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流才女(下) 第10頁

嚴熙再走到第三位嬪妃面前,那位嬪妃從方才就一直以手絹搗著唇,看到嚴熙一走近,居然打了個大大的嗝,還泛出一股酸臭之氣。

嚴熙是大夫,自然沒露出什麼表情,倒是她身邊的嬪妃輕咳了幾聲,不著痕跡的用手絹損住了鼻子。

「您的胃不太好吧?飯後總覺得胸口灼熱,一個不小心喉頭還會溢出酸水,平常也時常感到胸悶、乾咳。」

「不用診脈你便知道?」

當然知道,這是現代人的文明病,嚴熙只點了點頭沒多解釋,「這位娘娘,您這個叫胃食道逆流,這病說大不大,說小卻也不小,長時間忽視它的話,你的食道黏膜經反覆破壞,時間一久容易罹患食道癌。」

「什麼叫『癌』?」

「就是絕癥的統稱,發生在什麼地方就叫什麼癌。」

「絕癥!」听到絕癥,這位嬪妃也顧不得蕭貴妃瞪著她了,顧自己的性命要緊,「那怎麼辦?」

「您趁現在不嚴重,還可防治,雖然可以藥物治療,但最緊要的還是要由平常生活習慣著手,娘娘要避免暴飲暴食,可以少量多餐,降低食物停留在胃里的時間,甜食及油炸物可吃,但少吃,不要喝濃茶,最重要的是,生活壓力容易造成胃的壓力,所以舒緩壓力是娘娘首要必須做的事。」

夏景燁偏過頭,以茶杯掩住了自己的笑意,他相信嚴熙的醫德,這些娘娘肯定都有她說的那些毛病,只是她故意把這些病跟平日里多思操勞給搭在一起,暗自讓這些娘娘過好自己的日子,別去插手別人的親事。

其實說穿了,哪一種病不怕多思神傷?所以嚴熙這麼說也讓人抓不出錯處。

只是,這些嬪妃就算不把她們母家的貴女送到他面前來,母妃及皇姑母怕也不會罷休,不知道熙能不能也診出皇姑母有這種多思操勞的毛病?

嚴熙望向長公主後,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甚至可說是有些凝重,「長公主,您︰…似乎氣色不太好。」

蕭貴妃看了長公主一眼,不滿意嚴熙胡言亂語,「長公主氣色紅潤,哪里氣色不好了?」

嚴熙對蕭貴妃福了個身,才道︰「貴妃娘娘有所不知,醫者望聞問切,『望』是第一關,自然不會輕易被臉上的妝容所惑,這她回頭望向夏景燁,面露歉意,「殿下,請先回避可否?」

夏景燁放下茶杯,知道嚴熙要他回避定有原因,應道︰「本王就在外殿等候。」

「謝殿下。」

等夏景燁走出去後,嚴熙才上前請長公主伸出手,她的手指在長公主的腕上一搭,這一回她診得稍久一些,診完也沒松開雙眉,「長公主,您是不是勞累就容易頭暈、肩頸僵硬、疲倦、手腳冰冷,還有……月事血量變少,經出不暢,甚至色暗或挾有暗色血塊?」

雖然在場的都是女子,但說到這個仍讓長公主面色羞紅,她微微點頭。

方才嚴熙看長公主的樣子,還以為她是皇帝的姊姊,但看她的脈象氣血虛弱至此,怕她外表蒼老不是因為年紀。

「長公主這是肝郁脾虛、氣血虛弱,進而損傷中氣。脾胃主氣血生化,如今功能有損,導致長公主氣血不足,若是嚴重些,甚至坐不了馬車,還會時常惡心、嘔吐、冒冷汗,伴有眩暈之癥。」

這麼一听,連蕭貴妃都重視起來,長公主與皇帝感情甚篤,蕭貴妃自然也與她感情融洽,听她病了,先前卻從沒听過她有這毛病,蕭貴妃怎不著急?

