可以爲了他付出一切,只求我媽放手。”
臉上一陣燥熱,藍若斐有些坐不住了。
如果這些話是真的,那她的親生母親也確實太過分了,這跟電視劇和小說裡頭的那些第三者有什麼分別?一樣那麼讓人深惡痛絕。
“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一邊說着不在乎任何,只要能跟爸爸一起就好,一邊又讓我媽和爸爸離婚,這不是自相矛盾嗎?理由還更好笑,她竟然說,想給你一個完整的家庭,讓你像其他孩子一樣成長。自私自利,臭不要臉!只有她的女兒是人,我就不是了嗎?那她破壞了我的家庭,我們家都已經名存實亡了,支離破碎之下,她還有臉要一個家?!”
藍若斐的沉默,還有臉上的愧疚,讓她心裡滑過一絲快意。有些話,有些事兒,憋在心裡太久,總需要宣泄出來。
在外人的眼中,她的母親是因爲可笑的面子而不肯離婚,可是她知道,真正讓母親放不下的,還是對父親的那份感情。
即使明知道已經不能挽回這個男人的心,她還是願意繼續等下去,傻的,又豈止關芸一個?
黎樂雅用指腹無意識地在杯口來回摩挲,幽幽地說:“我今天約你出來說這些,不是想追究當年的事兒,我只想你用一個客觀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我媽是做過錯事,但你也要想想,她也是因爲受到了傷害,纔會思想極端地選擇一個欠妥的方法。我敢說,我媽就算再恨你媽,也不會歹毒到教唆別人去*她。她不過是想讓你媽的身邊有另一個男人,保全我們的家庭而已,後邊發生的事兒,誰都預想不到。”
一直在靜靜聆聽,藍若斐也想了很多,回想起自從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後,都在爲親生母親的遭遇感到痛心和不值。對孫婭茹那趾高氣揚的態度也看不順眼,連帶着,對她帶有偏見。
如今想來,跳出當事人女兒的身份來看,關芸的確很不該。
她爲什麼不剋制着自己的感情呢?不但越陷越深,自己痛苦的同時,也傷害了別人,最後更是送了性命。黎樂雅沒說錯,關芸對黎峻的是愛情,孫婭茹的也是,只是大家表達的方式不一樣而已。
“若斐,我媽的身體不好,興許她也沒有多少年了……”黎樂雅眼神一黯,微微垂下眼皮,“我只希望她能安安靜靜地走到最後。爸爸還不知道能不能醒過來,如果奇蹟真的發生了,他一定很想看到我們一家人相處融洽地坐到一塊兒。”
“我今天找你,就是想把事情說開。大人的事兒,誰都有錯,以後我不會一味責怪你媽,你也別老是和我媽針鋒相對,回去我會好好勸她的。還有什麼事兒,能比活着更重要?”
老實說,這句話對藍若斐產生的震撼很大,這麼鬥來鬥去,你罵我,我罵你的,有什麼意思?不累嗎?黎峻和孫婭茹都是大半截兒身子埋進黃土的年紀了,犯不着把多年前的往事再揪出來。
於是,她點了點頭,“我以後注意一下說話的語氣。”怎麼說她也是小輩兒,有些事兒能忍的就忍了,跟一個重病在身的人較什麼勁兒?
能得到她的諒解,黎樂雅很開心,激動地握着她的手,“若斐,謝謝你!我們是一家人,真的不要再帶着火藥味兒去相處了,那樣太傷感情。以後有什麼事兒你儘管說,可別忘了還有我這個姐姐啊!”
多了一個家人的感覺真的很好,就像此時,手被人溫暖地握着,耳邊是親切的話語。黎樂雅會如此和顏悅色地對她,印象中還是頭一次,藍若斐自然是樂見的。
這個午後,姐妹倆真正敞開心扉,聊了很多,更多的,還是在過去這些年中,沒有來得及參與彼此的生活。聊聊小時候的趣聞,還有成長的故事,這才發現,在某些生活小習慣上,大家有很多共同點。
“我去一下洗手間。”快離開的時候,藍若斐淡笑着說。
誰知,她纔剛站起身,便覺得眼前突然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見了。這種狀況她很熟悉,不是因爲昏厥引起的,而是她的眼睛!
通常情況下,只要過一會兒就會恢復過來,最近出現這狀況的頻率越來越高了,而且時間也比以前長了很多。偶爾,甩甩頭就沒事兒了,今天甩了幾下都沒有好轉!
“若斐,你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