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書鴻坐在地上草席,蘇曉溪倒在他懷里,步天行趕過去蹲在她身邊,見她雙跟緊閉、面色死灰,—顆心猛地抽痛—下,痛楚蔓延開來,連手心微微發著抖。
這時屋外喳呼,一票人連拉帶拖的把李同容架了來,李同容見了步天行,不敢再推辭不診,上前看了蘇曉溪面色,大為驚怕,伸手為她把脈之後,連連搖頭,「蘇姑娘中毒了。」
「中毒?」步天行大驚出聲。
「蘇姑娘最近服的都是通脈舒瘀的藥,毒物隨著藥氣流散,只怕……只怕……」
步天行呼地站起,勒住他的衣領,低吼道︰
「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你一定有辦法!」他的情緒錯亂,明明心慌已極,卻表現得如此狂怒。
「步公子,你冷靜—點。」王書鴻出聲制止他失控。
步天行哪能冷靜,他右手抓住李同容,幾乎要把他勒死,左手手心卻忽然一陣冰涼。
是蘇曉溪醒過來,伸手拉住他。
「不要為難他……」蘇曉溪忍著毒物攻心的痛,微弱地道。
步天行放開李同容,從王書鴻懷里搶過蘇曉溪,將她冰涼的身驅緊緊擁在自己健朗的臂彎里,自責化成一柄利刃,幾乎將他刺死。
「曉溪……曉溪……」他低聲喚地,千言萬語到了口邊,就只剩下這—個名,那樣自然地月兌口而出,仿佛他在心里已喚過千百次、怎麼會對她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他是真心敬重她、喜愛她的啊……
蘇曉溪再也沒有力氣矜持,她軟弱地伸出手,想撫他深蹙的眉,步天行卻將她握住,緊緊貼住自己胸口。
「天行……小心賀……家桐……」她忍著毒傷,提醒他。
「家桐?!」
「蘇姑娘喝了賀公子給她的藥就……」王書鴻道。
這是另—柄劍,刺進他的思維里。
縴縴背棄他,難道家桐也是嗎?
混亂二字實在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心境,上天給了他什麼樣的考驗,讓他幾乎無法招架!
蘇曉溪痛苦的低吟把他從混亂里拉回她身邊。
「曉溪,你覺得怎麼樣?都怪我,都怪我……」
「不怪你……你別自責……」蘇曉溪微弱地搖搖頭,眼底清淚緩緩流淌下來。
「好歹我們……朋友—場,你送我……回家……」
步天行穩住發慌的心,他相信賀家桐—定留了後路,不會置她于死地。
「別說喪氣話,先把藥吃了。」
他從懷里模出白磁瓶,倒出—丸藥來,蘇曉溪順從地服下。
李同容趕緊問道︰「步三少給她吃什麼?」
「九靈沉香丸。」但那已經是最後一顆了。
李同容上前拿過藥瓶聞了聞,訝然道︰
「果然是奇藥!如此,蘇姑娘還能撐一段時間!我的師父忘機先生隱居蒼山山下,如果蘇姑娘和我師父有醫緣,能找著他老人家,一定有救!」
「嗯!」步天行精神為之一振,低頭望住懷里的人,堅定地︰道︰「曉溪,我們到蒼山去!」
趙十三—家人分頭為他們張羅來吃的喝的還有車馬,步天行片刻也不遲延,星行電馳,一路往蒼山奔去。
^^^^^^^^^^^^^^^^^^^^^^^^^^^^^^^^^^^^^^^^^^^^^^^^^^^^^^^^^^^^^^
馬車行到蒼山山腳下,就怎麼催促也不肯走。
「好馬兒,你幫幫忙吧。」
步天行焦急地連連扯動韁繩,馬兒只是揚蹄長嘶。
「怎麼了?」蘇曉溪將頭探出車簾外,面容蒼白。
步天行不解地搖搖頭,「馬兒到了這里,忽然不肯走了。」說著跳下車來,四處張望。
只見兩側蓊郁樹林夾著一條筆直山道往前延伸,四周輕霧彌漫,盡避綠意幽然,卻也前途迷茫。
此時,—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踽踽走來,步天行心中一喜,忙上前問路︰
「老伯伯,我在找忘機小築,你听說過嗎?」
蘇曉溪下車,走近步天行。
老人神情俊朗,雙目清炯,滿頭白得發亮的發,他打量了他倆—會兒,將目光停在蘇曉溪臉上,若有所悟似地點點頭,指著右邊樹林,說話又急又快︰
「樹林里有條小徑,順著小徑走會看到一個小瀑布,看見瀑布之後往東走,走半里路再往東南走,這樣,就會到了。」
「多謝。」步天行抱拳一揖,回頭牽著蘇曉溪踏進樹林里。
依照老人的指示,兩人走了將近一個時辰,居然回到原地!
