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鎮候感覺到夏雲舒朝他望來的眼光,雙眼微微眯了眯,看着驚愕中又有些惶然盯着他的夏陽,輕輕一哼說,“比懂事上進,你連你姐姐一根汗毛都比不上!”
夏雲舒下意識皺眉。
夏陽眼睛一閃,看向夏雲舒,眼神在瞬間多了分怨恨。
餘素華咬緊牙關,眸光幽幽轉向夏雲舒。
夏雲舒抿着嘴脣,輕看了眼餘素華和夏陽,什麼都沒說。
“雲舒,在這個家,也就只有你能讓我這個當父親的感受到幾分欣慰。“夏鎮候看着夏雲舒,眼眸裡夾雜着些些寬慰,嘆息道。
夏雲舒皺着的眉頭多了絲摺痕,盯夏鎮候。
夏鎮候突發感慨,“雲舒,爸爸以後只有你能指望了。”
“……”夏雲舒看着他,好一會兒,淡淡說,“你是你,我是我,我們不是一路人,如果你存着指望我的念頭,我勸你趁早打消,因爲……我們並不是能相互指望的關係。”
餘素華盯着夏雲舒。
奇蹟的是,夏鎮候話已然說到那個份上,她愣是忍下,一句嘴都沒頂。
“雲舒,我是你父親,你是我女兒,血濃於水。我們的關係是無論什麼都改變不了的。這輩子你跟爸爸註定要牽連在一起,無法分割。”夏鎮候輕皺皺眉說。
“血濃於水?”夏雲舒諷刺扯脣,右眉擡起看夏鎮候,“夏鎮候,原來你還知道這四個字啊?”
“我當然知道。”夏鎮候搖搖頭,“雲舒,你一直埋怨爸爸對你關心不夠,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也因爲你媽……”
“夏鎮候,你能不能別在我面前提我媽!”夏雲舒小臉一下緊繃,盯着夏鎮候的雙瞳倏地轉冷。
夏鎮候眉心一跳,臉上的神情似不自然又似有些不悅。
夏雲舒不遜的轉開目光,蹙眉盯着桌上的菜。
如若不是顧念這一桌子菜是汪珮辛苦爲了她做的,她是待不下去的。
餘素華看着突然僵持下來的夏雲舒和夏鎮候,面無表情。
夏陽和夏朵也都看着兩人,因着夏鎮候剛發了火,沒有他發話,他們兩人誰也沒敢動筷。
餐廳的氛圍一度僵凝。
夏鎮候眯眼望着夏雲舒,太陽穴兩邊的青筋隱隱跳突,最後卻也硬生生將脾氣和身段都拋到了一邊,主動開口打破僵局,“不說這些不高興的事了,畢竟都過去了。”
稍頓了頓,夏鎮候道,“雲舒,爸爸以後會盡可能的彌補你。吃飯吧。”
夏雲舒垂着眼睛,沒接話。
……
吃了飯,夏雲舒便回了房間,躺在牀上假寐。
回房間沒多久,房門敲響的聲音傳來。
夏雲舒以爲是汪珮,便道,“門沒鎖。”
夏雲舒聲音一出,沒過幾秒,房門從外推開。
夏雲舒睜開眼看過去,原本柔軟的目光在看到出現在門口的人時,驀地一冷,“敲錯門了吧!”
餘素華靜靜的看着夏雲舒,反手將門關上,朝她走了過去。
夏雲舒皺眉,只得從牀上坐起,雙眼冷銳盯着餘素華,“有事?”
餘素華站得很直,擡動雙眉望着夏雲舒,說,“如果不是鎮候,我早就把你從這個家趕出去了!”
夏雲舒一張臉刷得陰沉,雙眼又添了層犀利盯餘素華。
餘素華冷扯脣,“你是趙婷姍的女兒,而趙婷姍是我這輩子最痛恨的人,看到你我就像看到另一個趙婷姍!你每在我眼前出現一次,當初你母親把我最愛的男人從我身邊奪走的痛苦就會在我腦海裡重演一次。所以,從我到這個家的第一天起,我每天都在想,我要怎麼做才能把你從我眼皮子底下趕走,趕到一個,我這輩子都見不到的地方!“
“你現在是在提醒我,如果不想被你趕走,我就得先下手爲強,把你從這個家趕走麼?”夏雲舒冷笑。
餘素華捏緊雙手,提氣道,“你覺得你爸爸對你不好,可事實上他並沒有不管你,他供你讀書,給你一個家,因爲知道你在意汪姨,他也沒有因爲年齡而辭退她。你要知道,以你爸爸給汪姨的酬勞,完全可以另聘一個比她年齡,強壯的傭人。可你爸爸沒有這麼做。”
夏雲舒看着餘素華,面上的表情慢慢平靜。
“在我看來,你爸爸並不是不關心你,心痛你!而是在變相的保護你!”餘素華說。
夏雲舒背往後,靠在牀頭,輕飄飄看餘素華,依舊沒有吭聲。
餘素華表情認真,看着夏雲舒的雙眼甚至還帶着幾分酸楚和自嘲,“鎮候一直都知道我恨趙婷姍,也知道以我的性子,是絕不會善待他和別的女人的骨肉,他更明白,他越是偏袒你,越是表現得關心你,疼惜你,我越恨你,越會想方設法的爲難你。爲了保護你,他只能壓抑住對你的關心,在表面上疏離你,對你漠不關心。”
餘素華眼神含憤帶辱的盯着夏雲舒,“說到底,你纔是他最疼愛的孩子!”
