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世界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不過這種感覺不是空蕩,而是平靜。悲傷在平靜的氛圍里似乎比較容易被接受。她很專心的收拾行李,很專心的想起唐振,也專心的感覺那種螫人的痛楚。因為平靜,所以她只能低聲的哭泣,深怕淚水泛濫,把原來的平靜沖激成自己也無法承受的狂風大浪。
晚餐桌上,有沈雲珂最喜歡的茄汁排骨湯,清蒸魚,綠色的花椰菜,還有一兩樣素食料理。
「媽不是都吃素嗎?」沈雲珂問,紅著一雙眼。
「總不能讓你們也跟著我吃素啊。媽每天還是會做點魚啊肉的,雲坤要工作,吃得太素我怕他營養不夠。」沈太太笑著說。
「我覺得無所謂,也跟媽說很多次了,可是媽還是會另外準備一些葷的。」沈雲坤說。
「吃吧,趁熱。」沈太太拿了碗筷來,分好了在桌上。「我們一家人啊,有好久沒有一起吃飯了。」
「是啊,好多年了……從姐讀大學開始,再來是我也外出念大學,接著去當兵,然後姐結婚,也快十年了……」沈雲坤搖頭苦笑。
時間過得真快。十年,站在今時今地,尤其是一個心碎的人,更覺得變化真的好大。十年前的黃毛丫頭,背著書包遠赴外地求學,一個美好的世界等她去發掘,她找到了一個金龜婿,嫁入豪門,然後……然後……
當初滿心憧憬的一切,現在都在哪里?
為什麼回來的是一個遍體鱗傷的人呢?
「來來來,敬我們一家人。」沈雲坤拿來一瓶紅酒,替沈雲珂倒了一杯,沈太太則是一杯烏龍茶。「希望我們能常常像這樣,一家人一起高興地吃飯。」
「是啊,最好還能很快有第四個人。」沈太太笑。沈雲坤二十六歲,還沒有女朋友。
「嗯……我也這麼希望,可惜,現在女孩子眼光太高了。」沈雲坤才喝了一口酒就滿臉通紅。
「我看是你眼光大高了吧。」沈雲珂笑。
沈雲坤的外表、氣質都非泛泛,而工作上也不乏主動的女孩子,可是沈雲坤就是不甚有意,沈太太甚至還擔心他是不是同性戀,有一次很慎重地問他,把沈雲坤笑得說不出話來。
「好吧,是我眼光太高。」
他說。雖然不曾對女孩子心動,可是他確定自己不是同性戀,因為他對男人一樣沒興趣。「沒辦法,我身邊兩個女人都這麼出色,實在找不到可以和你們相比的。」
「才喝一杯就醉了,說些什麼……」沈太太笑,兒子的迷湯果然受用。
「我是說真的啊,媽和姐都是這樣溫和沉靜、內外兼備,連我也是啊,我要找個和我們都很類似的人。」沈雲坤笑。
沈雲珂只是淡淡笑著。
溫和沉靜、內外兼備,那又有什麼用呢?在林浚偉眼里根本不值什麼。那麼,唐振呢?
她心口又是一絞,忽然很想知道在他眼里自己到底是什麼?他愛過自己沒有?
一家人晚飯過後一起出去買了張新床,等床送過來,安置好,又一起到河堤去散步。沈雲坤都會在睡前陪母親在河堤上散步。
長長的河堤,河床幾乎干涸了,長出茂盛的雜草,路燈靜靜的照亮幽暗的河堤,偶爾擦身而過的散步的人也是安靜的,無聲比有聲更能專心分享,對不對?
