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慕卿窨這樣說,郭記閎不明白也明白了。
喬伊沫之所以自虐,多半是因爲慕卿窨爲了逼她開口做了過激的事。
一抹嘆息從心頭滑過,郭記閎道,“我就怕喬小姐隱藏的情況因此更嚴重了。”
慕卿窨喉頭一顫,像是突然卡住了,沒說話。
郭記閎也不再說什麼,默默的走到沙發坐下,打算等喬伊沫退燒,情況穩定了再離開。
只是讓慕卿窨和郭記閎措手不及和萬萬沒想到的是,喬伊沫燒退後,竟又如之前般陷入了沉睡。
這一睡就睡了三天,依舊沒有要轉醒的痕跡。
……
“爲什麼會這樣?”
除非必要,慕卿窨寸步不離日夜不寐的守在喬伊沫身邊,因此他開口的聲音啞澀非常。
郭記閎“懸疑”的看着牀上的喬伊沫,噝噝吸氣,小聲說,“怪了。”
能不怪麼?
從醫幾十年,郭記閎什麼疑難雜症沒見過治過?
可喬伊沫這種情況愣是把他搞懵了。
經過又一次的全身檢查,除非醫療設備出問題了,結果顯示喬伊沫身體各個部位器官都沒問題,腦CT做出來,也沒看到有損傷和異樣。
但喬伊沫就是不醒。
別說慕卿窨擔憂難受,郭記閎也挫敗極了,頭一次對自己的專業技能產生了懷疑。郭記閎沉思了片刻,凝重道,“人在經過巨大的打擊和創傷後,便會產生一定的應激反應,比如失憶、抑鬱、逃避,更嚴重的可能出現神經上的問題等。可以肯定的是,喬伊沫不醒與身體機制無關。所
以我想,沉睡不醒也許是喬小姐在受到劇烈的傷害後……心灰意冷。在意識深處本能的選擇的一種保護自己,逃避現實的模式的應激反應。”
心灰意冷麼?
“……這種情況要怎麼治療?”慕卿窨輕微繃着的臉部線條冰冷,望着喬伊沫的雙瞳隱約夾着抹灰暗,滾動喉結沉涼道。
郭記閎看着這樣的慕卿窨,忍不住又是一嘆,“也許是我把問題想得太過嚴重,說不定喬小姐再睡兩日便醒了。”
“你也說,說不定。”
“……”郭記閎抿抿嘴脣,“要麼像之前那般,耐心的等待,等着喬小姐自願醒來;要麼給她一個不得不醒過來的理由。”
不得不醒過來的理由?
慕卿窨放在腿上的一隻手握緊,擡頭看向郭記閎,眸光邃冷深渦。
……
時隔近半年,慕卿窨再次踏進慕宅,在堂屋大門口與龍威打了個照面。
龍威捱了慕卿窨兩槍,能活過來也算是九死一生。
但是他面對慕卿窨時,臉上的表情一如從前,氣息沉淡如死水。
慕卿窨亦是面無表情,擡起長腿跨了進去。
慕卿窨到客廳,慕昰閉着眼睛仰躺在一把鋪着深棕色絨毛毯的太師椅裡,身體隨着太師椅前後輕晃。
慕卿窨進來前,龍威便報備給了慕昰,慕昰是知道慕卿窨來了。
如今這般無視他,顯然是刻意而爲。
好在慕卿窨並不在乎慕昰對他的態度,他走到太師椅旁,對着慕昰低頭,“父親。”
慕昰在太師椅閒適且漫不經心的晃晃悠悠着,聞言,一隻眼睛微微掀起一道縫,沒有情緒的睨了眼慕卿窨,閉上,嘴脣輕張輕合,似是在悠哉的默哼曲子。
“兒子專程來給父親賠不是。”
以前,慕卿窨對待慕昰的態度是謙遜,而此刻,則是不折不扣的卑躬屈膝。
慕卿窨這樣的人,骨子裡驕傲無比,自信倔聱,彷彿從生下來就不會因任何事對任何人低眉順眼、服軟求饒。
之前他受制於慕昰,爲了保護他心愛的女人,爲了把他最在乎最重視的人留在他身邊,爲了不負承諾,慕卿窨對慕昰妥協,答應和他做交易,以結婚爲前提接觸其他女人。
但其實,慕卿窨和慕昰彼此心裡都很清楚,慕卿窨的答應不過是暫時權衡利弊之下的選擇,他根本不會真的和其他女人結婚。
“妥協”這兩個字不過是字而已,慕卿窨從未在慕昰面前真正放下過姿態。
而現在,慕卿窨是在求他!
慕昰沒有睜眼,但放在太師椅扶手兩邊的手細微的用力抓了下扶手。
“之前在醫院我不該那樣對父親,請父親原諒兒子,情緒失控下做出的不當之舉。”慕卿窨道。
慕昰沒再哼哼,臉上悠然的表情電影慢鏡頭般沉了下來。
慕卿窨擡擡眼皮,盯着慕昰沉得快滴出水的臉看了幾秒,抿脣說,“兒子知道現在說什麼都無法彌補兒子犯下的錯,兒子也不想再狡辯,父親要打要罵要罰,都是兒子活該承受的。”
“兒子只希望父親給兒子一個機會,讓兒子將功補過。以後無論父親讓兒子做什麼,兒子絕不忤逆。”
一句不想再狡辯,一句活該,一句將功補過,便想輕飄飄帶過他企圖弒父的白眼狼行爲麼?慕昰從鼻子裡發出一道冷哼,緩慢而幽冷的睜開眼皮,眸光如冰錐釘嚮慕卿窨,“我的好兒子,你覺得我讓你做什麼才能彌補我,你想殺我而帶給我的心寒和憤怒?我還敢讓你做什麼?我難道不怕什麼
時候便又被你拿槍指着麼!?”
