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晚了。
汪珮苦苦熬撐了兩個小時,到底沒能挺過去,這一生,最終結束在冷冰冰的手術檯上。
夏雲舒從電梯裡失魂落魄跑出來時,蒙着白布的推車緩緩從病房門口推出。
夏雲舒猛然踉蹌,幸得緊跟着她的譚婧及時拉了她一把,她纔沒有撲倒在地。
推車徹底推出病房,兩名護士也看到了夏雲舒,臉上的神情皆在下一秒浮出同情和遺憾,停下。
隨後從病房裡出來的,是林淮和一名醫生,以及古向晚和徐長風。
古向晚幾人一走出病房便注意到了夏雲舒。
看到夏雲舒,古向晚幾人先是震了震,旋即便露出與那兩名護士同樣的神色。
夏雲舒自我屏蔽,不去看那張推車,她微微拂開譚婧的手,身子站得筆直,大步走過去。
古向晚和徐長風都看到夏雲舒撕裂的禮裙,眼角眉梢添了重凝重。
夏雲舒走過去,先朝病房裡看了眼,後看向林淮,“林院長,我奶呢?我奶換病房了麼?”
林淮,“……”
古向晚一下抓住徐長風的手,雙眼溼透。
譚婧慢慢走過來,面色沉凝望了眼那張蒙有白布的推車,心頭陣陣發寒,緩慢轉眸看夏雲舒。
夏雲舒直直盯着林淮,笑,“林院長,我奶轉到哪個病房了?”
林淮看了看那張推車,不忍的垂下眼。
古向晚鬆開抓緊徐長風手的那隻手,朝夏雲舒邁了步,伸手拉住她的手,雙眼紅潤看着她,“雲舒,你奶,沒能熬過去。”
古向晚話一落,夏雲舒激烈抽出手,小臉黑沉,狠狠盯古向晚,“不許你詛咒我奶!”
古向晚眼淚差點掉下來,沙啞說,“雲舒,你別這樣……”
“我不想聽你說話!”
夏雲舒冷然撇開眼,看着林淮,“林院長,您告訴我,我奶在哪個病房,我現在就過去找她。”
“……夏小姐,節哀!”林淮說了這話,深深看了眼夏雲舒,掉頭走了。
“節哀?我節什麼哀?嗯,我節什麼哀?”
夏雲舒喘息,遠遠盯着林淮的背影,聲線凌亂,“你還沒有告訴我,我奶在哪個病房呢?你怎麼能走呢?你得告訴我,我奶在哪裡啊,你要告訴我……“
“雲舒……”
古向晚抑制不住泣出聲,上前抱住夏雲舒。
夏雲舒用力掙扎,“別碰我,別碰我,我要去前臺查我奶在哪個病房,我要去查……”
“雲舒。”古向晚更緊的抱住夏雲舒,“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我很抱歉,很遺憾,我必須告訴你,老人家已經走了……”
“你胡說!”
夏雲舒抓緊古向晚的衣服蠻力扯,“你放開我,我要去找我奶,我有話跟我奶說,好多話還沒說,我要去找她……你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啊……”
夏雲舒說到最後,已經失控狂躁的嘶叫,不管不顧的捶打拽扯古向晚。
譚婧心下隱隱跟着焦灼,可她不知道以她尷尬的身份,她能做點什麼。所以她只是站在一旁,緊緊的看着。
徐長風疼惜古向晚,上前一手將古向晚扯到他懷裡,一手把握力度的扣住夏雲舒的手腕,不忍看夏雲舒,“雲舒,你冷靜點!”
夏雲舒大口喘息,她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爆炸了,嘶啞道,“別攔着我,我要去找我奶。”
古向晚把臉靠在徐長風懷裡難受抽噎。
徐長風垂眸看了眼古向晚,清俊的面容沉繃着,看着夏雲舒,“雲舒,大哥和大嫂對不起你,沒能幫你留住你奶奶。”
“我不想聽這些,你們都是騙我的,你們就是看不慣我,故意說這些話讓我痛苦!我纔不信呢,我不信我奶捨得丟下我,我奶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她捨不得我的!”
夏雲舒挑着眼睛看徐長風,眼神悲傷。
徐長風盯着夏雲舒,心裡各種滋味都有。
因爲他知道,夏雲舒不過是在自我矇蔽,自我催眠!
她知道,汪珮已經沒了。
譚婧望着夏雲舒,心下亦是堵得厲害。
除了林霰。
她從來沒有因爲一個人,生出這麼難受的感覺。
彷彿她的絕望和悲痛,她都能同樣感受到般。
“呵呵呵……“
夏雲舒突地連連笑出聲。
徐長風幾人怔然看着她,眼眸裡都浮着擔憂。
“呵呵呵……”
夏雲舒從譚婧,古向晚,徐長風以及那兩個護士身上一個接一個的看過去,“你們合起夥來演戲騙我,都來騙我……”
夏雲舒邊說邊轉身,踩着虛浮的步伐朝背對着那張推車的方向走。
“騙子。都是騙子!”
“都把我當成蠢貨,笨蛋!”
