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你干麼又提?」
「我只是想讓玥姊姊明白,再鎮密的計劃都有被揭穿的一天,做過的每件事,都會累積成『因』,在日後結出『果』,倘若你沒有能力承受果業,那麼在種下惡因之前,還是多想想吧。」這是她身為妹妹,最後的善意勸導。
她厭惡宅斗,不願在這種事上頭浪費心力,何況邵玥得了惡果,于她並無半分好處,反倒會拖累母親、拖累邵家名聲。
邵玥緊咬嘴巴,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想要我跟你道歉嗎?」
「道歉不用,只希望姊姊牢記薛師父常說的那句——一枯俱枯一榮俱榮,我不好,姊姊也不會好。母親夠忙了,別給母親添事,安靜等待出嫁,等姊姊走出邵家大門,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我自然不會多事勸說。」
她覷向邵玖,冷冷一笑道︰「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嗎?」
「聰敏、美麗、睿智……我身上能夠讓你嫉妒的優點太多了。」
「錯,我就是討厭你這種態度,凡事不看在眼里、不上心,分明不努力,可是所有人都覺得你最優異。憑什麼你的成功那麼容易?憑什麼你有那麼多的幸運?你就該嫁給秦佑哲那個病秧子,怎能翻身成為邵家嫡女?你就該跟你娘一樣,被圈在邵家後院,怎麼能受封郡主、讓皇上賜婚?」
這要怎麼解釋,說她有穿越女光環嗎?「所以呢,我的幸運成為你害我的最佳借口。相信我,就算玥姊姊害死我,也不能掠奪我的幸運。」
「不對,如果沒有你,你擁有的一切,通通會是我的。」
哦哦,執念太深羅,邵玖聳聳肩,再大的聲音都叫不醒裝睡的人,不說了,反正出嫁後,再見到邵玥的機會微乎其微,淡淡一笑,她抓起床邊書冊。
「姊姊還是自便吧,免得看見我怒氣橫生。」
「我敢自便、能自便嗎?你可是未來的侯爺夫人,倘若沒把你伺候好,母親手里還掐著我的婚事呢!」
邵玖皺眉,母親不是放權,讓她們親娘去尋找合適女婿了嗎?算啦,不要跟不懂你的人爭辯,因為智商差是世界上最難彌補的層級。
她不說話,邵玥也不說話,兩人背對背、誰也不理誰。
過了小半個時辰,邵玥倒了杯茶水遞給她,心不甘情不願的說︰「別喝太多,新娘解手很麻煩。」
看著邵玥負氣的幼稚模樣,邵玖無奈搖頭,她這爆脾氣日後還有的苦頭吃。
接過茶,喝了兩口,抿抿干涸的嘴唇。
這時外頭爆竹聲響起,新郎上門了。
邵玖在喜娘的扶持下拜別父母。
邵丞相與邵老夫人分別囑咐幾句後,她又被扶到廳前,邵琀上前背起妹妹上花轎,站在院子中央,笑得眼楮彎成兩道月牙兒的裴翊恩看著迎面走來的兄妹倆,突然僵了臉。
他搶到邵琀身前、擋住他的去路,冷眼看著他背後的新娘子。
「侯爺,怎麼了?」邵琀不解。
是呀,他也想知道怎麼了。
嫁衣是禮部安排人縫制的,那天他夜闖深閨,邵玖正在周氏跟前試嫁衣,她瘦得厲害,衣服在身上有些大,裴翊恩很抱歉,知道她仍心有疑慮,當時周氏想帶走修改,邵玖卻說不用麻煩了,寬的穿起來舒服些。
可是今天,這嫁衣多麼合身啊!
靠得越近,事情就越清楚了,掩蓋在胭脂底下的,不是她的味道。
「這人不是玖兒。」裴翊恩回答。
怒火在胸月復間狂燒,她還是無法相信自己?還是不願意嫁給自己?事到臨頭仍然選擇逃避?所以不肯修改嫁衣,就是為了讓替身能夠穿得下去?
