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也喜歡你……」
步天行沒听見她的夢囈,卻明白她的信任與依靠,仿佛已經認識了他許久許久一般……
屋外輕雷一震,把他的驚詫也震得散落各處,雨水自天上狂肆奔下,而他擁著她的那雙健朗手臂卻沒有放開。
那一年的步天行只有十二歲。
甩開山莊里的跟班,一個人到樂山鎮的大街上閑逛,地點偏僻的燈籠鋪前,一個八、九歲的小泵娘揉著跟楮嗚嗚哭著,他正覺得好奇,卻見燈籠鋪里兩個流氓走出來,還作勢要打小女孩。
「豈有此理!」步天行趕上前去,一見燈籠鋪里翻桌倒椅,有如被搶一般,不由得怒喝
一聲︰「都給我站住!」
「干什麼,小兄弟?」兩個流氓斜睨著步天行。
「打爛的東西,照價賠償。」
「你是他們家里的人?那你是自己送上門來討打!」
兩個流氓說完,拉開架勢就打,步天行卻沒有擺架勢,雙手往前一探,—套剛練成的扶風掌,使得有如行雲流水,一招未完,就把兩個流氓打得落荒而逃。
步天行追到門口,朗聲道︰
「還有什麼話,盡避到若水山莊找三少爺說!」
這是他第一次和山莊以外的人過招。也是他生命里第一次行俠仗義的作為。
兩個流氓走遠,步天行回頭望望那梳著一根粗黑辮子的小泵娘,她眼淚汪汪的抬頭瞅著他。步天行不知道該說什麼,把自己腕上一顆紅線串著的琉璃珠解下來。
「妹妹別哭,這個給你玩。」
小泵娘接過琉璃珠,緊緊握在手心里。
琉璃珠不是什麼珍貴的玩意兒,但從那之後,就一直戴在這小泵娘身上,不曾拿下來過。為什麼呢?
天色漸明,步天行靠在牆邊,望著晨光里昏睡的蘇曉溪,耳里響起她銀鈴一般的話語——
「我看見你和你的丫頭好,我不爽快,就把劍盜走了……」
「劍是我盜走的,但我已安全送回到了你的手上……縴縴我也去找回來還給你使是!」
「我知道你喜歡縴縴,所以,我一定要幫你找到她……」
為什麼這些表白心跡的話他竟然一點也沒發覺?滿心以為是氣著了她,卻怎麼也沒想到,她那樣拼了命的尋找縴縴,其實都是為了他。
多年前一個無心之舉,在她心里情根深種了?
他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她卻已豁出性命在待他……也虧她忍了這麼久,這樣重的傷啊……都怪自己見識淺薄,看不出這是哪個門路的武功,如果爹爹或是大哥在場,盜劍者便已無所遁形。
拼拼湊湊之後,步天行赫然發覺錯怪了蘇曉溪。
存心盜劍的不是她,是那夜和他交手的黑衣人;山莊的火也是那個人放的,只不過讓居中搗亂的蘇曉溪捷足先登了!黑衣人和自己同時發現茂陵寶劍在燈籠鋪,于是黑衣人暗夜奪劍,卻偏偏蘇曉溪抵死護劍,所以那人出手傷了她。
如果是這樣,那麼盜劍者至今仍以朋友的身分隱藏在自己身邊……到底會是誰!
