贅婿 第3頁

「我看你是嫁不出去,這輩子沒人要了,外面的名聲壞到連狗都不理,你還想當守灶女,根本是痴人說夢。」看到丈夫連連受挫,氣得兩眼充血,沒能得償所願的陳氏口出惡言,借著言語羞辱逼人妥協。

「那是我的事,不勞三堂嬸費心。」她才十六歲,不急,留個兩年固守家業,不讓人生出強取豪奪之心。

她嘴上一酸的說道︰「我哪敢管你呀!說起扎人話是一套一套的,連你大舅都受不住,氣得回解府了,不過你要是嫁不婥,一拖十年、二十年的,你爹的香火由誰繼承?」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沒有孩子談什麼守灶,只是一句空話罷了,到頭來還不是只能以庶為嫡,旁支翻身。

「我不會嫁不出去。」原清縈撢撢靈堂上的香灰,將燃盡的香燭換上奇楠香炷,合掌三拜。

「誰娶?」她嗤哼。

「我娶。」

廳堂上香煙裊裊,一口黑色大棺擺在正中央,適逢臘月,外頭飄著雪,一棵紅梅綻放在白茫茫的雪花之中,給人一種妖異的淒美感,似乎在為主家哭泣,哭出血淚。

風雪中,走出一名身材昂藏的男子,他身上穿的不是毛皮大氅,而是血跡斑駁的戰袍。

由他一身威風八面的盔甲看來,官階不小,定是出生入死的將軍,渾身散發的殺氣令人不寒而栗。

「你是……」

看著由遠而近走來的高大男子,原本模糊的面容漸漸清晰,一張黝黑、生得剛毅,彷佛刀鑿過的臉龐顯露而出。

驀地,原清縈心口抽地一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是又想不起此人是誰,朦朦朧朧中,她應該認識他。

「小刺蝟,我回來了。」白牙一咧,冷冽嚇人的峻顏瞬間如春雪化開,百花輕綻。

「你……」她眯起眼,顯得很冷淡,沒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

男子咧嘴一笑,月兌下布滿刀痕箭戳的頭盔。「不認得我了嗎?爬樹爬得比我還快的小刺蝟。」

「和你不熟,別套交情。」一說完,她轉身就走,點燃三炷清香往後一遞,身為家眷的她回到家屬答謝席。

男子神色復雜的看了她一眼,接過香朝靈堂一拜,眼中流露出蕭瑟的傷感,似有淚光點點。

「我,謝天運,別告訴我你不認識我。」香一插,他轉頭看向雙目低垂的女子,從她芙蓉面上看見那個始終不曾忘懷的小丫頭,那個玩起來比他還瘋、敢偷蜂蜜和徒手捉螃蟹的小瘋子。

「天運哥哥,你是天運哥哥——」突然大叫跑過來的原沁縈一臉驚喜,想像小時候一樣往他身上爬,可想到自己不小了,是大姑娘了,跑到男子面前又停了下來,小臉紅彤彤。

「你還記得我?」她當年才三歲,哭著叫他別走,他也想留下,但是他想叫他留下的人卻沒開口。

她用力的點頭,十分逗趣。「記得、記得,爹常常提起你,說你不走就收你當義子。」

本來她會有個哥哥,可是後來又沒有了,要不然她也有哥哥疼她,不會因府中沒有男丁而被人輕視。

「可是我不想當你義兄,我想當你姊夫。」他說話時雙眼直視看也不看他的原二小姐,眼里閃著喜不自勝的笑意。

原沁縈偏著頭,目露疑惑。「我姊姊嫁人了,姊夫是張家塘秀才劉漢卿,你晚來了兩年。」

她大姊十五歲訂親、十六歲嫁人、十七歲懷孕,明年三月春就當娘了,她是小姨。

「不晚,我要娶的是你二姊。」是她救了傷痕累累的他,還求她爹安置他,他才能養好傷,過了幾年不愁吃穿的好日子,她把爹娘分給他一半,讓他也有爹娘疼愛。

回想起來,那些年竟是他過得最開心的時日,不用起早讀書,不用夜里不能睡還得練字,祖父是告老還鄉的太傅,對他的要求極其嚴厲,寄望頗高,盼著他一朝高中狀元,入殿為官,延續他和太子也就是當今聖上的師生情分。

