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歌(上) 第5頁

咦?

「姑……姑娘您……您說笑的吧?呵呵……呵……」

聞言,那女人溫柔的將他的腰傷包扎好,拿起了擱在一旁的鐵剪子喀嚓喀嚓的剪去多余的紗布,卻吭也不吭一聲,笑也不笑一下,教氣氛莫名詭譎了起來。

笑到一半的小丫頭,不禁有些不安,只得收起干笑,輕咳兩聲,忙道︰「咳嗯,姑娘,我前頭還有事,我先……先去忙了。」

說完,她轉身就溜,留下他和那拿著鐵剪子的姑娘一起,听到她慢慢、慢慢的使著那把剪子,听著那一聲又一聲越來越靠近他腰月復的喀嚓聲,他只覺頭皮一陣發麻,冷汗都要從額際冒了出來。

不知怎的,總覺得她似乎知道他這昏迷是裝出來的。

終于,她停下了手中的鐵剪子。

身旁傳來收拾東西的聲音,他估量著她應是要離開了,這姑娘忙得很,除了每日早晚來替他換藥,其他時間都在打理宋家內外大小事。

男人心中方暗暗松了口氣,下一瞬,卻突然听見那柔柔軟軟的聲音,忽地沒頭沒尾的輕輕再起。

「宋家待人好,可也不讓人吃白食的。」

他一怔,剎那間還以為不知何時來了旁人,可除了那頭白虎和她與自己,他可沒听見其他人的呼吸。

驀地,察覺到她的靠近。

「我也只是個被人雇請的下人,怎養得起這麼一個長睡不起的漢子?」

她看著他,像是自言自語般的呢喃著,他能感覺到她冷冷的視線在他身上審視游走。

「沒名沒姓的外鄉人,說是醒來回家去了,應該也不會有人查問吧?你說是嗎?藍藍?」

那頭虎又打了個呵欠,他幾乎能看見她伸手搔著那家伙下巴的模樣。

「如果可以,剁了拿去作肥,還省一筆肥料錢。前些日子,銀光才寫信同我說,骨頭拿去磨粉入白瓷,可燒出極薄且透的杯,能賣得不錯的價錢呢。」

那盤算的話語極輕,幾乎叫人听不清,可他听見了,心頭猛地一跳。

不知何時,她又拿起了鐵剪子,緩緩拉開了刀剪的刃。

「唉,不夠利呢,這位爺,您別怪我心狠,看來是要讓您多受點苦了……」

那吳儂軟語近在耳畔,森森的剪刀逼近,他幾乎能感覺到它快貼到了他脖頸上。

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他閃電般握住了她心懷不軌的小手,睜開了眼,微笑。

「白露姑娘,您別開玩笑了。」

見他是醒著的,她半點也不驚訝,只鳳眼微挑,淡淡道︰「這位爺,在這兒要工作,才有飯吃的。躺了幾日,您也夠本了吧?」

這姑娘可真會演,瞧她一臉風輕雲淡,若非他握著她的手腕,知她脈搏奇快,躍動仿似被追逐的小鹿,否則還真會誤以為她真有那種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可怕從容。

