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號當鋪 第9頁

她瞪大眼。「甚麼?」

「我的大姊也是自由戀愛的。」韓諾說。

她有點不相信了:「真是不可能的事!」然後她走前一步,回頭瞄了他一眼,那眼神,饒有深意。

看得他的心狂跳。

韓諾也曾與同窗到酒吧見識過當地狂放的洋女士,那種野性、放蕩、與男人一樣的意志,真叫他看不慣。只是突然間,他從呂韻音身上,也看到一股類近的特質,這個女人,本性其實是不羈的吧。

這使他更深深被她吸引。

推掉親事,唸洋文穿洋服,勇敢面對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她真的比他強得多。

這一夜,他拉奏韓德爾Hendel的賽爾斯慢板段落,不由自主的,他拉得特別好,特別的充滿感情。

已經下雪了,但原來,雪落下之時,並不那樣冷。

有一回,呂府舉行一個小宴會,形式為當時流行的年輕男女小型音樂會,由已相交的家庭中派出年輕的代表合奏或獨奏一曲,韓諾被編排與當地一名門千金合奏比才Bizet的阿萊城姑娘,他拉奏小提琴,洋少女則彈鋼琴。

通常這些聚會都是先聚集一起吃點東西,然後音樂會使開始,接著是在花園間漫步,有意思的男女爭取機會了解對方及交談片刻,這足很摩登卻又合乎禮節的活動。

地點在呂府舉行,但安排的是一位英國官員的太太,席間除了韓諾之外,更有他的兩名華籍同窗,當然還有呂韻音,但負責表演的,華人當中只有他一人。

韓諾之前已練習了許多次,首次在呂小姐面前表演,令他很緊張,他一邊拉奏一邊望著席上的她,他發現,她的目光內有的是欣賞,他安慰了,這還是首次,他在她的眼楮內,尋找到認同。

驀地,自己所有的價值都被肯定了。

卻又忽然,呂韻音笑起來,她用扇掩面,笑了大約十秒。而之後,她的神線再也沒落到他身上。

韓諾但覺,這一切實太懸疑。

一組又一組表演過後,大家走到花園之外,喝茶吃點心。呂小姐正與兩名洋青年交談,韓諾在他們身邊繞了兩圈,他听到他們說及中國的情形,然而洋男子的眼內,望著美麗的呂韻音的眼神,絲毫與關心中國無關,他們關心的是面前東方美女的吸引力。

三人都沒邀請打圈的韓諾加入話題,甚至,望他一眼。他氣餒地走到另一端。而剛才與他合奏的英國少女,徐徐與他攀談起來。

他一邊和她說話,一邊把眼神斷斷續續放到呂韻音身上,顯得非常忙碌。

及後,他身邊又加入了那兩名華籍同窗,大家不著邊際地說著中國的園林設計和西方的不同之處,韓諾有一句沒一句地听者,直至他看見呂韻音離開她身邊的洋青年,他便跟到她身後,她走回屋中,他跟著她走。

