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靈犀看著夏子程的臉,有點入迷,因而心不在焉,「什麼說明白?」
「說您給他生了一個孩子的事情啊。」
尚靈犀一怔,「這事情以後再說。」
「小姐,現在可是好時機,您親自听到安定郡王跟姚玉珍承認兩人私通,姚玉珍根本沒跟夏將軍發生什麼,那您就可以跟他坦白,那日他喝醉了,是真的有個女人在身邊,那個女人就是您,您還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叫做信芳。」
「我沒想這麼多,他還活著我就很高興了。」
「我的好小姐,您這麼喜歡他,怎麼不說呢,當初賀寧小姐讓您喝藥,您都喝了,最後卻挖吐出來,又怕懷孕讓人知道,為他帶來困擾,還跟皇上請假一年,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實際上卻是懷孕準備生子,孩子的爹至今不知道他的存在——小姐,您這樣瞞著不是辦法,小少爺越長越像夏將軍了,孩子像誰,這瞞不住的。」
尚靈犀無奈,「我要怎麼跟他講?好像我很高興姚玉珍不安于室一樣,小糧,我真的希望姚玉珍對他好,對我來說,沒什麼比他活得好好的更重要了,可姚玉珍那樣對他,夏老夫人偏偏又生病,他心里得多難過,這時候靜靜的過日子才是最好的,我不想因為自己一時的貪念,讓他的生活再起波瀾。」
小糧著急,「小姐,話不能這樣說,您這麼喜歡夏將軍,幾乎整個人生都用來喜歡他了,怎麼不配讓他知道了,您還生了他的孩子呢,照我說,您才是最有資格成為夏少夫人的人,您愛他勝于一切,而且不求回報,小姐,您就跟夏將軍說吧,說您給他生了一個兒子,很像他,他會有好安排的。」
「他只會困擾而已。」
「怎麼會困擾,夏將軍是夏家的長子嫡孫,他該有一個兒子的,現在就有,還長得很像他。」
「他會困擾的,我知道。」尚靈犀低低的說︰「我無法卸下軍職,他也不能娶一個不在京城的妻子,崇孝還要好幾年才能長大,我是他的姊姊,不能不管他,我對尚家有責任,相同的,他對夏家也有責任,他的妻子需要執掌中饋,將來會是宗婦,可我什麼也不會,我連最基本的琴棋書畫都不懂,我成不了他的妻子。」
小糧震撼,她的小姐居然這樣喜歡夏子程。
小姐那里不好了,英姿颯爽,戰功赫赫,天下人說起尚家,哪一個不說尚靈犀了不起,能娶到這樣的媳婦,是夏家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可是在小姐心里,自己這樣的背景居然沒資格成為宗婦?
小糧想想實在很憤怒,「只因為那個什麼琴棋書畫?那算什麼東西,要不是小姐在西疆鎮守,保得我東瑞安康,那些京城小姐早就被抓到異國為奴為婢了,還琴棋書畫呢。」
尚靈犀好笑,「我又不是為了讓她們感激。」
「就是這點才讓人生氣,一邊受著小姐的恩惠,一邊說小姐是武人,我們在京城那一個多月,居然都沒人來訪,想想京城人也實在勢利。」
「這不就結了,我是軍人,一輩子不會改變,可是在京城,哪怕姚玉珍那樣的七品庶女都覺得高我一等,我真的跟夏將軍說了信芳的事情,我相信他會立刻負起責任,給我一個名分,但也會為他帶來困擾,因為我不能常留京城,夏家娶了媳婦,媳婦卻不在,那不是很好笑嗎?」
「哪里好笑了,小姐有軍務在身,當然不是那些吃飽太閑的人可以比的。」
「最好的方法還是等信芳長大了,讓他自己回京城去找夏將軍,這時候夏將軍想必已經成親生子,對他來說,只不過多了一個庶子而已,這種事情在京城多的是,也不會讓人意外,而我,當他的好兄弟就夠了。」尚靈犀模模夏子程的臉,「他生死一回,我已經不貪心了,只要他能高興,我就心滿意足了。」
帳子一掀,一個女兵進來,「尚將軍,火頭軍的頭說要請示您,要不要給瑪卓戰俘飯吃?」
尚靈犀一起身,「我自己去跟他說。」
吃飯這事情可大可小,現在瑪卓戰俘沒了武器,將軍也都不在,軍心渙散,給點吃的就能安定下來,不給吃的,說不定他們會群起反抗,不需要為了那幾袋米而毀了犧牲萬人得來的戰果。
尚靈犀出了帳子,小糧端著藥碗也跟了出去。
軍床上應該昏迷的夏子程卻慢慢的握緊拳頭,然後似乎費盡全身力氣似的,睜開了雙眼,眼中有著錯愕,不敢置信,還有滿滿的心疼。
他剛剛听到了什麼,尚靈犀給他生了個兒子?叫做信芳,還跟他很像。
他想起幾年前在京城,她說要他給個名字,他當時想起離騷的句子,于是順口說「信芳」,出自離騷「苟余情其信芳」,以為是給馬取的名字,所以特意選了男女都能用的兩個字,沒想到是給自己的孩子?
