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變了。」他說,眼前的人有種以前所不曾見過的神韻。
「人總會變的,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還可以和你像朋友一樣,坐著聊天。」如果能夠,她願意當他是個好朋友。
「看來孟先生不只娶到一個好太太。」他暗淡的笑。有一個人取代了他,贏得芳心,他的手放在桌上,緊緊握著,似乎捏著一些再也不能說出口的話。
「嗯,他是個好人。」她沉吟一下,若有所思的說。「你的太太也是。」
「我知道。」她的確是個好人,可是愛情的對象並不只是挑個好人。「有沒有興趣再做廣告,我隨時歡迎你。」
「我不知道耶,離開那麼久了。」
「以後有什麼計劃嗎?」總不能一直畫卡片吧?或者她想專心相夫教子。
「嗯……我想出國去讀書。」她說,原來沒有這麼想過,只是話一出口的同時,她倒認真的思考起這件事來。
「可是……孟先生會同意嗎?」家揚狐疑的問,讀書也許沒問題,可是出國……如果是他,他不會肯的,除非……
「我們……」她機靈的咽回嘴邊的話,不可以讓他知道這些事情的,當初為了他和庭軒假結婚,現在又為了庭軒心碎,折騰了這麼長的時日,一切卻都只是在原地踏步。
「你想學什麼?廣告行銷?」他的手捏得更緊。
「我也不知道,不過,最想去的地方是英國。」離開一陣子對她來說也許真的比較好,如果當初離開家揚時,她選擇遠走,那……也許這一次就不會再心痛了。
「再聯絡。」站在咖啡廳的門口,他看著她,從見面一開始,他的視線就不曾移開過。
「嗯。」她笑,空蕩蕩的。
「你的車停在哪里?」他問。
「那邊。」她指著右邊方向。「你呢?」
「我的停在那里。」他指著對街的某部車子。
「那……我走了,再見。」她說。
「再見。」他伸出他的右手,立晴和他握了手,隨即抽身離去。
家揚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將前額的頭發向後撥了撥,慢慢移動腳步。終于,他們還是走向不一樣的方向。
***
立晴回到她的車上,乏力的攤坐在駕駛座,冷氣很快的把車內高達四、五十度的熱氣冷卻下來,但紊亂的思緒卻沒有因此沉澱,似乎有很多聲音聒噪的想替她作點決定離開!留下來!離開!留下來!可是不管是哪一種,都沒能听到一個說服她的理由。
視線穿過車窗玻璃,穿過遠方,一架無聲的白色客機昂起機頭飛上青天,隱入和它相同顏色的雲堆里……
庭軒說,把自己封閉起來,就以為能遠離傷心,是非常笨的方法。可是,她投入另一場愛情的懷抱,又何嘗高明呢?
離開傷心最好的方法,應該就是真的離開,離開愛情,離開他。真的遺世獨立,真的遺忘傷心。
把自己放逐到天邊去吧,英國,夠遠了……
第九章
蘇活區LeicesterSquare的地鐵站,楊立晴擠在人群里下了車,走出地鐵站,冷風撲面而來,她瑟縮了一下,將長發繞到胸前藏進外套里,拉上拉鏈,來倫敦半年了,頭發從來沒修剪過呢。腳踏車就停在前面不遠,回家之前得先到商店里買些罐頭、食品,她和室友陽子說好了,晚上她買些罐頭,陽子會帶馬鈴薯回來。
孟庭軒從希斯羅機場下飛機後,便一直馬不停蹄,現在他一個人帶著地圖,走在蘇活區的街道上,這種感覺有點像在旅行,讓人忍不住放慢腳步,這個包含各種特殊文化,和多樣人文藝術風貌的地方,讓一向為了工作而嚴謹的他活潑了起來,連毛細孔都感染這旺盛的活力。倫敦的天,比台灣冷得多了,他穿上隨身的薄外套仍覺寒意,在皮卡地里圓環附近的一個小巷弄里找到了他所要找的地方——那是一棟六層樓的公寓,同時他也發覺自己先前的錯誤,如果在LeicesterSquare下車的話,可以省很多路程。正準備按門鈴,一串熟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她扶著腳踏車,以流利的英語說,縴瘦的身軀穿著一件有點大的男用黑色夾克。
「是的,我想找個人。」庭軒轉過身,心中一震,他要找的人不就是她嗎?楊立晴,一別半年,她已長發飄飄,他和她在風中對站,微霧將他倆隔開,以致她看起來有些不太真實。「嗨,怎麼忽然來了。」她期期艾艾的,一些話好不容易才擠出口,一些事也跟著擠到心頭。
「好久不見,我可以進去喝杯茶嗎?」他說,笑著。
「請進。」她淡淡的說,將腳踏車停在大門旁,庭軒跟著她走進屋內,上了二樓。「這里也算鬧中取靜,真是個隱居的好地方。」他笑,環視她的「家」,其實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客廳,這里有沙發椅、有廚房、有電視機,一應俱全,只是有些亂,畫架、畫布擺得到處都是,找不到一個位置安置他疲倦的雙腳。
「我和一個日本來的學生合租的,這棟公寓幾乎都是這樣。」她一面說,一面走進廚房替庭軒端了杯熱女乃茶,那是茶包沖的,茶包是托這里的同學回台灣帶來的。「進來吧,這里不能坐,到處都是油彩、粉彩,一坐下去衣服就成畫布了。」
她笑,其實也沒那麼嚴重,兩個畫畫的女生住在一起,比起其他人的房間要好得太多了,只是這里沒有儲藏室,她們只好把畫具擺在客廳,所以除非不得已,盡量不在客廳活動,以免踫壞了畫作。
庭軒隨著她走進房間,就一個旅居在外的人來說,這里的確非常舒適,一張單人床、一個木頭衣櫃、衣櫃旁兩張復古式的單人小沙發,屋里上上下下擦得一塵不染。他放下背上的背包,一在衣櫃旁的椅子上坐下來,就在他的正對面牆上,掛了一幅油畫,上面用立晴的英文名字落了款。
「那是和陽子一起在泰晤土河寫生的。」發現他正看著自己的畫,立晴不經意的說。她的日本室友陽子,來這里的第一天就認識了,很快的成為好朋友。
「你的室友呢?」他雙手捧著熱茶,慢慢的喝,靜靜地看著她;在倫敦待了半年,她似乎更難以捉模。
「上課去了,她在攻讀碩士。」她將身上的外套月兌掉放在床上,然後靠在書桌旁。這棟公寓有兩個房間,房內都有個人的衛浴設備,房東歐文太太是個澳洲人,為人和藹,這棟公寓她擁有兩層,丈夫死了之後,她一直獨自住在三樓,或許是由于獨居的關系,把房間租出去,她至少有個說話的伴。樓下房客只要有人在,她也會常常來看看,有時送點東西給立晴她們,說點閑話。立晴也是正絮絮叨叨的說些閑話,聊些天氣、交通之類的事,在這里待久了,談話之間英文常常不自覺的冒出來。
「你沒上課?」他淡然的問,可是最急切想知道的,是她過得好不好?
「我剛下課,本來想到街頭寫生……」正說著,忽然有人來按門鈴,立晴出去開門,庭軒也跟了出去。
「哈羅!Sanny……」一個看來像是南美洲的男孩,右耳戴了一只耳環,笑眯眯的站在門外。
「喔,等我一下!」立晴回身走進廚房拿了個紙袋給他。「陽子送的,說是她家寄來的。」他笑,故意用很生澀的日文說︰「沙西米嘎?」立晴也笑,怎麼可能是生魚片呢。「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