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們都走了,誰來抬棺?」較憨實的原七郎趕緊拉人,但是拉不住想走的人,在他喊人抬棺的時候又走了三人,留下的都是家里較窮的人,急著用銀子。
「真的抬不動嗎?」捧著牌位,原清縈蛾眉輕蹙。
「堂妹,不是堂哥有意糊弄你,重呀!你跟大伯說一聲,讓我們這些小輩好干活,他也不想被丟在半路入不了土吧!」要不是缺錢,誰願意賺這種死人錢,辛苦不說還招穢氣。
跟爹說……她目光一黯,多了悵然。「嗯!我試試,也許是你們的錯覺,我爹都死了七七四十九天,又怎會捉弄人……」
「啊!有鬼——」
原清縈正想做做樣子消弭眾人的疑神疑鬼,可是她正要開口,送行人之中沖出一名四十余歲的婦人,她臉白如紙的指著棺木上方大喊,好似真看到某人的鬼魂。
不過看得出她眼神閃爍,故意做假嚇唬人,只是百姓心中對鬼神的畏遠大過于人,她這一喊,所有人都驚慌的四下逃竄,肅穆的隊伍登時被打散,只剩下刺耳的尖叫聲。
「二……二姊,真的是爹嗎?」微微發顫的原沁縈抖著身子朝二姊靠近,手中的招魂幡也在抖動。
「爹疼你嗎?」原清縈輕拍妹妹頭頂。
「疼。」她聲音清亮。
「爹會嚇你嗎?」世間真有鬼嗎?若有、她真想見爹。
「不會。」話一出口,她怔住了。對呀!那是最寵她的爹,她在怕什麼,就算真是爹也只會保護她,哪舍得嚇她。
這麼一想她心定了,也不再渾身顫抖,反而一臉企盼的找爹,想再跟他撒撒嬌。
原中源死時身邊只有原清縈一人,妻子和小女兒他不見,因為他不想嚇到膽小的她們。
「爹生前為人和善,不與人生口角糾紛,樂善好施又救濟不少人,他是好人,好人不會變成害人的惡鬼。」是有人在搞鬼,讓爹沒法入土為安。她把話放在心底未宣諸于口。
其實原清縈比誰都清楚這是針對她的把戲,只因為她不做听話的傀儡,百依百順任人擺布,反而讓那些自以為德高望重的族老下不了台,沒法得到他們想要的利益,因此合起來給她一次難以忘懷的教訓。
「嗯!我曉得了,我不怕。」爹就是當鬼也是好鬼,她不害怕,還要多燒點金元寶給爹買陰地、陰宅,很多的陰僕,讓他在陰間、陽間都能當大老爺,享著被人侍候的清福。
原沁縈並不傻,她只是年紀小,見過的世面太少,從小被爹娘寵著,不知道人心險惡,爹一死,她茫然無措,連原本一向把她捧在手掌心的下人也欺負她,不給她飯吃。
自顧不暇的娘連自己也照顧不了,從爹死後就一直哭個不停,哭得暈過去幾回,醒來又繼續哭,幸好有二姊在,不然她沒爹的同時也沒娘了,孤零零的被人遺忘。
「小丫頭,拿好招魂幡,有我在什麼鬼也不敢靠近,我一身的煞氣,鬼見了也怕。」他殺過的敵人多如過江之卿,渾身的血腥味濃得令人膽寒,退避三舍繞路而行。
「哇!天運哥哥好威武,你是大英雄。」小姑娘很好哄,滿臉的崇拜,嚇白的小臉很是興奮。