「嚴姑娘,那麼長公主該如何調理?」

「民女可為長公主開藥方,長公主必須注重食療,能補血的食物得多吃,藥膳怕會藥性相克,所以使用的藥材請先讓民女看過,再判斷能不能依藥方熬煮。除了補血,補氣的食材也可多進一些,民女會另外書寫一張穴位按摩的說明,長公主有空自己以指月復按壓,或讓貼身侍女為您按摩,這都有助于調養。」

「那你便快寫吧!」蕭貴妃對長公主是真正的關心,立刻道。

嚴熙讓錦鳳宮的宮女領著到偏殿去書寫,拜來到古代時常寫「講義」教學相長之賜,她很能抓重點,讓不懂醫術、穴位的人也能看懂,寫完後她捧著兩張紙走出來,就听見了外頭有太監高唱——

「陛下駕到!」

正殿上頓時一靜,長公主及嬪妃都依禮站好迎接,嚴熙站在最後方。

片刻後,皇帝領著夏景燁走進來。

夏景燁站到了嚴熙的對面,也是立于最後方,蕭貴妃讓出主座給皇帝,自己則坐在次座,長公主及其他嬪妃仍坐在方才所坐之處。

嚴熙偷偷看了皇帝一眼,這皇宮里的人是怎麼了?明明養尊處優,但身子倒是一個比一個還差,這個皇帝看來似乎也有疾病纏身,他雖帶著笑容,但難免感覺有些虛弱。

「朕方才到殿外,看見景燁在外頭等著,說是嚴姑娘正在給你們診治?」

「是!」

「那……嚴姑娘醫術如何?」

這事蕭貴妃倒不會說謊,盡管覺得兒子對這嚴熙似乎很上心,但也不會故意抵毀她,「十分精闢。」

「民女謝貴妃娘娘夸獎。」嚴熙說完,把手上的兩張藥方及穴位圖交給了長公主。

「醫署派去毅州參與賑災的太醫對嚴姑娘十分推崇,回京便上奏推薦嚴姑娘進醫署見習,看來……是真有本事。」

進醫署?這一點蕭貴妃倒是猶豫了,進了醫署就代表要住在京中,而她正想把景燁多留在京里一陣子,若他們之間真有什麼,那豈不是給了他們更多機會?

「陛下,嚴姑娘醫術甚佳,進醫署當見習生豈不埋沒了?」

「愛妃,太醫不是推薦讓嚴姑娘當見習生,而是見習太醫。」

「見習太醫?」見習太醫雖然不能直接診治皇帝,卻能跟著太醫見習,也能接觸到皇帝的脈案做研究,是未來的太醫人選,「可嚴姑娘是女子……」

「這就是太醫們為難之處,本來見習太醫是由醫署自己評選,無須問過朕,但過去女子入宮只能為醫女,太醫覺得若只為醫女白費了嚴姑娘一身好醫術,所以才特地向朕舉薦,破例收嚴姑娘為見習太醫。」

「可男女有別……」

夏景燁這下肯定母妃就算不知他心悅熙,也猜出他有意了,這才想方設法阻止熙受賞後還留在京里。

「母妃,這是熙的心願,兒臣想幫她完成,也請父皇多加考慮,給熙一個機會。」

皇帝及蕭貴妃互望了一眼,由夏景燁對嚴熙的稱呼听出有異,又看見他對嚴熙露出微笑,嚴熙低頭嬌羞的樣子,哪里還不知道他們之間有什麼?

說來皇帝看了毅州地動的奏摺,本就有意大大封賞,如今再見嚴熙的確有本事,人也生得容貌秀麗,對她的確頗有好感。

不過……以她的身分,要當景燁的正妃似乎不足,就算他賜婚,怕是貴妃也不肯。

蕭貴妃一直希望他能盡快立景燁為儲君,這當然也是他的心思,但不就是因為兒子不肯,這才一直拖延下來嘛。

蕭貴妃認為,要當未來的皇帝,皇後的母家必須有足夠的勢力,但其實皇帝一直不喜歡外戚專權,所以才默許景燁拒絕選蕭貴妃挑選的女子為妃。

皇帝也頗無奈,蕭貴妃當年就是因為家世不好,這才錯失了皇後之位,如今她卻想讓景燁找個家世尊貴的王妃,這不是重蹈了他們兩個當年的覆轍嗎?

