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嚴熙第一次看見夏景燁如此,她十分擔心,覺得愧對他對她的信任及看重。徐天磊見陷入了僵局,出聲提醒夏景燁,「殿下,嚴姑娘還在等您的答覆。」
夏景燁一回神就看見嚴熙臉上的擔憂,他這才柔和了神色,「嚴姑娘先別擔心,你告訴我目前嚴家能提供我軍多少藥材?」
「受損失的大多是常用藥材,所幸種植面積大,還是剩余一定的數量。嚴家藥田一向是先供應嚴家藥鋪所需後才接訂單,接了毅軍的訂單後就沒有再接其他訂單,因此應還能維持三分之一的量。」
夏景燁思考了一番,毅軍是中央軍,編制比地方軍來得大,規矩也多,所以藥材一向備了足足的量,遠遠大于實際所需,就是為了哪日突然要上戰場,以備不時之需,但這兩年來大慶境內天下太平,若是時間不長,倒是可以暫時降低備量。
「童格,如果降低備量,不影響軍中實際所需,嚴家藥田至少需給足訂單的幾成才能渡過這段時間?」
童格這才了解,殿下並不是不想幫嚴姑娘這個忙,只是不希望這中間還多了個馮承紹。
他思索了一下向嚴家訂購的藥材種類,最長的只需半年栽種期,只要半年內不發生戰爭的話……
「半年內維持六成訂量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只要沒有意外。」
夏景燁明白童格所說的意外指的是戰爭,他不敢輕視這等大事,「嚴姑娘,如果藥鋪及毅軍都降低備量,你能否提供六成的訂量?」
「殿下不能接受馮家藥行的調撥嗎?」
「正如童格說的,當初這些藥材沒向馮家藥行訂購自然是有原因的,再說你若向他行調撥,勢必提高成本,這樣品質能維持嗎?就算你家願意吸收虧損,我這個毅王給了百姓訂單還讓百姓吃虧,傳出去豈不落了個魚肉鄉民的名聲。」
明明不是如此,是她嚴家藥田的錯。嚴熙還想解釋,卻意識到這是夏景燁的通融,可解嚴家目前的困境。
思及此,嚴熙好好的把握住了這個機會,「殿下通融,民女怎能不識好歹?民女一定備足六成訂單。」
她眼眶泛淚,自從知道藥田出了事,她的情緒便一直緊繃著,如今好不容易有了解決方法,她情緒一松,眼淚便有些管不住了。
但嚴熙還是強自忍住,她必須表現出她的專業,不能哭哭啼啼的。
夏景燁看著眼前這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覺得頗為心疼。嚴長紘是醫者,對生意之事可說是一竅不通,他知道這些事都只能由她操持著,而他也只能在這上頭幫點小忙。
听見徐天磊又清了清嗓,夏景燁才回神,發現自己似乎失態了,他立刻又端起嚴肅的臉,「嚴姑娘,這次是通融,但緩沖期只有半年,本王希望半年後不要再听到一樣的事。」
听到夏景燁這麼說,嚴熙也正襟危坐,「民女明白,這次一定會找出問題根源一次解決。」
「本王去過藥田,覺得以藥田的管理應當不會發生此事,這回的事怕是人為。你說于姑娘在藥田細查此事?」
「是的,師妹她一早就出發了,初步會先留下采樣,將所有藥材刨除,檢查土壤,若是土質沒有受到影響,將立刻重新耕種。」
「如果土質受了影響,豈不是要休耕?」若真要休耕,那就一定會擔誤交貨,夏景燁再想維護她也不能拿弟兄的生命開玩笑。
「殿下不用擔心,嚴家藥田的土壤是培養土,平時在另一秘密地方培養,就是為了因應每年的休耕期,讓嚴家藥田可以一年四季持續種植,不用休耕恢復土壤養分。」
不管種植何種作物都需要休耕期,夏景燁從沒想過居然可以在他處先培養土壤,來達到田地不用休耕的目的。不過培養土壤需要另有土地,想來也是一般農戶無法做到的奢侈方法。
「你既有田地可以耕作,何不在休耕期休耕數月就好,要白白浪費一塊土地?」
「殿下,藥田的土壤民女加了配方,可以讓土壤更為營養,作物生長得更好,讓那塊土地閑置絕對不是浪費,那也不是數月休耕期就能完成的。」
夏景燁覺得往後在嚴熙口中再听見什麼都不意外了,如此人才,可惜生為女子,若能進入廟堂想必會有一番作為。
「本王若開口向你要那份秘方……」
這一回,嚴熙可沒之前教學相長的態度了,有時她也懂得藏私的,「殿下,民女說過了,要讓民女提供更多的點子,非得殿下想更上一層樓不可。」當一個皇帝的民間友人似乎是不錯的特權,嚴熙是醫生,也有商人的一面。
「那麼你培養土壤的地方,本王想必無緣得見。」
「請殿下見諒。」
「無妨,只是你的人又要刨除廢藥、又要運來土壤,想必人手不足,本王讓天磊帶支毅軍小隊去協助你。」
嚴熙受寵若驚,連忙拒絕了,「上回殿下讓徐副將幫忙查出水源不足的原因,民女已經十分感謝了,萬萬不能再勞煩殿下。」
「你要栽種的是毅軍要的藥,讓毅軍去協助再合適不過,你莫再推辭,否則誤了交期,本王唯你是問。」
聞言,嚴熙不得不答應,「民女卻之不恭,只能感謝殿下相助了。」
毅王說的的確是她面臨的問題,培養土壤的地方不能外泄,只能由那些簽了終身契的雇工去運土,但藥田里也需要人手,她本想重新雇人,但想到這回的病蟲害恐怕是人為,又擔心有人再次做手腳,正感到困擾,毅王這一舉措無疑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嘴上的感謝本王不想听,提供給軍醫營最好的藥材才是真正的謝禮,記住,別拿別家的藥材濫竽充數。」
嚴熙被這話噎住了,什麼叫濫竽充數?她是這種人嗎?