只是再威武還是敵不過有心人的惡意,剛才大喊有鬼的婦人又作妖,像被鬼附體的沖向棺木,想把黑檀大棺撞歪落地,引起眾人的恐慌。
根據古老的習俗,除非入葬,否則棺木一出家門便不能踫觸地面,因為地屬陰,有陰氣,棺木落地會吸取地下的陰氣使棺木中的屍首死而不腐,變成有礙後代子孫的蔭屍,致家中衰敗,甚至會吃人,吸人陽氣。
先不論真假,棺木落地總是不好的事,沒人希望先人死後還不得安寧,被人踫撞,屍血直流。
「你想干什麼!」爹的棺木……
「別急,我來。」謝天運攔下心急的原清縈,他長腿一邁開,萬夫莫敵的高大身軀往棺前一立。
「鬼呀!有鬼,鬼要殺人了,快跑……呃!鬼……呵呵……好多的鬼,再不跑就要被鬼吃了……」正要往棺木一撞的婦人瞧見氣勢凌人的人柱,連忙停住快要撞上的壯碩身子,大叫一聲往回跑,鬼呀鬼的直喊。
雖說是危言聳听,毫無根據可言,誰又真正看到鬼了,全是婦人在胡讒,可是禁不起旁人疑心生暗鬼,眾口鑠金,明明無影無蹤還是偏听偏信,自己把自己嚇個半死,跟著起聞。
銀子哪有命值錢,一下子抬棺的人全跑光了,送葬的人跑了一大半,余下的十幾人是原府家僕,他們不能跑,跑了便是逃奴,主家可以讓衙門發海捕公文緝拿,一被捉到下場很慘。
「我看你才是鬼。」
謝天運抬腿一踹,來不及逃開的婦人被踹個正著,臉色大變飛向長著怪瘤的大樹,砰地撞上樹瘤,她痛得沒法開口,從離地甚高的樹瘤往下掉。
砰地!又傷了一次,骨頭斷了幾根,腳盤外翻,鼻子撞到地面突起的樹根,塌陷了,血流不止。
偷雞不著蝕把米,自做自受。
「謝天運,人跑了。」看了看眼前的一片凌亂,欲哭無淚的原清縈已經不知該說什麼才好,難道讓人把爹的棺木抬回去,擇日再葬?
「跑了就跑了,難不成活人還能被尿憋死。」事在人為,沒有過不去的坎,讓一群不懷好意的人抬棺上山就能令亡者安眠嗎,只怕原叔也是不願,才會略施薄懲。
謝天運相信老天有眼,世間有靈,人死後留有余蔭照應後人,當年的他就是得前人余蔭才會為人所救,一次又一次福大命大,在凶險萬分之際逢凶化吉,否極泰來。
「說人話!」沒看她急上頭了,想知道如何善後。
「人話是我早有安排,你不用焦急。」看她漸露真性情,不再冷冰冰的以冷臉相待,他心里花開朵朵。
「你有安排?」杏眸微眯,半信半疑。
「出來。」謝天運沉聲一呼,渾厚似暮鼓晨鐘。
一隊整齊劃一的漢子從林子深處小跑步出林,抬頭挺胸,腳步一致,不疾不徐、不快不慢,像是訓練有素的精兵……精兵?
「抬棺。」
「是!」聲音了亮。
「前進,目標是三里外的原氏祖墳。」要人還愁少嗎?他手底下最不愁的便是人。
十六人上前抬起棺木,余者開路走在最前頭,剛才還重得抬不動的黑檀大棺到了他們手中,輕若羽毛一般,手臂絲毫不見打顫,穩妥的抬著。
「他們是?」她心有懷疑。
「我的兵。」他信重的親兵。
果然,是駐營的兵士。「讓他們做這種事合適嗎?」
原清縈想說的是︰他私下用兵不會被彈劾嗎?