蕭貴妃果然是不同意的,當下就板起臉孔,「景燁,慎言,莫忘了你的身分,不可語氣輕佻。」

嚴熙听得懂,她相信在場每一個人也都懂,蕭貴妃實際上是在說,以他的身分,就算看上了她這個沒有家世背景的小女大夫也沒用,她是配不上皇子的。

夏景燁自然不會放棄,母妃都已經看中那些嬪妃母家的貴女們了,他還能等嗎?「母妃,兒臣並非語氣輕佻,而是真心實意。」

「夠了!說了讓你莊重些,你一會兒隨我到御花園去,我讓人設了一場茶宴,你得去過過場。」

茶宴?怕是相親宴吧!嚴熙心知肚明,但她意外的是,皇帝居然會幫自己說話。

「茶宴?參加的都是些年輕人吧,朕看嚴姑娘年紀也差不多,景燁,你就听你母妃的去一趟,也帶著嚴姑娘一起去。」

「陛下!」蕭貴妃還想抗議,但皇帝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撫她,她知道皇帝對嚴熙頗有好感,這才稍稍收起不悅。

夏景燁听到能帶嚴熙去茶宴,自然不再抗拒,臉上也立刻露出了笑容。

皇帝輕嘆,兒子的心思也太明顯了,愛妃這是看不懂還是不想懂?

蕭貴妃看夏景燁那樣子,知道這回的相看讓他帶著嚴熙去肯定砸鍋,便站起身子想一並過去。

皇帝看兒子為此苦著一張臉,只好暗暗對他眨了眨眼,伸手拉住了蕭貴妃,「愛妃,不陪陪朕?」

「可這茶宴總不能沒個主事的……」

「這不是有長公主在嗎?還有這麼多妃子也在,那茶宴能亂了套?」

三名妃子不禁大冒冷汗,陛下這是把她們都套進去了,毅王明顯不要那些貴女,她們不敢得罪毅王,而蕭貴妃更是得罪不起,這不兩相為難嗎?

當中責任最重的還是長公主,她再無奈,自己的皇兄丟的爛攤子,不接也得接,「是!皇兄,臣妹這就去主持茶宴。」

蕭貴妃知道她們鎮不住夏景燁,還想著要怎麼說服皇帝時,就見皇帝突然變了臉色,抱著月復部發出痛苦的申吟聲,臉色變得蒼白無血色。

「陛下!」蕭貴妃一驚,連茶宴的事都忘得一乾二淨了,「陛下怎麼了?」

「朕……月復痛……」

「太醫!快傳太醫!」

第十四章  後宮里的鴻門宴(2)

經過太醫診治之後,確認還是一樣的毛病,皇帝月復中化膿壞疽,若是表面傷口還可以清創,但月復中傷口無能為力。本來太醫想用藥療看看情況是否能挽回,但吃了這麼長時間的藥,如今皇帝月復痛如絞,怕是藥療失效了。

皇帝早已經暈過去,太醫圍在床邊,一個個面色凝重,在嚴熙眼中總是溫文有禮的夏景燁第一次顯露出氣急敗壞,連帶著對太醫也語氣不佳。

最後終于有個太醫左右看了看同僚,大著膽子說︰「陛下這病怕是……藥石罔效了。」

蕭貴妃一听就暈了過去,被近身宮女一把接住,一名服侍蕭貴妃多年的老嬤嬤拿了嗅鹽在她鼻尖繞了繞,又掐了掐她的人中,她這才緩緩蘇醒過來,一醒過來就爬到了床邊,拉著皇帝的手哭了起來。