他已經無暇去想其他了,滿腦子只想著,原來尚靈犀給自己生了個兒子。
第十四章 想跟你成親(1)
嘉許的聖旨在十余日後到來,跟幾年前一樣,讓尚靈犀跟著大軍回京,皇太後跟皇後要見她。
尚靈犀覺得挺開心的,這樣代表她跟夏子程又可以多聚一段時候——話說夏子程最近真的很奇怪,老用打量的眼神看她,她被看得莫名其妙,每次問他看啥呢,他也只是哈哈笑著帶過,說沒事。
沒事別這樣看她啊,她會……會太高興的。
自己二十七歲了,原以為已經足夠成熟,沒想到被他一看,還是會像個小少女似的心起波瀾。
夏子程,你真是我命中的魔星,可是啊,我真開心能認識你,能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樣的感情,那是身為一個女子最好的體悟之一。
回京的路程千里,他們白天行軍,晚上紮營,兩人跟以前一樣,常常晚上騎著馬在附近山坡看星星,夏子程會細細跟她說,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弟弟妹妹們的孩子多可愛,尚靈犀總是听得津津有味,當然也注意到,他從不提自己的事情。
姚玉珍膽子實在太大了,她後來想起姚玉珍帶的那女娃,眼楮怎麼看就是安定郡王的復制品,她都能發現了,何況是夏子程,肯定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孩子,何況姚玉珍說了,原來夏家的人胸前會有雲紋胎記——小信芳胸前就有一個。
按照京城規矩,姚玉珍這種行為是該直接扔回姚家的,可偏偏夏老夫人中風,要是再知道自己孫子的貴妾懷著別人的孩子進夏家門,恐怕會被活活氣死。為了祖母的命,夏子程只能當沒這回事。
尚靈犀想想就很心疼,這得多悶、多憋屈,難怪他連正妻都不太想娶,也沒收別的侍妾,肯定有點心灰意懶。
這次姚玉珍到軍營中找她的事情,朱大力也跟他說了,他們都知道姚玉珍離開軍營,但去哪了也不關心,安定郡王的女人,安定郡王的女兒,不用外人擔心去了哪里。
路上,尚靈犀一直想起五年前的種種,當時自己是多麼羨慕姚玉珍,然後在路上安定郡王又是怎麼對自己痴纏,兩人居然那時候已經暗度陳倉,簡直不敢相信,人性會這麼復雜,嘴上說的跟身體做的,完全兩回事。
一樣是回京,此刻的心情卻大為不同,尚靈犀不得不承認,少了姚玉珍這個讓她羨慕的對象,少了安定郡王這個煩人的家伙,回京路上輕松多了,她只要面對「舍不得」這種情緒就好了。
回京路雖然長,但總會到盡頭,到時候他們就得離別——哎,不去想這個,珍惜當下就好。
現在能跟夏子程一路並肩而騎,說說笑笑,是她一輩子珍貴的回憶。
一日,快接近京城時,途經驛站,夏子程對她笑說︰「可還記得這里?」
尚靈犀奇怪,「這里有什麼?」
「皇宮賜下的桃花香啊。」
尚靈犀記起來了,明威將軍跟夏子程喝醉的事情,想起當時還心有余悸,于是令全軍加速前進,今日不在這里紮營。
夏子程卻道︰「不用特別避開,我又沒事。」
「就是覺得有點不吉利……」
「沒事沒事。」夏子程安慰道。
他那日听了她跟小糧的對話,先是驚愕,後來激動,最後想起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突然生出一股心疼。
原來醉酒那日的春夢,真的是尚靈犀。
他一直以為自己畜生,對著兄弟作春夢,沒想到那竟然是真的。
他的記憶片段,只能想起部分,但那種縫繕溫柔,卻是真切有印象的。
不是姚玉珍,是尚靈犀。
他想補償她,不是因為內疚,真的是心疼——他對自己的好兄弟心疼了。
這五年她是怎麼過的?