「我是他們的頭兒,我做的到他們為何做不到。」天高皇帝遠,在塘河縣鄰近七縣中,還沒人官階比他高。
換言之,他是有恃無恐,只要西遼不聯合北境翻過山嶺攻城掠地,這地頭是他說了算。
她目光閃了閃,對他「天大地大我最大」的膽大妄為感到無語。「道士也跑了。」
沒人招魂念咒。
他不以為然的揮手。「不就是看風水的,耗子,出列,接下來看你的,別給本將軍丟臉。」
「是,將軍。」隊伍中跳出一名尖嘴猴腮的瘦小男子,長相猥瑣,從外表看來真像一只耗子。
「他行嗎?」原清縈很不放心。
「不行也得行,趕鴨子上架。」驀地,他一頓,眼神往後一瞟。「嬌子撐不下去了。」
她一怔,朝後頭一看,她只顧著護住爹的棺木,卻忽略了身虛體嬌的娘。「你讓人做個滑竿,將我娘抬到墳地,我不想她和大姊夫走得太近,會壞事。」
之前一喊有鬼,解氏也慌不擇路的想跑,完全忘了丈夫和女兒,可是她跑不動,被人撞倒在地,腳給扭了,便坐在樹下的石頭上,嚶嚶低泣,抹著淚尋求女婿的安慰。
第四章 裝神弄鬼來作妖(2)
劉漢卿是讀書人,對怪力亂神之事向來斥為無稽,自是泰然視之,不會因眾人之亂而慌張失措,反而把握住大好機會,利用岳母的惶惶不安使其對自己更為信任,借由她來尋原清縈的短處,他才能順勢而為,入主原府。
謝天運雖然官大,對他是個威脅,可是畢竟是名武將,一有戰事就有可能要征調上戰場,打一場仗少說一、兩年,若有個不慎,一輩子也回不來,他便有機可趁了。
「這事不成問題,那群狼崽子近日過得太清閑了,總要給他們找點事做。」太閑了就會鬧事,閑不得。
看到棺木穩穩地往前抬,心下一安的原清縈捧著靈牌跟在棺木後頭,早點安葬也免得再有人下暗手。
「天運哥哥,你要當我二姊夫嗎?」原沁縈問道。她是舉雙手雙腳贊成,不過族里的叔伯好像很生氣,臭著臉不高興。
「三妞,閉嘴。」原清縈面色微駝,羞惱的不許妹妹多話,外頭的閑言閑語都傳到小家伙的耳朵了。
見她羞紅了面頰,低笑的謝天運伸手將她額前的碎發往耳後一撥。「你姊姊難為情了,別羞她。是的,我會是你二姊夫,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成為她的丈夫。清兒,你也不能,對你,我誓在必得!」
他下了戰帖。
偌大的宅子里,只因少了一個人顯得特別冷清,好像那缺了一角的月亮,總是帶著遺憾,不夠圓、不夠亮。
望著庭院里傲雪凌霜的梅樹,心情低落的原清縈眼中帶著閃閃淚光,依稀間,她彷佛又看到那道天青色身影,紅泥小火爐溫著一壺茶,他在梅樹下品茗,一手拿著年末入帳的帳冊看著,不時做出對空打算盤的動作。
她像只吃飽了的松鼠一樣,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邊,取笑父親風雅下的庸俗、市儈,一邊賞梅、一邊數著銅臭,他想當儒商不成,集文人和商人于一身,笑看風雲。
可惜當時的豪爽笑聲已然不在了,只有蕭瑟北風伴著染霜的冬梅,梅瓣上的雪被一早的冬陽融化,露出花與枝棲,似乎無人欣賞也孤芳自賞,季節一到就開放。
「爹,你在那邊過得好嗎?女兒想你……」眼神一黯,莫名的感傷油然而生,胸口鈍痛。
位于梅園的書房易主了,未做一絲變動的由原清縈接收了,牆邊的書櫃擺放的不是書籍,而是歷年來的帳本,一本本依年分、月分排列整齊,看得出時時清潔,櫃子里沒有半絲灰塵,上了桐油的書櫃光可監人。
以兩座多寶桶當屏風置于書案後頭,上面擺放在全是玉雕的魏冰,有紅玉、青玉、白底透藍、標花綠、羊脂白玉……姿態各異的大小貔貅或嘴叨銅板或無的面朝外。
爹說貔貅是咬錢的,只進不出,是家宅的鎮宅之寶、吉祥物,保佑府中發大財,財源廣進……
「清丫頭,你有空嗎?娘想和你聊會兒……」解氏人未至,聲先到,話中帶著一絲委屈。