誰知一場大水毀了祖父的希望,一家人都被突如其來的大洪水沖走,他在管家全力保護下逃過一劫,一家百來口就活了他一人,也是唏噓,管家帶著他一路逃難,想投靠京中做大官的舅舅,只是……

「三妞,過來,別亂攀親,人家可是鼎鼎有名的龍濤將軍、二品武將,咱們高攀不起。」今非昔比,昔日的落難少年已是帶兵上萬的大將軍,和排名最末的商家格格不入。

「龍濤將軍?你是以寡敵眾,以三萬兵馬力挫敵方十萬大軍,立下戰功赫赫的那個年輕將領?」驚訝萬分的陳氏連忙上前,別人不屑攀關系她樂意得很,能鑽營就不放過。

謝天運,表字龍濤,用取下敵將首級而以其名封為「龍濤將軍」,曾在邊關駐守三年。

「不用你攀,我來攀你,要不是你送的二十萬石糧草和三車藥材,我可能回不來了,我欠你兩條命。」他越過急于攀附的陳氏,走到心心念念的人兒面前。

八年了,他們居然整整八年未相見。

當時他離開那日,以為過個兩、三年便能回來找人,原府是地方上富商,數代人扎根在此,不會遷移。

哪料想得到被舅舅帶走的他去了軍營,由底層小兵做起,再到將軍舅舅的親兵,一路升到百夫長、千夫長、校尉,最後去了戰場,與敵人兵戎相見、浴血而戰。

這些年他一直在打仗,時而西南、時而東北,還去東海打過海寇,輾轉回到京城,統領二十萬龍驤軍。

但這些不是他所要的,因此他申請駐守在江南最北邊、靠近西北的天險黑狼山駐紮,十五萬兵馬的營地便在黑狼山的山腳下,距離塘河縣一百五十里外,他快馬加鞭一天即可來回。

「不用,不承情,我爹怕你餓死才叫我籌措糧草,我不過是順手而為。」好歹相識一場,總不能讓他死在朝堂對峙的算計中,邊關將土為的是保家衛國,不是自相殘殺的爭斗。

「還在生氣?」氣性真大,這暴脾氣也就他受得住,說從此兩兩相忘就真的不收他的信件,讓他悔恨不已。

「我沒那空閑。」面冷的原清縈口氣也冷,完全當童年玩伴是遠方來客,不親不近,無須熱絡,彷佛只是點頭之交而已。

謝天運好笑的伸手往她頭上一模,這是他以前的習慣,可是十分意外她竟然能避開,瞬移的身手像是習過武。「明明氣我一走多年還不承認,我也是身不由己,這幾年隨軍隊調派南征北討,很少在同一地方能待久,下個月調往何處都不知曉。」

「與我何干。」路是他自己選的,想走多遠由他做主,誰也左右不了,只能看他越走越遠。

他笑著凝視那張雪蓮花般的清麗嬌顏。「我不走不行,舅舅千里南下偷偷來尋我,被人發現是重罪一條,我在原府只是個寄住小子,旁人都看不起,我想謀個好出身,不讓人取笑你和一個來路不明的窮小子玩在一起。」

那年她還小,不懂男女之情,可他已是十三歲的少年,知曉那點朦朧情愫,他怕自己再不走,那萌芽的心意藏不住。

原府兩夫婦都是好人,也過于仁善了,收留了他卻不求回報,盡心盡力的照顧他,即便在他有難時也及時救援,在他糧盡藥缺的關頭突破敵人的封鎖,送糧送藥到他們被困的山谷,他才得以逃出生天。