念頭起,裴翊恩目露猙獰,怒濤卷走了他的理智。
「怎麼可能……」邵琀話沒說完,裴翊恩一把扯開紅蓋頭,露出邵玥錯愕的小臉。
「怎麼會是你,玖妹妹呢?」邵琀放下邵玥,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氣之大痛得她眼淚齊刷刷滾落。
邵玥委屈極了,她看著裴翊恩滿心不解,他怎會發現自己不是邵玖?他和邵玖很熟嗎?
不會的,他們是皇上賜婚,他們之間很陌生,他不該也不會認出喜帕下的人不是邵玖才對……
第九章 認親禮大戲開鑼(1)
自衣櫃里找到邵玖那刻,裴翊恩說不出心里是什麼感覺。因為她沒逃婚而輕松?還是因為她被下藥而憤怒?
但不管怎樣,她蒼白瘦削、昏迷不醒的臉龐讓他無比心疼,裴翊恩抱著她坐在床沿,目不轉楮地看著邵玖。
模模她的手腳,冰得厲害,這麼冷的天,就把她往衣櫃里一塞,這不僅是謀人婚姻,還想謀她的性命吶。邵玥,很該死!
他抱緊邵玖,用自己的體溫來溫暖她。
當奴僕把從邵玥身上扒下來的喜袍送過來時,裴翊恩皺眉道︰「不必了。」
他已經命人回侯府取來披風。
那是他用幾張火狐皮制成的,火狐不好打,他花好幾年才攢夠,本打算成親之後帶玖兒去賞梅時穿,現在……沒事,比起禮部縫制的嫁衣,火狐披風更能顯現他疼惜她的心意。
在等待時分,邵家長輩進了稻香村。
邵丞相上前道歉。「侯爺,玥兒鬧下這麼大的事是邵家的錯,但今天是大喜之日,萬一傳出風言風語,對玖兒名聲也不好,這件事能不能交給邵家處理?」
交給邵家處理?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嗎?他淡淡笑著,沒有回答。視線從長輩身上一一看過去,他們臉上透露出焦急,深怕自己會讓邵家顏面掃地。
比起玖兒,邵家的面子更重要嗎?
視線落在周氏身上,她的表情是掩也掩不住的憤怒,所以這一群長輩中,真正在乎玖兒的只有這個岳母?
「櫃子頗高,憑五姑娘一己之力想把玖兒藏進去並不容易,定有幫手。」
邵丞相皺眉,這是不能輕饒了?非要追究到底?也行,只要將此事留給邵家處理,他就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眼看邵丞相就要發話,邵廷禾搶先跳出來。「侯爺,玥兒年紀尚小,行事沒有顧慮後果,以致于鬧出這一出,都怪她母親教養不力,但她終歸是玖兒的姊姊,如果鬧得太大,往後玖兒在外頭行走,難免會被人指指點點……」
邵廷禾打得一手好算盤,明知周氏與邵玖感情深厚,如果將錯推到周氏身上,邵玖必定舍不得追究,殊不知此話卻把裴翊恩給徹底惹火。
他冷笑道︰「據我所知,邵家庶女皆養在生母膝下,邵大人竟想把罪名推到正妻身上,果然傳言無誤,邵大人與邵相爺不同,是個寵妾滅妻的主兒。」
邵廷禾听得心驚膽戰,哪來的寵妾滅妻?周氏明明好端端的站在那里,家里大小事全是她一把抓呀,萬一這話傳出去,他那頂小到很可憐的烏紗帽是不是就不保了?