遠處可以看見無聲奔馳而過的火車,一節一節的車廂燈火,明明滅滅,沈雲珂一家人也是靜靜地在河堤上走,談起一些星星、海洋,或是沈雲坤某個學生的趣事,唯一聒噪的是河床雜草堆里的蟲子。
沒有人談起沈雲珂的事,雖然心里都知道沈雲珂不會只是「回來住住」而已,也許過兩天等沈雲珂心里平靜一點了,她會自己說明,或者會有人問起。但是不管怎麼樣,一家人是系在一起的。
第六章
莊喜君的服飾店里,唐振坐在櫃台內側低著頭看報紙,兩眼發直目不轉楮的,看起來像是在發呆,但從他呆若木雞的外表明顯可以感覺出來他的急躁不安。莊喜君店里有客人,是她以前酒店的同事,還帶了人來捧場,莊喜君忙著幫客人挑衣服試穿,一邊還要和同事攀交情。
「這一件很不錯,腰圍改小一點,很漂亮。」
莊喜君笑著說,她的客人正試穿一件洋裝,莊喜君和她站在鏡子前面,一手在客人腰部背後稍微抓起一點松份,讓衣服看起來更合身一點。
「他是你老公哦?」
莊喜君以前酒店里的同事狐疑地問。她沒見過許書誠,只听說莊喜君有個很要好的男朋友,所以把唐振當成許書誠了。記得莊喜君的男友在公司是位經理,怎麼是如此德行,不但難以親近還一副狼狽樣。
「他不用上班嗎?」
「他……不是啦……他是一個朋友,最近有點不舒服……所以沒上班……」
莊喜君笑著說。唐振連續好幾天整天都待在她的店里,擾得莊喜君甚為光火,沒說他生病已經很客氣了。
「原來如此。」
她說,可是並不是真的懂莊喜君的意思。
「好了,就這一件,可是腰圍的地方要修改一下……」試穿的客人換回自己原來的衣服,交給莊喜君一張信用卡和她中意的洋裝。
「好啊,改好了再請你過來拿。」
莊喜君接過衣服和信用卡,轉身走到櫃台前,將信用卡在刷卡機上一刷,一會兒傳出匣匣的列印聲,客人簽好名字,莊喜君送她們到門口寒喧一會兒,客人離開,莊喜君轉身,原來的笑容登時換上一張臭臉。
「你到底要干什麼啦i」她腳步踩得很用力,回到店內,幾乎是哀求的口氣。
「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到處找不到雲珂,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
唐振慢慢地說。現在他的世界里全都是沈雲珂,早上一睜開眼楮就想到立刻出去找她,他甚至曾二十四小時到林家去站崗,可是完全沒有沈雲珂的消息。見不到她,唐振像瘋了一樣,頭發也不洗,胡子也不刮,在店里總是引來異樣的眼光,莊喜君甚至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刷牙。
「我跟你說過了,我真的不知道……」
她仍是哀求地說。
「知道了你也不會告訴我。」
他打斷她的話。
「那你為什麼還要為難我咧!你這樣我還要不要做生意啊?你也幫幫忙好不好。」
她痛苦的在另一張椅子上坐下。
「為什麼你不幫幫我呢!」
「我要怎麼幫?我不能自作主張告訴你雲珂在哪里……」她說完,搗著嘴倒抽了口氣。
哎呀呀!
說溜嘴了!
「你知道她在哪里對不對?快告訴我,林浚偉把她送到美國去了嗎?」
他一急,從櫃台後面一下子沖到莊喜君身旁。如果不是因為她是許書誠的女朋友,現在他一定抓著她逼問。
「啊啊啊!」
莊喜君很卡通的慘叫一聲,撥亂自己的一頭米粉卷短發,然後又很快理整齊。
「她沒去美國,她離開林浚偉了。」她嘆了一口氣,繼續說︰「可是雲珂見不見你,我不能替她決定。」
「你果然知道她在哪里!你見過她了?她好不好?她現在好不好?」
唐振急得拋出一串問題。
「她現在……好得起來嗎?」
她苦笑。
「她告訴你,她不想見我?」
莊喜君頓了一頓。
「她沒這麼說,但也沒說要見你。」
「那你告訴我她在哪里,我去見她,我去向她解釋。」看莊喜君仍是不肯松口,他盡量讓自己更有耐心一點。「她誤會我了,我不去向她解釋,我們倆都會痛苦。」
「你去招惹她干什麼呢?你有那麼多女朋友,偏要去招惹她,你現在還想干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