她站定,回頭,問他:「干嗎不繼續與MissAnkinson說話?」

「MissAnkinson?」他反問。

「她剛才與你一起演奏時,每隔三秒便望向你。」

「是嗎?」他倒留意不到。

呂韻音又問:「你會不會愛上洋妞?」

韓諾立刻說:「這是沒可能的事。」

「為甚麼?洋人很神秘啊。」呂韻音說:「他們的眼晴是透明的。」

韓諾說:「我覺得你更神秘。」

呂韻音仿佛有了興趣,她的臉上勾起了笑容,她問他:「說得不錯呀。但我有甚麼神秘?」

韓諾說:「神秘得大概一個男人研究一世也研究不清。」

「哈!咍!咍!」她忽然大笑三聲,更準備轉身離去。

他卻叫停她:「別走!」

她沒有回頭,只是說:「我又不是你的人,干嗎不準我走?我要走要停,是我自己的事。」

是在這一刻,韓諾如此反應:「好,我便要你以後是我的人!」

呂韻音終于停下腳步,但始終沒回頭。忍不住的足,臉上有偷笑的表情。

她想,終于也說了嗎?快去提親吧,別再磋砣歲月啊。雲英末嫁的閨女,歲月好寶貴。

韓諾向呂老爺提親之時,差不多是完全無困難,唯一的問題,是韓諾的學業。韓諾的意思是,先回中國結婚,再回來英國繼續學業。

把消息發到韓老先生的手中,除了是驚吝之外,再無別的反應。

大喜之時在考試之後,暑假的數個月剛好趕及乘船回國。呂韻音按照傳統坐花轎,穿裙褂戴鳳冠,只是臉上的紅布已可有可無,他倆早都相處過。

那年代的大婚之喜熱鬧是熱鬧,卻不會有韓氏這一宗的幸褔,天作之合,真心相愛,真的,差不多可以預料,一定同偕白首了。

韓諾在一直無風無浪的人生中,繼續享受著命運的善待。是完美的人生了吧,富有、具才智學識、身體健康,更加上擁有如花美眷。

所過的每一天,都只得一個美滿笑容的選擇。

幸褔,這就是最貼切的形容詞。

回到中國,呂韻音換回清末已婚婦女的裝扮,她結上發髻,穿著淡雅,一身中國婦女的賢淑氣質。韓諾忽然發現,這模樣的她更吸引,也似曾相識,對了,像極了他小時候從母親身上得到的回憶。

呂韻音會抱怨中國服的單調,而且,原來,她一直有個遺憾。

她對韓諾說:「回去英國之後,我想再結一次婚。」

韓諾放下手中書本,問她:「為甚麼?」

她便說:「你有留意英國婦女結婚時一身的雅白嗎?我想穿婚紗到聖堂行禮。」

韓諾疑惑了:「穿一身的白呀……」

呂韻音說:「不讓老人家知道便行了。」

他點了點頭,又問:「教堂呢?我們可以嗎?」

呂韻音說:「我是教徒嘛,回去之後請FatherLuke幫忙,或許可以辦得到。」

韓諾听罷,覺得問題不大,便答應:「你照辦好了,一切隨你喜歡。」

呂韻音微笑,忽然屈膝向韓諾鞠一個躬,然後說:「謝謝你,老爺。」

韓諾一听「老爺」這兩個字,驀地臉漲紅,他不好意思起來。

然而卻又想再听多遍,他把妻子拉到懷中,在她耳畔細語:「多說一遍。」

她便乖巧嬌柔地稱呼他:「老爺--」

听得他心也癢,接看是妻子的嬌笑。

韓諾忽然知道,他也會如自己父親那樣,一生也不納妾。

他已經太滿足于她。

回到英國之後,呂韻音真的找來一間教堂,與及訂造了一襲婚紗。來觀禮的都是韓諾的同學和他們在當地結識的朋友,婚禮完畢之後,還在草地上舉行了一個小派對。

韓諾對教堂有一種奇妙的感應,他感覺到這小屋的神聖,卻又不期然的,每當走近之時也會有點抗拒。他說不出那是為了甚麼,小時候也在神父開辦的教會學校讀書,只是,走近聖堂,心便虛。

像心髒剎那間停上一停那樣,有種休克的虛無。

罷才,在聖堂內宣誓永遠愛她之時,他一邊說話一邊全身發抖,呂韻音望著他,還以為他是太緊張所致。

十字架上受苦受難的耶穌基督有何不妥當?令他不能靠得更近。

走到草地上之後,他坐下來休息了許久忍不住的對著藍天深呼吸。

呂韻音握住他的手,她說:「上住會保佑我們的婚姻。」

他一听,當下全身毛管寒起上來。這反應,是絕對的害怕。縱然,這明明是祝褔。

所以三番四次妻子勸他入教會他也推辭。明顯,還是有些東西不能與妻子分享。

不久之後,呂韻音懷了孕,韓諾興奮莫名,再沒有任何事比這一樁更刺激新奇,他將有與自己酷似的後代,孕育他深愛的妻子的身體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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