“我不會再上當了,不會了,不會……”
”……“
“雲舒!!!“
夏雲舒轟然栽倒在地。
那重重的一個落地,震得徐長風幾人皆是心肝俱裂!
徐長風疾衝上前,一把將夏雲舒從地上撈了起來。
把夏雲舒翻轉過來的一刻,古向晚和譚婧都抽了口氣。
夏雲舒的額頭摔破,血模糊了她半隻眼睛,而她,已經暈了過去。
……
“小舒,過來,快過來……這是奶趁夫人不在家,偷偷給你開的小竈,做的餅乾,你看,還是小熊的。喜歡麼?”
“哎喲,小祖宗,誰讓你洗衣服了?放下放下,女孩子的手是要好好保養的。瞧把你的小手兒凍得,都紅了。可心疼死奶了。來奶捂捂。呵……”
“小舒,你要快快長大,你長大了,奶就放心了。奶怕啊,奶這身子骨,撐不到那時候。要是還沒等你長到足夠大,奶就走了,你讓奶怎麼放心得下,唉。”
“奶說了多少次了,不要因爲奶跟夫人起衝突。委屈?奶不委屈,只要你好,奶做什麼都樂意,一點都不覺得委屈。小舒,答應奶,千萬不要和夫人頂撞,咱們現在還離不開這個家,啊?”
“我們家小舒是最棒的孩子,因爲小舒,奶奶別提多驕傲了,哈哈。”
“……”
夏雲舒睜開雙眼,匯聚到眼角的溼潤順着太陽穴滑下。
入目一片昏暗。
她現在,是在夢裡,還是現實……
一隻手猛然叫一股大力握住。
夏雲舒黏溼的睫毛輕擡,轉動脖子看去。
“醒了。”
暗啞的男聲拂進耳蝸,夏雲舒盯着男人在暗光裡不甚分明的臉,“你是誰?”
男人裹着她手的大手僵住,透過光影,眸光黏深的盯向夏雲舒。
夏雲舒彷彿也並不指望他回答,緩緩滑開視線,一眨不眨的凝住天花板。
“到今天,你昏睡了五天。”男人說。
夏雲舒勘動了下蒼白的脣,但沒發出聲音。
“餓不餓?”男人用雙手包裹着夏雲舒的手,壓低聲音問。
“沒感覺了。”夏雲舒囁囁出聲。
男人喉頭一緊。
夏雲舒長長細細的吸了口氣,說,”我是不是瞎了。好黑啊。“
“……是沒開燈。現在是晚上。”男人嗓音沙啞。
“太黑了。”
“你把眼睛閉上,我開燈。”
夏雲舒閉上眼睛。
男人傾身,打開了病房的燈。
病房驟然白亮。
夏雲舒儘管閉着眼睛,都能感受到光線的灼目。
適應了幾秒。
夏雲舒試着慢慢打開雙眼。
刺目的光芒縷縷投進她的眼瞳,令她有幾秒感覺自己的眼球要炸裂的疼痛感。
她便眯起眼睛,另一隻手撐着牀,想坐起來。
徐長洋見狀,忙從後勾住她的肩,將她從病牀上抱起,讓她靠坐在牀頭,自己則順勢坐在了牀邊。
夏雲舒坐好,徐長洋就在她眼前,她的雙眼卻只是跳過他,去看窗口,“現在晚上幾點?”
徐長洋看了眼腕錶,盯着她說,“一點。”
“一點……”
夏雲舒喃喃重複,數秒後,她輕聲道,“我想出去走走。”
“現在?”徐長洋抿脣。
“嗯。”
“……好。”
……
夏雲舒昏睡五天之久,一來是心裡原因,悲痛過度,二來也跟額頭上的傷有關。
醫生判定夏雲舒那一摔,有輕微腦震盪。
剛醒來。
夏雲舒身體虛弱,雙腿軟得像泡脹的麪條,根本無法靠自己走出病房。
所以,徐長洋便抱着夏雲舒出去,到醫院後花園,才把夏雲舒放了下來,緊箍着她,帶她慢慢走。
夏雲舒小步挪動,在徐長洋懷裡,呼吸細弱。
徐長洋心如刀絞,唯有更緊的擁着她。
走了近半小時,夏雲舒雙腿適應,才慢慢有了點力。
徐長洋便抓着夏雲舒的一隻胳膊,兩人在醫院四周走動。
“你說,靈魂真的存在麼?“夏雲舒突然小聲說,聽着像是在問徐長洋。
徐長洋輕怔,看向夏雲舒。
當看到夏雲舒怔忪的側臉時,他才知道,她並不是在問他,而是在自言自語。
“有人跟我說,愛我的人,無論在哪兒,她的心,與我同在。”
夏雲舒擡頭看着天,“這句話好可笑。我要的不是她的心跟我在一起,而是人就在我身邊。”
靈魂總在深夜出沒。
如果真的存在。
此刻。
媽媽,奶,以及相思,會不會就在她身邊陪着她,看着她呢?
夏雲舒朝自己的另一邊看去,眼眸裡波光晶瑩,“你們,在麼?”
夏雲舒聲音很輕,很輕。
可落進徐長洋耳朵裡,卻讓他整個人爲之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