「二姊,天運哥哥好可憐,你別生他的氣,原諒他好不好?」一直很想有個哥哥的原沁縈幫著求情,雖然她對謝天運的認知來自爹爹的轉述,但是幼時的記憶並未忘記還有一個對她很好的大哥哥,把她扛在肩上帶她去看花燈。

「是呀!天運哥哥很可憐,幾次中了埋伏差點傷重不治,你要不要看看我身上的傷疤,只給你看。」他小聲地在她耳邊說著,微勾的嘴角帶著三分調戲的笑意。

聞言的原清縈氣惱地將人推開。「謝天運,你怎麼越來越不要臉,你的臉皮比你的盔甲還厚!」

他肩一挑,在靈堂前卸甲,以示對亡者的尊重。

「在生與死之間,臉皮毫無意義,我只想活著回來找你。」他對自己承諾過,一生只一妻,唯有原清縈。

人非草木,做不到真正的無情,彷佛水波劃過的眸子一睇,多了幾許寬容。「餓不餓,要不要吃飯?」

見她軟了神色,他連忙走近一步。「餓,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早就餓得手腳發軟。」

她一啐。「我看你再餓上三天三夜還能跑過一座山,在我面前裝面條能瞞得過我嗎?」

已經官拜將軍了還能弱到哪去,沒點本事能斬殺敵人將領嗎?他的功勳絕對是雙手拼來的。

「博取同情。」他不隱晦的明話直言。

原清縈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你知道我爹過世的事?」

「嗯!略有耳聞,但不敢確定,我私下向舅舅請了假,連夜飛奔不停歇趕來。」他怕趕不上送原叔最後一段路。

「算你有心。」不枉爹老惦記他,擔心他受寒受傷,時不時的托人打探邊關戰情。

「對你更有心。」對看過他果身的小女人而言,他沒什麼好忌諱的,百無禁忌。

謝天運遇到原清縈時,一個八歲、一個三歲,但聰明伶俐的原清縈人小鬼大,心智上不亞于五、六歲,和從山上滾下來導致失憶多年的謝天運相處愉快,說是兩小無猜、青梅竹馬也不為過。

當年與小少爺失散的管家一邊行乞,一邊千里迢迢的趕往漠北的大將軍府,找到正在領兵打仗的宋劍山——與謝天運之母同胞的親娘舅,向其訴說他們被侯爺夫人驅趕且毆打成傷的事。

大將軍也就是成武侯宋劍山一听氣急攻心,因不能回京便一封書信回府怒斥妻子,並托友人代為尋找下落不明的小外甥,當舅舅的是真心疼愛姊姊之子,煞費苦心的尋人。

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在歷經多年的找尋後總算探听到消息,大將軍便親自南下向原中源要外甥了。

人家是骨肉至親,真正血脈相連的親舅甥呀,待謝天運視若親子的原中源再不舍也只能將人送走,同時也欣慰謝天運找到親人,還是威武慓悍的大將軍,他的前途可期。

沒有家的人似無根浮萍,四下飄泊,有了家才能根深蒂固,長成令人仰望的大樹,因此他跟著個性強悍、不容人拒絕的舅舅走了。

「吃你的面,少說廢話,因為還在孝中,只有素湯面,無肉,不許挑剔。」在未出殯前,府里禁食葷食,為此原中寧等人不時有所埋怨,嫌味道淡了,食之無味。

春畫下了一碗以菌子、蘑菇為主的素面,大冬天的還找到幾片菜葉子,煎了兩顆蛋放在面上,加入噴香的素菇醬,雖然少了肉和大骨湯,從外觀看來也是美味可口。

餓極了的謝天運不管是素面或葷食,拿起筷子便大快朵頤,一口面一口湯的吃得津津有味,整張臉快埋進碗里,可見他真的很餓。

他一大碗吃完還嫌不夠,又煮了一大鍋吃下肚才停箸,吃出一頭的汗。

他足足吃了三個人的分量,看得原清縈心里五味雜陳,不知該同情他的一路奔波,還是繼續生氣不理人,她對他的曾經離去始終耿耿于懷,沒法放下,覺得他忘恩負義,說走就走,不把救命之恩當回事,真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小刺蝟……」好久不見,甚為想念。