餘素華說完。
夏雲舒雙眼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浮動,亦不開口說話。
“……”餘素華輕抿嘴角,望着夏雲舒看了幾十秒。
大約意識到,夏雲舒壓根不打算就她對她說的一番話發表任何感受,便垂下眼皮,皺皺眉頭說,“你好好想想我對你說的這番話吧,看是不是我說的這樣。”
餘素華說完,便離開了夏雲舒的房間。
餘素華一走,夏雲舒又歪到牀上閉上眼睛假寐。
……
汪珮整理好廚房,到夏雲舒房間敲門時,夏雲舒處於半夢半醒的狀態。
聽到敲門聲,夏雲舒一下睜開雙眼,迷瞪瞪的轉眼盯向房門,聲線慵懶,“奶?”
“是我。”汪珮說。
夏雲舒深呼吸,閉閉眼,雙手撐着牀坐起,道,“奶,您進來吧。”
汪珮打開門進來,將房門關上,朝夏雲舒走過去。
在牀邊坐下的一瞬,夏雲舒便偎了過去,依賴的抱着汪珮的肩,把臉靠在她肩頭上,沙啞着聲音懶洋洋說,“奶,您怎麼現在纔過來?我一直在等您。今晚您得跟我睡。”
汪珮含笑摸她的頭,解釋,“剛夫人找我,耽擱了一陣。”
夏雲舒睜開眼睛,歪頭看汪珮,“她找你幹什麼?”
汪珮寵愛看着她,“也沒什麼特別的事。”
“她主動找你,一般都沒什麼好事!”夏雲舒打直背脊,蹙眉說。
“這次,她倒真的沒有難爲我,只是跟我說了一些話。”汪珮拉過夏雲舒一隻手,輕輕撫着說。
“……什麼話?”夏雲舒眯眼。
汪珮笑了下。
那抹笑,略帶諷刺。
這是第一次,夏雲舒在汪珮臉上看到這樣的笑容。
夏雲舒輕怔。
“她跟我說,你爸爸並不是因爲不愛你,所以對你不聞不問。恰恰相反,你爸爸是因爲太心疼你,擔心他對你太好,招她妒恨,處處針對你,這才把他對你的疼愛隱藏了起來。”汪珮說。
聽到這兒,夏雲舒便明白過來。
餘素華跟汪珮說的那些話,估計就是與之前她跟她說的那番話一個意思。
夏雲舒冷嗤,“我現在很好奇,有什麼話是她餘素華說不出口的!”
汪珮看着夏雲舒,聲音裡夾雜了一絲嘆息,“別人的父親會不會爲了女兒如此我不敢說,但你父親,奶是不抱希望的。”
“奶。”夏雲舒反手握住汪珮的手,輕繃着小臉道,“餘素華說的這些話,我一個字都不信!”
夏雲舒將夏鎮候的稟性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夏鎮候就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滿腦子的資本主義利益至上的觀念。
爲了錢,爲了他自己,什麼都做得出來,什麼都能放棄!
對於這樣的人,偉大不起來!
給她住,拿錢讓她上學,沒有辭退她在意的人就代表他對她好麼?
夏鎮候若不是怕她鬧,丟他的人。加之汪珮雖身體不好,可該乾的活兒一樣沒少幹,且對夏家所有人的生活習性和口味都爛熟於心,夏鎮候和餘素華早就將汪珮趕走了!
對這些事,夏雲舒心知肚明。
之所以餘素華在她面前大放厥詞,她沒有反駁,不過是因爲夏雲舒深知她說的並非事實,她不屑與她浪費脣舌浪費時間罷了!
汪珮緊緊的握了握夏雲舒的手,“你自己心裡懂得就夠了。好了,咱們不說他們了。”
“嗯。”夏雲舒點點頭,抱住汪珮的胳膊,把下巴擱在汪珮肩上,盯着汪珮的臉看,“奶,你怎麼瘦了?”
“……”汪珮臉一僵,但很快擡起一根手指,戳了戳夏雲舒的腦門,徉怒哼道,“你還好意思說,還不是因爲擔心你個丫頭。”
愧疚涌上心頭,夏雲舒巴巴看着汪珮,聲音啞啞的,“奶,真的對不起。”
汪珮擰眉,伸手微用力揉了揉夏雲舒的臉,“雲舒,奶理解你,心疼你。但是奶也希望你明白,來到這個世界的所有人的終點都是消失,生死乃倫常。不在的人,我們懷念她,感激她曾經來過,陪我們走過了一段路。我們可以傷心,但不要沉淪。我們不應該再自私的讓一個曾經給過我們快樂的人,離開之後還爲我們擔心,這是罪孽,是不應該的。你明白麼?“
當下。
夏雲舒只以爲汪珮說這番話是爲了聶相思的事在開導自己,絕沒想到,她這些話,還有另一層更深的寓意。
而後來不久,夏雲舒回想起汪珮說的這些話,每每心痛自責到快要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