太醫知道事態嚴重,得把話說清楚,「殿下,臣等會用藥讓陛下醒來,必須讓陛下知道這事,才好……安排剩余的國家大事……」

「父皇不會有事,他方才還好好的,你現在說他藥石罔效,讓本王如何相信?」

「殿下,陛下月復痛已久,臣等診出月復中應有一化膿壞疽,這不是突然發生。」

夏景燁人在毅州忙著災後重建,自然不知道此事。

蕭貴妃坐起身子,拿手絹壓著眼角,語帶哽咽道︰「景燁,這是真的,你父皇已經病了許久,太醫們試過諸多方法想看能否改善,沒想到終究……」

夏景燁听著太醫的話,像是找到了什麼希望,他又問︰「你們的意思是,父皇的月復中有什麼地方生了壞疽?具體是什麼地方?給本王說清楚。」

太醫們互相看看彼此,低聲討論起來,最後推派一人說明,「殿下,應是腸子。」

「腸子?」夏景燁轉身,直接走到遠遠退在後方的嚴熙面前,帶著一絲冀望問︰「熙……若腸子壞死,手術……能治嗎?」

嚴熙不用把脈,光是听太醫這麼說,也知道是盲腸炎。盲腸炎用藥大多是無效的,除非發現得早還很輕微,藥療配合飲食或許能痊癒,但皇帝拖了這麼久都不見好,怕是癥狀早非輕微。

「殿下,借一步說話。」

夏景燁領著嚴熙退出寢殿,確定沒有其他宮人能听見後,才問︰「能治嗎?熙?」

「殿下,陛下這毛病我只能大概猜出一二,不開月復的話不能確定治不治得了。最好的猜測是慢性盲腸炎,也就是腸子壞死的意思,若時日不久,只須切除就好,萬一拖得太久,可能引發月復膜炎……」

月復膜炎在現代都還是很嚴重的並發癥,更何況是在古代。其實切除盲腸在現代可是比上回拿掉膽囊還簡單,算是成功率很大的手術,但在古代就不一定了,另外還有一件事……

「殿下,你必須知道,就算是最樂觀的慢性腸炎,也是要切除一小段腸子的,但躺在那里的可是皇帝,能讓我隨意切下他身上的一部分嗎?怕是光听到要開月復,就不知有多少人會反對了。」

夏景燁知道別說那些太醫了,母妃怕就是頭一個反對的,但太醫都說了藥石罔效,他如何能在知道可能可以治癒父皇的情況下,卻放棄這個方法不用?

「熙,手術過程你需要有助手,這里沒有嚴氏醫館的人,你勢必得用醫署的人,他們……能看得出你切下的是壞疽或是腸子嗎?」

嚴熙想了想,慢性闌尾炎通常都是闌尾開口處扭曲、腫脹,或被排泄物硬塊阻塞闌尾口,因為發炎而惡化,必定與原先的腸子不同,這些太醫又不是專門驗屍的仵作,本來就鮮少親眼看肚子里的器官,或許能瞞得過。

「應該辨認不出,殿下是要我騙他們那是一個壞疽,將之切除?」

「對!他們不是說父皇月復中是化膿壞疽,並不像你直斷是腸子壞死,那就順著他們的意思來說、來做,或許可以瞞過去。」

嚴熙想想可行,同意做這個手術,又道︰「可是殿下,還是必須先說服所有人讓陛下做這開月復手術,而且你不能向大家保證一定能治癒,否則賠上的可能是我的命。我相信身為陛下,就算我讓他老人家簽了手術同意書,也保不了我的腦袋。」

「我明白。」

嚴熙看著夏景燁突然變得慘白的臉色,她知道自己說得太冷血了,但她是醫生,有時候必須面無表情公事公辦,並不是身為醫生早已看淡了生死,而是醫生不能有過多的情緒,不能讓個人情緒影響病患家屬的判斷,這是自保,也是對病患最好的方法。

但眼前站著的畢竟是自己愛著的人,嚴熙又怎麼舍得看他難過?她看了看四下,依然沒有其他人,這才大膽的近前一步,踮著腳尖張開雙臂抱住了夏景燁的頸項,柔聲安慰著他,「殿下,你知我必定會盡力的,會這麼說是身為一個大夫的職責,讓你看清目前的現實是必須的,你不要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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