她感覺得出來,她去找馮家藥行協助一事的確讓毅王生氣了,她想了想,終于想通了,想必是毅王如此看重她,要使用嚴家藥田生產的藥材,她還自作主張想換來別家的,讓他覺得不受尊重。
想想也是,若要馮家提供藥材,軍醫營一早就找了,這訂單最後也不會落到她家頭上。
「民女明白,不敢再有下回了。」
「天磊,你去點支小隊,立刻前往嚴家藥田,在此之前,先送嚴姑娘回醫館。」
嚴熙連忙搖手,毅王已經幫她太多,這點小事就不麻煩他了,「殿下,徐副將點兵需要時間,民女就不等了,再說民女乘了馬車來,自己回去不妨事的。」
夏景燁沒有堅持,依了她,嚴熙這才告辭。
嚴熙走後,夏景燁臉色變得十分沉重,「天磊。」
徐天磊躬身應了,「殿下有何吩咐?」
「先由上回到藥田作亂,硬要進入藥田察看的農民查起。嚴家藥田防得滴水不漏,你我都看在眼底,就只那一回曾讓外人入內。」
「屬下明白,怕是有人不相信水源是被他人所截吧。」
上回徐天磊親自去查,發現水源上游處被人做了手腳,大部分都流往其他莊子。
他帶著夏景燁的命令,責斥該莊子應該水源共享,作主拆除阻擋,恢復供水,只是有些農民似乎還有不滿,覺得嚴家藥田有充足的水源定是有鬼,可偏偏想學又學不來,或許正是因此而心生歹意。
「你既心里有數,就查個明白,他們找的已經不是嚴家藥田的麻煩,是我毅軍的麻煩了。」
「屬下遵命。」
「去吧!」
第八章 藥田生出病蟲害(2)
另一頭,嚴熙心情松快的離開了毅軍軍營,才剛離開不久就听見了車夫在前頭喊她。
「小姐,馮少東在路邊等著,似乎是在等小姐。」
嚴熙不明白他來干什麼,讓車夫停車,打開窗子,果然看見馮家的馬車等在路邊。馮承紹似也知道她來了,由車上走了下來。
嚴熙發現馮承紹確實是在等她,只得下車。
「馮公子,你怎麼來了?」
「听你說要來毅軍告知藥田的事,我不放心就跟來了。熙妹妹,一切還好吧?殿下有為難你嗎?」
嚴熙嫣然一笑,似乎是在笑馮承紹多慮,「馮公子,殿下不是那種人,他說了,毅軍可以配合減少備量,要我也讓藥鋪的備量降低,至少提供毅軍六成的訂單。」
「他不要你向他行求助?」
明說的話怕是馮家藥行的面子掛不住,嚴熙決定說個善意的謊言,「馮公子切莫多想,現在非是戰時,殿下是怕太多備量最後造成藥材浪費。」
「是如此嗎?」
「自然是如此,要不然有其他解釋嗎?」
馮承紹雖有猜測,但見嚴熙一臉坦然,選擇暫時相信這個說法,便不再說了,「如此甚好,你解決了心頭的一件難事,而且還無須我的幫忙。」
「馮公子怎如此說,我正想作東請馮公子一宴,感謝這回馮公子雪中送炭呢!」
听到嚴熙主動邀宴,馮承紹喜形于色,這麼多年來,嚴熙對他總是疏離,這回雖沒幫上忙卻還是得到她的邀宴,他怎會不開心。
「可我終究沒幫上你什麼。」
「千萬別這麼說,沒來毅軍之前誰都不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馮公子真心助我,我銘記于心。」
「那麼,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近來我還得忙著調撥藥材的事,等事情告一段落便安排時間,並請爹爹及靜萱作陪,正式送帖子過去給馮公子。」
「嚴伯父及于姑娘也來?」
「不妥嗎?」
「當然不是。」馮承紹有些失望,原來還是公事公辦啊!但至少嚴熙給了他笑容,這也值了,「我很榮幸。」
「這一回真的多謝馮公子。」
「莫再言謝。」
「是,我醫館還有事,便先行了。」
「好,熙妹妹慢走。」
嚴熙坐上馬車後才徐徐吐出一口氣,她不是過河拆橋的人,雖然最後沒真的讓馮承紹相助的確讓她松了一口氣,但她不能當這事沒有發生,邀宴是最得體的作法,也最能阻止馮承紹有過多妄想。
嚴家藥田這回受了不小損失,經過細查,發覺藥田被下了藥,那藥對益蟲來說是毒,對害蟲來說卻是大補丸,所以才導致藥田生出了病蟲害。
徐天磊帶著兵士協助于靜萱整頓,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把刨除的藥草給切碎?這些藥草已經不能用了不是嗎?