一個人帶著孩子,小糧說那孩子很像他,他真想看看,不過他得先跟尚靈犀把話說清楚,他不是為了孩子接受她,他是真的……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就喜歡上她了。
或許在他們第一次去看星星那個晚上,也或許是第一次覺得並肩作戰有默契的瞬間,所以他才會記得她說的每一句話——她說有個堂妹在西堯宮中,他進宮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東瑞國籍的嬪妃,拿了一箱寶物,卻第一時間去她的帳子跟她說,我搜到一塊有你名字的玉,將來要做成吊飾,佩帶在身上。
姚玉珍的貴妾轎子進府那天,他一直不是很高興,以為是壞天氣的關系,又想著好兄弟沒留下來喝他喜酒,現在想來,分明是進府的人不是尚靈犀。
他以為自己喜歡姚玉珍,但不是,他對姚玉珍只是一種理所當然的發展,一個漂亮姑娘對他各種示好,他就接受了,他如果真喜歡姚玉珍,會很仔細的看著她,會發現她的不對,會發現她的異樣,而不是等孩子出生了,這才發現孩子有一雙和安定郡王相似的眼楮。
尚靈犀,原本這回西行,我想跟你說,等你弟弟長大,就跟我成親。
可是他現在不能等了,知道她多年的深情,他不想再多委屈她一分,他想快點給她名分——也或者說,讓她快點給自己名分。
他不想只當信芳的爹,他還想當尚靈犀的丈夫,攜手前進,彼此依靠,才二十七歲而已,人生還有一大半呢,將來,他們有好多當年可以說,他不想要盛大的婚禮,簡單點就好,尚靈犀最不耐煩繁文緡節……
路雖長,但也到了盡頭。
上次戰爭打了四年,皇帝率文武百官出來迎接,這次只打了三個月不到,皇帝大概覺得這場戰役沒那麼難,所以並未出城迎接,指派了宣親王當代表——哪怕四十萬大軍,僅有三十二萬人活著回來,折損了八萬英魂,對皇帝來說,那也沒什麼,戰爭時間短,表示戰爭容易,所以都沒能提階,只不過之前追封了夏子程為雲麾將軍,卻是沒收回來。
他們初識時,夏子程是七品致果校尉,打贏西堯提階為六品昭武校尉,這次率領大軍前來,已經是正五品下的寧遠將軍,然後又因為殉職,成為從三品雲麾將軍。
進京路上,夏子程一臉終于啊的樣子,「追你的品級追得好辛苦,總算比你高了。」
「我是世襲,你還要跟我比?」
「當然,不然我倆品級差這麼多,每次都要我跟你行禮,多瞥扭。」
尚靈犀莞爾,「哦,原來你等了這幾年,是等著我跟你行禮?」
「你不行禮也沒關系,我不會計較這種事情的。」
兩人就這樣一路說著閑話,跟在宣親王後面,一路進了城,百姓一樣夾道歡迎,拋鮮花,點炮仗,熱鬧得不得了。
尚靈犀想,百姓可愛多了,知道戰爭不容易,不管是四年還是三個月,都得用人命付出代價,只有皇帝那個奇葩才會用時間來衡量戰功,想到將士一定覺得被打擊了,她還得想辦法安慰一番。
入了京城,饒是夏子程百般要請她住夏家的客院,尚靈犀一樣暫居客棧,過了幾天,皇太後來了旨意,讓她進宮。
隔天早上,尚靈犀還是穿著戎裝出現在皇宮西口。
跟五年前一樣,也看到了夏子程——這一路回來,他被刑求的傷已經養得差不多,體重也恢復得可以,就是臉上的疤駭人,一個大大的菱形,原本俊美的臉被燙得不成樣子。
但尚靈犀當然不會嫌棄,對她來說,只要是他,什麼樣子都沒關系。
他還活著啊,這不就足夠了嗎?
夏子程站在宮門口對她笑。
尚靈犀頗高興,「你怎麼在這?」跟五年前一樣。
「祖姑說想見我。」
尚靈犀想了一下,又是那個夏太嬪嗎?她現在懂一點京城的勢力角力了,夏太嬪無子,兩個女兒能依靠的不是皇帝這個哥哥,而是有勢力的外祖夏家。
他們兩個都是軍人,有早到的習慣,現在比起說好的入宮時間,還早了半個時辰,于是就在宮外等。
夏子程道︰「我祖姑說,皇太後想給我賜婚,娶她的娘家佷孫女。」
尚靈犀一怔,「那、那也挺好的,你都老大不小,該成親了。」
「可是我不想娶她。」
「你想娶誰哪,都二十七,別挑了。」
「誰說二十七不能挑,我偏要挑個最好的。」
尚靈犀內心復雜,面上還是開他玩笑,「難不成你想娶公主?」
「我瘋了才娶公主。」
「公主還不夠好啊?」
「娶公主我不如出家當和尚。」夏子程道︰「尚靈犀,有件事情問你,你仔細想想,然後回答我。」
「怎麼啦,突然這麼正經?」
「我想跟你成親。」他少年得志,說出這種話其實也有點不好意思,即便知道這女人喜歡自己喜歡得快瘋了,也還是覺得有點害臊,「想、想跟你過一輩子。」
尚靈犀一呆,內心怦怦跳,但又想自己是不是听錯,一時間害怕,沒有立刻回答。
夏子程等了一會,見她沒吭聲,忍不住催促,「你倒是回答我啊。」
「我,我……」尚靈犀只覺得腦袋空白,喉嚨干澀,「你……我……」
是听錯了吧,人家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會不會是她夜有所夢,所以日有所听呢?因為這不可能啊,他怎麼會想娶她?
她又不漂亮,又不溫柔,是個連裙子都沒有的女人。
夏子程急了,「尚靈犀,你怎麼不說話了?」
「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以後你還是住在西疆,我會跟皇上申請,讓我常駐西疆,以後每年三月跟九月,我回夏家小住一陣子,你不用到京城來,就在你習慣的地方就好,等你弟弟長大,看我們要住哪都可以,或者半年西疆,半年京城,也或許到時候皇上會把我們調往南方或者北方,我只想告訴你,你不用住在京城——」
尚靈犀內心劇烈的狂跳起來,他說的是真的,不是自己听錯,他真想要娶自己,連以後怎麼過都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