他連忙爭辯,「姨娘沒有見識,行事當然是听嫡母的。」
周氏苦笑。這是打定主意非要把罪名往她頭上蓋了?「承蒙老爺看重,妾身卻不敢托大,讓八姑娘听話這種事,妾身還真的做不來。」
若她真有本事,當年就不會讓秦家婚事砸到玖兒頭上。
眼看就要談崩了,邵丞相連忙說︰「不要吵,此事——」
裴翊恩截下話,冷冽道︰「就交給邵府處理,但願邵相爺能讓裴某滿意。」
這話帶著威脅成分,邵丞相板著臉應承下來,怎麼說都是自家的過錯。
「岳母,平南侯府剛立,後院紛亂,眼下玖兒昏迷不醒,女婿怕照顧不周,能否麻煩岳母到府里照料幾口。」
這是要替周氏撐腰?邵丞相恨鐵不成鋼地瞪了兒子一眼,嘴上卻道︰「應該的,往後兩家就是一家人,自該互相幫襯。周氏,玖兒年紀小,侯府又沒長輩主持,往後你有空,就去侯府住幾日,幫幫玖兒。」
「是,老太爺。」
「多謝祖父成全。」
聞言,邵丞相松了口氣。這會兒終于肯喊祖父了?這家伙是真把他們家玖兒給疼入心了,看看孫女婿、再看看自家兒子,唉,還嘲笑永安侯不會教兒子呢,可自己教出來的兒子又成了什麼樣?
不能再放任下去了,否則男人在前頭拼命,後院卻處處點火,沒有一刻安寧,秋風居那幾個得好好敲打一番。
言談間,侯府下人送來火狐披風,裴翊恩把邵玖仔細裹好後一把抱起。
「時辰不早,女婿得帶玖兒回去拜堂。」丟下話,他親自抱起新娘走出邵家大門。
醒來的時候全身舒爽,邵玖看一眼身上寢衣,腦袋昏沉沉的,今天不是她成親嗎?她的鳳冠霞帔呢?
舉目四望,她確定這里不是稻香村,看著桌上嬰兒手臂粗的龍鳳蠟燭,她已經成親了?
可是整個過程怎會毫無印象?
心底正懷疑著,就見房門打開,裴翊恩提著食盒走進來,看見已經清醒的人兒,他把食盒往桌上一擺,快步上前將人托抱起來。
模模臉頰、模模手腳,他不放心地用自己的額頭貼上她的,確定沒有發熱後,說︰「大夫就說你該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頭痛不痛?」
「還好,我怎麼啦?」她捶捶腦袋,想不清楚怎會跳過人生頗重要的階段,直接在喜床上躺平?
「邵玥想偷龍轉鳳,代替你嫁過來。」
「代嫁?她還真能想,你把人抬回來了?」
「我哪有那麼蠢,邵琀才剛背起她,我就知道新娘被調包。」他把她從床上抱到桌邊,安置好碗筷後,往她碗里夾菜。
「玥姊姊和我身量差不多呀,你怎麼看出來的?」
嘗一口,是她喜歡的麻婆豆腐,今兒個掌勺的是百味萬源的張大廚吧?
滿桌子都是她愛吃的菜,他找人探听過了嗎?突然想起衛梓青的話——真的,再沒人能像他對她這麼好了。
「你那麼瘦,她肥得像豬,當然分得出來。」又給她夾一塊松鼠魚,往她嘴里喂。
她張口吃了。「你說她肥得像豬?玥姊姊听見定會哭得死去活來。」
「這樣就要死去活來?以後還有得她哭。說,想怎麼修理她,我來動手。」
「算了,這又不是第一次,只要是最後一次就好。」反正已經出嫁,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兩人變成平行線,邵玥再想害她也沒啥機會。
「她以前害過你?」
看著裴翊恩,本不想說的,但想起小姑子,猶豫片刻後她斟酌著用字,緩慢說道︰「裴曦恩是個很有才華的女子。」
裴翊恩不懂,不是在討論邵玥嗎?怎麼會扯到裴曦恩身上。「所以?」
「有才華的人難免恃才傲物,何況文人相輕,我家柳師父沒旁的嗜好,就喜歡炫耀學生,于是一次兩次……針尖對麥芒,裴曦恩與我杠上。」
她說出裴曦恩三番兩次的作為,說邵玥扮演的角色,以及自己化險為夷的過程,最終她嘆道︰「這就是女人之間的戰爭,雖不見硝煙卻一樣慘烈。」
裴翊恩擰眉。「為什麼信里,你從不提這些?」
邵玖進宮為賢妃守喪時,自己派人趕回來暗中保護她,後悔了,他太早把人撤回去。