「你能待多久?」他今時身分不同于平頭百姓,不可能隨心所欲,他有職責在身。

一听她冷然的語氣,放下大碗的謝天運輕嘆一聲。「我才來你就要趕我走?」

「少裝可憐,我知道你時間有限,不能久待,拜祭完家父就早點走,晚一點怕是大雪紛飛,想走也走不了了。」雪中趕路是小事,若是延誤軍機才是大事,誰也吃罪不起。

第二章  將軍自薦倒插門(2)

原府位于煙雨江南最北邊的塘河縣,多雨、多湖泊、地廣人多,是少天災水患的魚米之鄉,水陸皆宜,四通八達,一年可收兩季稻,再種短期麥和玉米、白菜等作物。

不過一到入冬還是會下雪,雪大雪小不一定,有時滿天風雪無法行走,封城封路形同雪城,有時是暖冬,一片雪花也沒下,河面不結冰,氣候如同早春般暖和,暖陽煦煦。

謝天運算是比較倒楣的那種,剛出軍營時還有一點日頭,不冷,快馬疾馳還有些熱,哪知行經一半天象驟變,飄起雨了,讓他十分後悔未月兌下盔甲換上大氅,再帶上御寒的烈酒,驅逐寒意。

而他的營地就在與北境相隔一座山的黑狼山山坳底下,地勢險峻而形如葫蘆口狀,易守難攻,營區後面有座狹長的隱密山谷,平日做為演練、儲存戰備食糧和軍需品所用,亦可藏匿數萬兵馬以做伏兵。

北境不是國,卻也自成一方強兵悍將,雖與我朝交好可是不受朝廷管束,自封為王獨守苦寒之地。

不過北境與西遼相連,西遼幾乎是年年犯境,小打小鬧的掠奪一番,北境王娶了西遼公主為第三王妃,故而朝廷不放心,擔心兩方聯手侵犯邊境,這才派龍濤將軍領兵駐防,以免敵人翻山越嶺而來,殺我百姓,犯我國土。

所以他的責任說重不重,說不重又頗為重要,平日也就山區巡邏,做一番布防和設立崗哨,沒事時很清閑,練兵和操練,挖溝渠及設陷阱,一有動靜便是生死相搏。

「那你就猜錯了,山上積雪有半人高,人和馬都難以行走,沒有食物的餓狼更是凶狠,天寒地凍的天候不會有人想找死出來挑釁,因此年關前後我可以待在縣城。」若有緊急軍情會有烽火通知,他大老遠就能瞧見沖天的火光。

謝天運說得一臉愉快,原清縈听得眉頭輕蹙。「你是說你要一直住在原府?」

「你不收留我?」他一副賴定她的樣子,不見外的把自己當成府中的主子。

她臉色又冷了三分,似怒似惱。「府中有喪,不方便留客,你請便。」

「我是客嗎?」他反問。

「你不是客嗎?」他姓謝,不姓原,與她們是兩家人。

他正色直言,神情堅定。「听說貴府要招上門女婿,本人不才,自薦其身,望能成其美事。」

原清縈杏目一抬,看著他。「我對隨口一說的玩笑話不感興趣,你盔甲一月兌應該會冷吧!我叫人拿幾件爹的冬衣……」

一掀一闔的朱唇忽地一頓,她目光往下一放,看著捉住她小手的黝色大掌,眼中一閃慍色。

「小刺蝟,我所言非虛,不是玩笑話,我謝天運,心悅你已久,願一生與你共結連理,比翼雙飛。」

「什麼是守灶女?」

在許下白首之約後,對民情風俗一竅不通的謝天運這才一頭霧水的問,為何是女子守灶,守灶是何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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