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首曲2 第6頁

陶瓷像是听見世上最可笑的事一樣,掩著嘴笑了一會兒才說︰"再過十年,我甚至有能力把整個愛爾蘭買下來。"

說過後,她站起身,作出送客的姿態。

死神順從地轉身離開,走到放映室的門前,伸手開門,又禮貌地向她回望說再見。由出現,到相處交談,直至離開,他也那麼愉快。連他自己也注意到了,嘴角的笑容是輕盈暢快的。

他討厭她所做的一切,卻還是眷戀著她。

~GloomySunday~

——前世、今生、來世。

陶瓷把這主題想了好幾遍,最後,她決定找一個可以商量和合作的拍檔。有些時候,她還是會需要別人。

司機把車駛到另一個山頭,那里有一間屬于陶瓷的巨宅,住了一名屬于她的人。

巨宅的管家向她恭敬地作揖,她也不用別人引領,自顧自走上樓梯,她知道自己要找的人在哪里。

房間中男人回過頭來,看見是她,眼中掠過溫柔的喜悅。

而陶瓷,朝他綻放一個迷人的笑容,這笑容彷佛表示,在大千世界雲雲眾生中,她最渴望見到的人不外是他。

男人現年二十五歲,臉容比一般人蒼白,身形偏瘦,長得非常高。他的頭發很黑,鬈曲,如古希臘神像那樣;眼楮不可思議的綠,映襯在白臉和黑發之下,有點吊詭神秘。陶瓷捧在手心中的那張臉,稱不上真正英俊,反而滲透著月亮般詭異的美。

他抬眼望了望她,然後站起來,走到音響組合前把唱片換掉。

他問︰"要不要听什麼?"

她說︰"什麼都可以,只要是你挑的。我兒。"

他回頭朝她笑,回答她︰"我就給你世上最悅耳的。我的母親。"

~ARomanticTale~

那一年是1997年,地點是南斯拉夫的南部省份科索沃,卡古沙才不過十歲。

他的阿爾巴尼亞裔父親阿伯斯要離開卡古沙和他的母親眉華?歌雪,阿伯斯是這樣吩咐卡古沙的︰"當我在戰場上為我們的血統作戰時,請你代我保護我的女人。"

卡古沙抬頭仰視高大健碩的父親,感謝他賜予他這項偉大的使命。與兒子長著同樣黑發、碧眼的阿伯斯正擁著金發藍眼體態豐盈的妻子吻別。這深深一吻讓阿伯斯看來熱血、正義、勇猛,而被吻的眉華?歌雪就像世上任何一名痛心又無奈的女人,眼神淒然,卻要說出鼓勵的話。她舍不得丈夫,但又不得不掩飾自己的惶然脆弱。她多麼希望那豐潤的吻能叫丈夫改變心意,然而她當然知道那不過是自私和幼稚的空想。

阿伯斯的身影在降雪的夜里消失,眉華?歌雪倚著敞開的木門,淒楚地落淚。卡古沙站在母親身旁,他的臉孔感受到撲臉而至的寒氣,但他的頭頂之上,卻旋轉著一個聖靈才配有的光環。他對眉華?歌雪說︰"關上門吧,你和我都不可以冷病。"

眉華?歌雪關上門後,卡古沙就知道,他那早來的男子氣概會源源不絕有用武之地。

眉華?歌雪蹲下來,淚眼漣漣地意圖說些具備勇氣的話,卻又因為哽咽說不出來。

倒是卡古沙代她說了︰"母親,我們會生活得很好,我們是戰士,而且更是戰勝的一方。"

眉華?歌雪一听,便擁抱兒子崩潰嚎哭。所有不願在丈夫面前表露的軟弱、不舍、依戀、彷徨,全部傾注在兒子身上。她邊哭邊笑︰"幸好,我生的是兒子。"卡古沙認同︰"母親,你的選擇正確無誤。"