秋水眸子一眨,原清縈倏地恢復清冷神情。「進來,自個兒的地方還用得著探頭探腦嗎?你是我娘,不是府里的下人,想去哪里都去得了。」
從門邊一探的解氏訥然一笑,輕撫一絲不苟的鬢發。「不是說你正在盤帳嘛!我怕打擾到你。」
「無妨。」反正這事不急。
看著比以往少了一半的帳冊,她在心里冷笑,看來這些鋪子的掌櫃和莊子的莊頭是看人下菜碟,爹一死就起了旁的心思,她不殺雞儆猴,真要被小覷了。
「你爹不喜歡我到書房吵他,總說他有自個兒看帳的習慣,怕我弄亂了他放好的帳冊,每到年底特別的忙碌,我常常好幾天看不到人……」她邊說邊走進書房,看到與往常無異的擺飾,她眼眶一紅,以手絹輕壓眼角。
「有事直說,犯不著拐彎抹角,母女間沒什麼事不能提。」關上風灌進來的琉璃格子窗,她走回案桌前,神色自若的坐下。
「我……呃,也沒什麼事,就是……」她干笑著,顯得很不自在,對著女兒有些心里發慌。
明明這孩子是親生的,也疼愛有加,在這之前也處得融洽,母女倆有說有笑的,不時手挽手的逛著園子,笑語不斷。
可是自從丈夫死後,頓失依靠的她像是丟了魂似,渾渾噩噩不知該做什麼,沒了主心骨,她整個人好似被抽去了元氣一般,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身邊的人說話也听不進耳,等她回過神來時,莫名地,兩個女兒都不親她了,她被孤立了,清丫頭更像換了一個人,話少了,也不笑了,整日繃著臉不苟言笑,看來比她爹還嚴肅,讓人不敢靠近。
不由自主地,她跟女兒說話多了拘謹,也有一點害怕吧!感覺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很深的溝渠,她過不去,女兒也不過來,彼此遙遙相望,既熟悉又陌生,話在嘴邊卻無語凝噎。
其實解氏自個兒不願承認,她是怨著常年不著家的二女兒,覺得她和當娘的最不親,只黏凡事順著她的父親,父女間的親昵是她怎麼也插不進去的,甚至听不懂兩人在笑什麼。
同時她也嫉妒女兒,在丈夫死前的那一晚,自己這個結發十余年的元配不能在床榻邊守著,反而被趕了出去,丈夫的遺言只說給二女兒听,將他身後的一切交給她而不是發妻,讓她這個當家主母非常難堪。
「就是什麼,說明白,不要吞吞吐吐。」她有那麼可怕嗎?
一句話說得坑坑疤疤,恍若她會吃人。
原清縈忽然覺得心很累,一個不靠譜的親娘,心向著外人,分不清好壞又耳根子軟,別人說個三、兩句話便信以為真,反過來認為女兒做的不對,幫著別人讓她不好過,還以為是為了她好。
「你……你不要催嘛!我一急就忘了要說什麼……」她小聲的咕噥著,埋怨女兒不貼心。「啊!我想起來,你爹停靈期間,不是提起你的婚事嗎?想在熱孝中完婚……」
不然要再等三年,出了孝期以後。
聞言,她不耐煩地翻開一本帳冊算帳。「不是已經安排好了,等過了年之後再說。」
離年關不到十日,今年因府中有喪不辦年貨,但要忙的事還是很多,抽不出手來籌備婚事。
解氏一听,喜孜孜的拉起女兒的手。「是安排得差不多了,你大姊夫那邊問何時來下聘,趕著年前先走完三禮,把名分定下了,省得別人說你閑話……」
听著耳邊的喳呼聲,原清縈驟地抬頭。「關大姊夫什麼事,我成親他只需來喝杯喜酒,旁的事不用他費心。」
「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新人娶進門,媒人丟過牆,你大姊夫好心地為你說了一門親事,你得記情,人家也是看你有孝在身才趕在百日內迎娶,看看人家多有心……」她樂陶陶的說著,好似多了個女婿孝敬她,她有女婿給她養老,萬事不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