「沒有造成實質上的損失,何況我能應付的事,干麼到處告狀。」人之所以把一件事到處嚷嚷,通常是因為無能為力。
「如果今天的事沒發生,你是不是打算連裴曦恩都放過?」
她搖頭認真回答,「就算沒今天的事,我還是會跟你稍稍透露,因為那是你妹妹,宮變時她遭遇禍事,往後婚嫁恐怕會艱難些,那麼我們踫上的機會可就多了,踫得多、她心里又不舒服,意外肯定少不了,得讓你有點心理準備。」
只想防止新意外,不打算追究舊仇恨?還以為她挺聰明的,沒想到是個看起來機靈的笨蛋。
永安侯府那邊三番兩次派人過來,通知他成親後一定要帶新娘子回去認親,他始終沒答應,只在今日邀請父親以家長身分來觀禮。鳳和長公主也跟來了,他沒讓她上座,高堂的位置上,除了父親,另一邊他放上母親的牌位。
驕傲的鳳和長公主本想借今日大喜,重返社交圈,可他今天這一出讓她沒臉,她氣得連席都不坐,硬拉著父親離開。
他知道父親為難,但最終他還是選擇離開。
難受嗎?多少有一點,但無所謂的,自己已經長大,再不是那個懵懂少年。經歷過風風雨雨,這樣的難堪于他而言早就無足輕重,反正他被父親拋棄,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以後你們沒機會踫上。」
「怎麼可能,都是一家子呢。」
「她們敢欺辱你,就甭想和我們當一家子。」他壞壞笑道,過去的事玖兒能算了他不能,誰做過什麼,都得一筆一筆算清楚。
「眾口磔金,往後你在京城當官,再不能像過去那樣罔顧名聲,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能把你壓垮。」
「你不是討厭宅斗?我替你免除還不樂意?」
「是討厭,但在其位就得謀其事,我既然成為平南侯夫人,該我做的事,樁樁件件都得到位,我不希望你為了我被人說嘴。」
不管這樁婚事她是不是被強迫,最終她還是心疼他?看吧,就說她心軟,這樣的她又怎會對窈娘使手段。
「外面賓客都散了?你不必出去應酬?」
「沒,但四皇子和梓青、阿珩都在。」現在他們幾個聲勢高漲,誰不想在他們面前露臉,尤其是衛梓鑫。
「可你畢竟是新郎官。」
「今兒個所有人都看見我抱著你舉行婚禮,平南侯的新婚嬌妻身體嬌弱,需要新郎官悉心照顧。」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她不喜歡應酬,今日的意外成為最好的借口,往後她樂意就露個面,不樂意就待在家里,想干啥干啥,任憑心意。
「我嬌弱?」她強壯得像頭牛好嗎?隨手能把小偷給打得顱骨凹陷。
「別埋怨我,這是你家祖父想出來的說詞。」
他夾一塊雞肉喂她,看著她咀嚼、看她咽下去,她明明吞得很正常,可被他這種看法盯著,氣氛瞬間曖昧到讓人頭皮發麻,她別開臉,懊惱道︰「看什麼啦?」
「看你的嘴,請你管好它。」
「為什麼?」她的嘴惹他啦?
「因為我隨時想要親它。」
這話……他從哪里學來的?
裴翊恩又湊近她幾分,臉差點貼上她的,她抬手,下意識朝他巴過去。
一把抓住她的小拳頭,貼到自己胸口,幸好他有先知之明,知道要強練武藝,否則早晚要被小豆丁搧到去貼壁。還好,哥哥有練過。
「唉,跟我在一起,你遲早要變壞。」
嘆那口氣是什麼意思?又軟又綿又……害她臉紅心跳、血壓狂飆,血管里面鑽出毛毛蟲無數條,勾得全身一陣陣麻癢。
「是啊,會變壞,耳濡目染、近朱者赤。」
「不對,是被我寵壞。」
「裴翊恩,你夠了哦。」她邊退邊推開他的臉。
這種程度的挑逗,對于今晚怎麼夠?自己可是名符其實的壞蛋,她沒經驗,但他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高手,想當年多少青樓名妓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