眉華?歌雪堅強地笑出聲音來。她知道將來的路該怎麼走。就如其他阿爾巴尼亞裔家庭那樣,壯年男子離家保衛家園,留下孤兒寡婦相依為命。

卡古沙負責所有的男性粗活,眉華歌雪繼續她的分內事。她盡量不在卡古沙跟前表露哀愁,但偶然還是讓他看見哭過後微腫的眼楮。

卡古沙明白母親的心情,他知道該怎樣寵女友,電影中常有這些情節;而父親和母親也偶然有恩愛、甜蜜的表現。這個念頭不錯,他應該做得到。他要盡心盡力讓母親受盡寵愛。

為此,他很高興,他愛當上一名寵愛女人的男人。

局勢一發不可收拾,而且關系到每一戶阿爾巴尼亞裔家庭。

眉華?歌雪一邊听著廣播一邊皺眉,抱著手中正縫補的衣物心不在焉。卡古沙問她︰"父親呢?他在哪?"眉華?歌雪回答︰"他在作戰,保衛族人。"卡古沙再問︰"要保衛的話,為什麼不先保衛妻兒?"眉華?歌雪咬緊牙關低頭縫補,沒作聲。卡古沙瞪著她,為著得不到答案而氣惱。眉華?歌雪受不了他的逼視,終于飲泣起來。

卡古沙上前擁抱眉華?歌雪,並對她說︰"他不愛你,我愛!"眉華?歌雪從卡古沙手心中抬起臉,憤慨地搖頭︰"不!你的父親極愛我!"她把卡古沙推開,堅定地告訴他,"你的父親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卡古沙看進眉華?歌雪的藍眼楮內,那里已成一片怒海,在潮浪翻滾的拍打中,他看見了女人不息的愛情。他尊重母親的信念,只是,禁不住悲哀。

他在心中叫嚷︰"阿伯斯不能給你幸福!但我能!"當然,話沒從口中說出來,他知道她不想听。

這抹把阿伯斯比下去的念頭令卡古沙的心火燃亮,他決心要讓眉華歌雪看見,他能做的比阿伯斯要多。

守候不到阿伯斯歸來,眉華?歌雪帶著卡古沙逃難。三月的天氣仍然肅殺刺寒,母子踏著殘雪,與逃難人潮向馬其頓的方向走。逃難群眾中有數百人同屬一村,孩子們各自抱著父兄的遺照含淚前行,他們的母親木無表情,像游魂般不發一言。走不到半天,卡古沙遇上一個男人,他獨自一人穿梭在人群中,臉上傷痕凝結著被毆打後的瘀血,狀甚可怖。

徒步走了一星期,大概還有兩星期的行程。聯合國人員于難民所走過的大路上築起臨時帳營,成千上萬的難民便在帳營中棲息。聯合國供應物資,但仍非常欠缺,衛生環境又差,卡古沙很快便病倒了。他一病,眉華?歌雪反而堅強起來,她的步履起勁,聲線清亮,眼神亦回復神采。她知道非要照顧兒子不可,居然因此得著了短暫的人生方向。

她握著卡古沙的手,告訴他︰"我兒,不用怕,母親會救你。我們是一組的呀!我們永不分離!"

卡古沙出水痘、發熱、嘔吐、胡言亂語,情況非常不堪。偶爾清醒的時候,他就看見眉華歌雪與不同的人周旋,起初由錢銀以至勞力交換說起,後來有人提議她出賣,她統統听進耳里,卻顯得三心兩意。卡古沙用盡力氣朝眉華?歌雪搖頭,她不知道兒子听到她與別人的談話,裝出沒事人的樣子,依樣握著卡古沙的手告訴他︰"我兒,不用怕,我們是一組的,我不會撇下你!"

眉華?歌雪的神情像熱血的革命黨人,看得卡古沙非常安心。

幸運地,眉華?歌雪不用作任何不當的勾當。翌日,聯合國又趕緊送來物資了,這兩母子得到了妥貼的照料,卡古沙得到治療。身體復原後,他們繼續上路,花了兩星期步行到馬其頓,在當地的難民聚居處安頓。

在集中營般的房舍中,母子二人共睡一床,卻又顯得適意。他們會面對面說笑,鼻子踫鼻子戲弄對方。有一晚,眉華?歌雪對卡古沙說︰"你病弱時,我就知道我無法失去你。我是多麼需要你,我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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