于靜萱笑得神秘,輕聲說︰「這是熙的點子,她把這些叫做『生廚余』,要拿去堆肥。」
「生廚余?堆肥?」說到堆肥,徐天磊只能想到澆糞,居然這種廢材也可以?
「連我都覺得十分新奇呢!要不然徐副將以為嚴家的培養土是怎麼來的?」
「哪里來這麼多廢材?」
「多著呢!作物吃來口感不好的部分很多,熙以低價大量收購,對一般人家來說,反正只是剝除幾片不好吃的菜葉,堆一堆秤重賣給藥田還能換些銅錢回來,熙便用這些來堆肥,培養土壤。」
徐天磊听了點頭稱是,這才突然想起什麼,「嚴姑娘對殿下說這是秘密,如今你說了,怕是會讓你難做。」
「你還不懂熙呢!」于靜萱搖了搖頭,「熙不是那麼自私的人,只是她覺得有些好處給多了會讓人視為理所當然。她要我請你轉告殿下,偶爾要懂得藏私,他為百姓想是好事,但要用對時機,畢竟雪中送炭往往感恩戴德,然而錦上添花誰會銘記于心?」
「她還想當殿下的謀士不成?」
「你啊!不懂女人心。」
說到這里,徐天磊似乎懂得了,「你啊!才真是不懂男人心。」
兩人相視,最後似是都想通了。
「殿下真傻,怎麼會沒想到熙若真不藏私,那些農民早就用起她的法子,那是殿下開口了她才提供。」
「嚴姑娘才傻,怎麼就沒想到殿下對她已經過分寬容,而且還幫了她那麼多回?」這一點于靜萱無法反駁,畢竟她早有猜測。「徐副將,你覺得殿下他……會介意熙的身分嗎?」
問到了這里,徐天磊收起了笑容,「殿下自是不會,只怕有問題的是皇上……及蕭貴妃。」
蕭貴妃,當今後宮最得寵的妃子,她是夏景燁的母妃。
藥田的事在徐天磊的協助下終于圓滿完成,刨除了藥材,換了土壤,又重新種植起新的藥材。
徐天磊讓大多數的兵士回營,只留下幾人協助他調查,在走訪之下,終于查出了下藥之人。
夏景燁沒有猜錯,上回因為水源問題到藥田鬧事的農民之中,的確有一人因為認定藥田是水源短缺的罪魁禍首,所以生出報復之心,在察看藥田時本想在溫室下藥,然而溫室防得嚴密,他無處下手,只得在外頭的藥田施藥。
被送往衙門之後他供認不諱,由于損失太過龐大,他無力賠償,刺史判他將土地賠給嚴家,並勞役五年。
考慮到那戶農戶失了男主人又沒了田地,刺史作主讓嚴家把田租給那戶農戶,對方則比照佃戶每年交租。
雙方都服從了判決,但嚴熙加了個但書。她不相信人性,田不是自己的哪里會認真耕種,她希望如果那塊田地的產出不如周圍農田生產的平均值,那她隨時可收回農田。
刺史應允,此案就算告一段落。
下藥之人被判勞役,要到毅州所屬另一縣城修築堤防,臨上路前,他的妻兒到城外送行,他得到了短暫會面道別的時間。
「銀子送來了?」戴著繚的男子問了妻子,只要妻子說沒有,他必定翻供。
「柳家把銀子送來了,你放心。」
「我們可是損失了一塊田,田雖不大,卻夠我們一家子生活沒有問題,遇到豐年還能小存一筆,沒給我滿意的銀子,我哪里肯這麼做。」
這人就是一個不學無術的地痞,所幸還顧家,娶妻生子之後乖乖回家務農,只是務農畢竟辛苦,把田賣了又坐吃山空,這才安分下來。
柳家看中了他這毛病,知道他最容易收買,先前才找上他。
「你拿這筆銀子回鄉去做個小生意,五年很快就過去了,勞役一結束我就回鄉。」
「嗯,你要保重自己。」
「好了,再說下去官差該趕人了。記得,誰也不許說,直接收拾包袱回鄉。」
「我知道了。」
幾日後,刺史收到消息,那戶人家別說做佃戶了,連夜就收拾細軟搬家不見人影。
刺史想,他們肯定是因為受不了被人指指點點,這才連夜搬家,畢竟藥若出了問題,害的可是人命,下藥這事的確下作。
刺史讓人通知了嚴家,嚴熙作了一番視察,見那地連著嚴家的莊子,還算好規劃,便築了籬笆圈進莊子的範圍,種起果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