幸虧那夜自己及時趕到,否則蘇曉溪此刻已是黑衣人掌下亡魂了。
「還給我,那是天行的劍!」昏睡的蘇曉溪忽然大喊,彈坐而起。
步天行趕到她身邊,問道︰
「怎麼了?」知道她嚇壞了,連夢里也走不出那份驚恐。
「作夢……」她氣喘吁吁搖搖頭,從夢里盜劍者凜凜殺氣里回到步天行平靜溫和的身邊,心神恍恍惚惚。
「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好多了……」蘇曉溪道,覺得胸口的掌傷不那麼疼了。她低頭檢視右腕,腫已消退許多,這是她這幾天來最舒服的時候了。「你一直都在這里?」
步天行溫雅—笑,道︰
「是啊,餓了嗎?我去給你找點東西。」
「你……不怪我了嗎?」她柔聲問,仿佛受了委屈一般。
「怪你什麼?這件事本來就是我不好,是我為了寶劍,疏忽縴縴……」步天行嘆了口氣。「在我還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夏天,我娘要臨盆了,但是我爹去少林參加武林大會,鐵沙幫的人趁我爹不在,大舉夜襲,我娘雖然殺退了眾人,但也動了胎氣……」
屋外的雲遮過來,連帶的步天行的眼也沉郁起來,這是她從來沒見過的模樣,她知道他什麼都不缺,但是不知道他還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娘……
「我為了這事,非常不能諒解我爹,卻沒想到,我居然和他一樣……」名望、地位到了手邊,人總是不自覺地緊緊抓住。
「你為了縴縴,已經疲于奔命了……」
蘇曉溪不希望他自責。
「可是現在她不知道在哪里……」
蘇曉溪忙道︰
「我知道你心急,我們現在趕緊去找!」
心急的一雙柔荑扶上他的手臂。
她永遠都將尋找縴縴放在第一。
步天行將手從她的手中抽出,爽朗地拍在她的肩上,是對待朋友的那種親近,是蘇曉溪不要的那一種。
「你必須立刻找大夫。」他明白她的用意,但是不會再任她如此置自身于不顧。
「我覺得好多了……」
蘇曉溪搖搖頭。
「別逞強,九靈沉香丸護傷雖有奇效,畢竟只是一時應急之法,再不找大夫,氣血仍會瘀塞,你的傷永遠好不了。」
蘇曉溪不說話,心里擔心的,是縴縴處境不明,就怕這一耽誤,什麼都來不及了……她不在乎步天行再次遷怒于她,卻不願意因為自己而讓他傷心……
步天行見她遲疑。笑道︰
「我們要找高明的大夫和找縴縴是不相違背的,都往熱鬧的地方去便是了,你在這兒等著,我去客棧收拾東西就來。」
步天行離開小廟,走下山坡,身後立刻有人輕著腳步跟蹤,他也不理,一逕回到客棧,張羅了一切再回到小廟。
蘇曉溪听見聲音走出小廟,步天行駕來馬車,對她爽朗地笑道︰
「你的傷太重,不能再騎馬,坐車吧,我可是第一次為人駕車。」
蘇曉溪微微一笑,天飄寒雨,她的心頭卻一團溫暖,正要答話,看見遠處有人閃至樹後。
「三少爺……」她提醒。
他點點頭,道︰「別理他。」他猜想那是找他打架來的。
他奪得茂陵寶劍的消息已在武林傳揚開來,打他—離開山莊,這種麻煩便不斷出現,有的只是比試武功,敗了也心服口服,有人卻殺氣騰騰的意圖奪劍,各種陰謀偷襲手段,全使上來。
「嗯。」蘇曉溪自己跳上車,步天行也躍上前座,調轉馬頭離去。
柳州最熱鬧的地方應該算是宜夏了。
因為這里有個富可敵國的尤正德,他擁有三十家各式店鋪、錢莊,良田千頃,連書院、善堂這樣的慈善事業也是不落人後,宜夏一地,至少有上千人靠他吃飯,連新上任的官員,都得向他拜碼頭。
馬車一進城,便給擠得搖搖晃晃,蘇曉溪原本靠在車內睡著,也讓晃醒了,她探出車簾,步天行回過頭對她溫雅笑說︰
「宜夏到了,你看,這里比樂山還要熱鬧呢。」
蘇曉溪坐在他身邊,只見街上車如流水馬如龍,紅燈籠掛在每間屋子前檐,廊下也是一盆一盆的各色鮮花.燈海花海,綿延了整條街,叫賣吆喝更是縈耳不絕,行人攤販,擠得馬車寸步難行。
「這麼熱鬧……」蘇曉溪露出一絲蒼白的笑容,輕輕咳了幾聲。
「等你傷好了,咱們好好游歷游歷。」步天行笑道,明白她的掌傷惡化,連九靈沉香丸也鎮不住,心里著急,口里卻不多說。馬車行經一家客棧門前,步天行勒住馬,躍下車來。「先在這兒下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