話說回來,這種人最是麻煩,他知她看似鎮定,實則緊張,一有什麼驚嚇,怕是剪子就會往他脖頸上扎來。

「你怎知我是醒著的?」他好奇問。

「這幾日,咱們這兒遭了偷兒。」她瞧著他說︰「偷兒不偷上好藥材,不偷櫃上銀兩,就獨獨偷喝掉了廚房里,爐子上大半鍋的雞湯。」

沒辦法,那雞湯太好喝,害他一喝不可收拾。

「就這樣?」他挑眉,「單憑這要將我定罪,姑娘會否太過主觀了?」

「當然不。」她黑眸微瞇,盯著他,粉唇再啟︰「藍藍老了,它喜歡人替它搔背,可宅子里沒幾個人敢靠近它,每回咱們幾個有空,它總會來蹭,但這兩天,卻不見它去擾人。」

他一怔,訝然失笑,前兩天,他瞅見她替它搔背,為了討好那頭虎,他才試著替它搔背,誰知竟會因為這事露了餡。

「你怎知是我,說不得有旁人,它可是頭虎啊,如我這般生人怎敢靠近它?」

「一頭被宋家豢養近二十年的老虎,它和只大貓沒兩樣。」她秀眉輕佻,粉唇再啟︰「再且,若有旁人,它作啥老待你這生人屋里?」她好些天前就不再要它守在這兒了。

也是。

他再笑,只能道︰「前些天,我可是真昏的。」

「我知道。」她照顧了他好些日子,清楚曉得他曾經多麼接近鬼門關,即便現下他看似已恢復過來,但一張臉卻依然有些蒼白,氣息依舊短促,說起話來仍是有些出氣多、入氣少。

他只是撐著,強撐著,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只是想好好休息幾天,我這輩子難得有這麼優閑的日子。」他嘻皮賴臉的笑著︰「所以忍不住多躺了一下。」

「我了解。」她口氣平和的說。

「我來宋家,是要找你家少爺的。」他瞅著她,伸手將之前那人擱在床頭的包袱抓來,掏出一只銅牌給她。

「瞧,這是他給我的。」

白露看著那攤在她掌心上的銅牌,微微一愣,那銅牌很亮,上頭以陰刻雕著一只回頭鳳鳥,正中央刻著一個令字,她識得這銅牌,那是宋家祖師爺留給少爺的鳳凰如意令。

少爺做事向來很隨便,但他也知道這令牌能做多少事。

他帶著它出門,是因為只要有這令牌,在長江水道上幾乎能通行無阻,甚至能和鳳凰樓各分號隨時調錢。

他不會輕易把令牌給人,因為這令牌能做太多事了,他很貪那方便的。

「你家少爺在家嗎?」他微笑,明知故問。

「少爺不在。」她給了他答案,反問︰「你和少爺什麼關系?」

他知道宋應天不在,畢竟這三天都沒見他出現,他半夜四處去探,也不曾看見那家伙有在他房里。

「我是他舊友。」他瞧著她,笑道︰「正巧路經洞庭,順道來看看他。」

「是嗎?真不巧。」她說︰「他出門去了。」

對她刻意加重的譏諷,他裝沒听見,只問︰「去哪?」

她瞅著他,頓了一頓,才道︰「揚州。」

「揚州?」他挑起了詢問的眉。「他去了多久?」

「有月余了。」她淡淡的解答了他的疑問。

他猜她說的是真的,幸好那也很容易證實,宋家少爺的去向,他只要去多問幾個人就能得到答案,所以他拉開嘴角,開口。

「我能再問一個問題嗎?」

她沒回答,只輕輕佻起那彎彎秀眉。

他露出自認最帥的微笑,道︰「你可以把剪子收回去了嗎?」

她的視線下滑,來到自個兒握著剪子比著他喉項的手,再往下,瞧著那只緊箝住她的大手,然後順著他的手臂,爬上他的肩,來到他的眼,輕聲細語的提醒。

「那還得大爺您先松開我的手。」

瞧著她冷漠如冰的黑眸,他眨了眨他烏溜溜的大眼楮,這才收回了手,模著後腦勺,露出潔白的牙齒和無辜的笑容,打著哈哈道︰「抱歉、抱歉,我忘了。」

她不相信他忘了,這家伙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的,完全不打草稿。

她輕揚嘴角,客氣的勾出一抹笑,但那雙美目里,依然帶著戒慎。

輕輕的,她往後退開,幾乎在收回手的那一剎,她很快垂手讓衣袖落了下來。

「大爺您貴人多忘事,希望您還記得自己姓名。」

「當然當然,敝姓蘇。」

她等著他自報名諱,可那男人卻只坐起身,嘻皮笑臉的看著她。

她拾首,等著,他卻還是瞧著她笑,她只得開口問。

「蘇?」

「蘇杭的蘇。」他張嘴補充,沒再讓沉默懸在空中,他悠哉悠哉的,竟念起詩來︰「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姑娘的名,可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白露?」

「是。」

「白露姑娘的爹娘真會取名。」他沖著她笑。

一瞬間,她幾乎波瀾不興的眼,忽地涌現一抹復雜的情緒,但它一閃而逝,幾乎像是他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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