“父親也許不信,但如若不是您的手下擋在您的面前,兒子不會開槍。”慕卿窨垂着眼皮,神色肅靜。
“換作我是你,現在我也會說這樣的話。”
慕昰毫不掩飾眼瞳裡肆意翻攪的殺意和狠佞,微咬着牙根狠狠道,“慕卿窨,什麼時候我在你眼裡,像個蠢貨了!?別以爲我不清楚你現在擺出這樣一副低姿態請求我原諒你的態度,是爲了什麼?”
“兒子所說皆發自肺腑。兒子知道錯了,帶着愧疚和悔恨,誠心懇求父親的原諒。”
慕卿窨在慕昰眼前屈膝跪了下來,“請父親給兒子一個改過的機會!”
慕昰倏地睜大眼,整個人也不由得在太師椅裡坐正,臉上的每個表情符號都透露出出乎意料震驚的信息。
慕昰看着慕卿窨,眼裡有驚愕,也有陌生。
從小到大,這是慕卿窨第二次跪他這個父親!
第一次,是那個狠心絕情的女人離開他們父子的時候,他哭着跪在他面前求他把那個女人找回來……
許是慕卿窨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慕昰憶起了往事,慕昰眼底掠過片刻的恍然,心頭微妙的複雜,臉上冰狠的表情亦略有浮動,繃着臉定定注視着慕卿窨。
“懇請父親原諒。”慕卿窨再次道。
慕昰一個急喘,瞪大的雙眼彷彿又睜大了一圈,看着慕卿窨,“你以爲這樣,我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慕卿窨,你想殺父!”
這事放在任何一個思維沒有問題的人身上,都沒辦法做到輕易釋然原諒,更別說慕昰還是一個極其自我專斷,極度愛護自己權威的這麼一個人。
慕卿窨是他的親生兒子,唯一的兒子,可他卻想殺他!
這讓慕昰怎麼能容忍!?
他現在看到慕卿窨,腦子裡像滅了他這個不孝子的念頭就沒停止過。
這幾個月,慕昰但凡想到那日在醫院被慕卿窨拿着槍指着,並且真的扣動了扳機開了槍,心頭的怒火和恨意便如燎原之勢,飛快燃遍他的全身。
他真的很想剁碎了眼前這個妄圖殺父,狼心狗肺的孽畜!
慕卿窨垂頭,沉寂了兩秒,忽而伸手從後摸出一把手槍。
慕昰敏銳看到,眉骨驚跳,粗聲喝道,“你想幹什麼?嗯!?”
慕卿窨兩隻手舉着槍伸到慕昰面前,沉穩說,“父親若實在恨不過,無法輕易原諒兒子,父親便殺了兒子吧。”
“你!”
慕昰猛地抓緊扶手,瞪着慕卿窨的雙瞳爆出血絲。
他說什麼?
讓他殺了他?
呵……
如果能殺,還用得着他說麼!?
慕昰咬牙切齒的想。
“父親不相信兒子沒有真的想傷害父親的想法,心裡必定恨極了兒子,也想殺了兒子解氣。既然如此,父親不如干脆些,開槍了結了兒子,一了百了。”
“孽障!”慕昰氣得差點從太師椅上跳起來,面目猙紅,怒指向慕卿窨說出那樣的話還保持着一貫淡薄無畏的臉,“你以爲我跟你一樣,都狼心狗肺麼?”
“虎毒還不食子,你明知我不會要你的命,還故意這般說。慕卿窨,我看你這次來不是請求我的原諒,而是看我還不夠寒心,來往我心口潑冷水的吧!”
“兒子沒有那個意思。”慕卿窨沒有情緒的說,“兒子不想父親因此鬱結、憋屈。”
好一個鬱結!
好一個憋屈!
慕昰驀地繃直雙脣,霍然從慕卿窨手裡拿過搶,上膛,直直抵向慕卿窨的眉心,“你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
“只要能讓父親消氣,兒子怎樣都無所謂。”
搶都杵到他眉心了,慕卿窨愣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聲調極淡。
可恰恰也是淡到極點,反倒讓慕昰感受到了濃濃的挑釁。
慕昰甚至覺得自己是被慕卿窨的這份自信給懟了。
慕昰渾身發抖,純怒的,他瞪着慕卿窨,有那麼幾秒,他扣在扳機上的手指是真的往下按了一寸。
時間彷彿消失了。
畫面如冰封凝固的景象,慕昰抵着慕卿窨的眉心沒動,慕卿窨跪在慕昰面前,同樣一動不動。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許久。
到最後,慕昰都沒能徹底按下去,斃了眼前的混賬。慕昰把槍收了回來,臉上飄着浮着濃膩的冷笑,眯眼看着慕卿窨慢幽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