「怎麼會?!」蘇曉溪愕然,想起老人盯著自己的目光。「那老人,怪怪的……」
「江湖上,什麼怪人都有。」步天行搖頭苦笑,走一段冤枉路,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蘇曉溪更是唇色蒼白,弱不禁風。「我們先在這兒歇—宿,明天再找吧。」
步天行在馬車邊升起了火,拿出干糧和飲水,兩人並肩而坐,蘇曉溪什麼也吃不下,靜靜欣賞步天行吃東西,在山風營火之間,只覺得安逸、快樂。
林里傳來陰森的聲響,打斷她的雅興。
「那是刺竹的聲音。」步天行見蘇曉溪盯著樹林,笑著解釋。「怕嗎?」
「你不怕,我就不怕。」她搖搖頭,躺進他臂彎里。
步天行—只手擁著她的肩,蘇曉溪將他的另一只手攤開,細細撫著掌心里厚厚的繭。
「從小練劍,苦不苦?」
步天行搖搖頭︰
「我小時候不懂事,我爹和我哥又太寵我,哪會有我吃苦的份……真正讓我吃苦的,是我的好勝心。」
「你記不記得有一次,你在利貞寺的後山偷偷練劍,好幾天才回去?」
「嗯,那一次莊內比武,我一連敗給我哥三次,心里不服,發誓一定要打贏他才肯回去……可是,我到現在依然不是他的對手。」步天行說著笑了,垂眸看住她,有些訝然,有些了然。「你怎麼會知道?」
「我跟著你啊,天快黑了我才回家。」蘇曉溪頑皮地笑,像在說一件有趣的事情。「第二天找不到你,我又到後山去,沒想到你還在那兒,握劍的手都流血了,還是不肯停……我猜你一定沒吃東西,就到林子里給你找些水果來。
步天行哈哈兩聲,說道︰
「我那時候還以為是猴子采來亂扔的,原來是你……」說著,笑容卻慢慢僵住了,撫著她的發,深深嘆了口氣,「傻瓜,我不值得你這樣的……」這麼多年孤獨的暗戀著,一定很苦吧……
蘇曉溪撫著腕上的琉璃珠,說了許多話,有點氣喘,她仰眸望他,步天行的臉只剩下一片模糊——時間不多了,是嗎?
「你記得這顆珠子怎麼會在我身上嗎?」她挨進他胸懷,甜甜地笑問。
「嗯。」步天行點點頭。
「從那時候開始我就喜歡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誰也不會去想值不值得。天行……」她將自己的名寫在他手心,然後替他把手握緊。「你把我放在這里就好,如果沒有找到忘機先生,也沒關系的,你送我回家,然後去……去……」
本來想說「去找縴縴」,她還不知道他們發生了什麼事。
但她終究還是說不出口,深吸一口氣,把盈眶的眼淚硬是逼了回去。
「你知道我喜歡你,就夠了……」說著,她從他懷里坐起身來,在他頰上輕輕一吻。
深情早已釀成烈酒,步天行只是輕嘗,便是一陣撼山動岳的痴醉癲狂。
「我累了,到車上去休息。」她離開他的懷抱,眼淚終于還是滴落下來。
步天行低頭望著手背上的她的淚,感覺它慢慢變涼,感覺擁著她的胸膛慢慢空蕩,他害怕,伸手抓住她。
蘇曉溪尚未反應過來,步天行已經再次將她擁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