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舒明看了一會兒車窗外後退的畫面,疲憊地閉上眼睛。
一邊的助理溫聲開口:“蔣導,您需要吃藥睡一會兒嗎?離連城還有半小時的車程。”
鬢角發白的蔣舒明搖了搖頭,接過助理遞來的溫水喝了兩口,捧着保溫杯暖手。
“怎麼就是找不到呢。”他嘆道。
這話助理小陳不方便接,只能在旁保持微笑。
過了一小會兒,蔣舒明的手機微微一震,飛訊上有一條新消息,是岑易發來的。
“蔣哥,我在高鐵上,大約四十分鐘就到。”
岑易,蔣舒明新電影裡男主角的飾演者。兩人年紀相差不大,是交情不錯的校友。
蔣舒明在手機上回道:“今天又不拍你的戲,清遠跟來就算了,你大老遠的跑過來幹什麼?”
“找感覺啊。”岑易說,“我得看看季聲當初遇到的那個人究竟有多可怕,失憶了也忘不掉。不然到時怎麼演?”
“你也是夠拼的。”蔣舒明笑嘆。
“彼此彼此了,蔣哥。”岑易說道,“不過,你不是說在沈城找演員的嗎?怎麼又臨時改到了連城?”
提到這個蔣舒明就一陣頭疼:“沈城那個拳場我已經去過了。”
“現在的拳場,你也知道,人家做的都是合法營生,看着跟拳擊班似的,不露半點紕漏。我也去內場看了幾個拳手,有底子的,不少,但一眼看過去就是練過的。”
蔣舒明嘆了口氣:“能打的,演不出感覺,能演的,又不會打。”
岑易很看重這次的出演,聞言也跟着嘆氣。
“蔣哥,實在不行也別拘泥於感覺了。之前不是面了幾個有靈氣的嗎,真找不到你想要的就再回頭聯繫他們吧。”
岑易說得已經足夠委婉,說實在的,要真按着劇本找這一個配角,可謂是難如登天。
《囚籠》是部懸疑犯罪片,主角季聲父母早逝,被親叔叔收養,長大後成了普通片警,某次在火災救人後發現自己開始做噩夢,夢裡是一對青年男女葬身火海,還有一個少年臉上帶血猛然回頭,目光幾乎要透過他的雙眼刺穿靈魂。
季聲覺察到端倪,詢問叔叔,得知當初自己的父母並非因車禍而死,而是在追查某個犯罪組織中雙雙犧牲,而他親眼目睹了父母的慘狀嚇暈在現場,被同爲特警的叔叔不惜一切救了出來,整個過程衝擊太大,導致他失去了當年的記憶。
獲悉真相的季聲決定爲父母報仇,他推測夢裡的那個少年興許就是殺害他父母的人,但直覺又告訴他,那個少年和他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
此次蔣舒明要找的,正是電影中這個少年的扮演者。
在劇本里,季聲父母追查的犯罪組織與藥品有關,他們不僅掌握着毒(防hx)品、情(防hx)色藥品的製作與售賣,還非法研製新藥並進行人體實驗。代號“赤那”的少年正是一個被注射了藥品,養在組織裡的打手。
因爲他自幼成長在組織裡,需要做的只有服從命令和殺人兩件事,所以沒有絲毫人情味,冰冷異常,只有在殺人時才能感覺到興奮。
因爲他常年接受藥劑注射,卻沒有經過系統的訓練,所以打鬥時沒有固定的章法,幾乎全部憑藉一次又一次殺人與被殺間鍛煉出的戰鬥本能。
赤那雖是個配角,卻貫穿了整部電影,他與主角間的命運糾葛也是重點之一。蔣舒明原先選定了一個小演員,也請了資歷很深的武術指導,《囚籠》開機後特地把這部分的戲排在了靠前的位置,卻沒想到拍到這就卡了。
不是演員不努力,也不是武指、攝像的問題。
赤那很能打,但又不會打,這就要求演員得演繹出那種“擁有戰鬥本能”的感覺來。反反覆覆折騰了近一週,也換了幾個年輕的演員,要麼打得花哨要麼演得不夠有張力,真能演出來效果的,卻還不夠年輕,形象上不符。
蔣舒明頭都要禿了。
無奈之下,蔣舒明乾脆學他師父劍走偏鋒,直接到拳場找人,本色出演。
還穩定向外輸出保鏢、保安,頗受市場歡迎,對外也是個正經公司。
這也是蔣舒明能直接聯繫到拳場主人,來這裡尋找羣演和獲取拍攝權限的原因。
他今天先跑了一趟沈城,那裡的拳場很大很專業,但就是太專業了,打起架來虎虎生風,反而不符合要求,於是又趕往連城。按照正常思路,越是小的拳場,越是膽子大,沒輕沒重,有不少十幾歲逃學混社會的,說不定就能讓他發掘出一個。
蔣舒明雖然在自己的導演生涯中拍過很多商業爛片,但看人的眼光跟他師父一樣,一直都不錯。這次飾演青年赤那的齊清遠也是他挖出來的,一個在娛樂圈混了十幾年都沒出頭的十八線演員,有實力沒名氣,既不拖電影后腿,也動搖不了岑易的分量,兩全其美。
岑易自從過了上升期一直不溫不火,幾次影帝陪跑,家裡妻子又剛生下孩子,事業上家庭上都逼着他必須更有上進心。而蔣舒明早年嚐到商業片的甜頭,放棄電影人的初心拍了不少撈快錢的爛片,還因此被他師父大罵一通,現在錢撈夠了,才後知後覺自己浪費了多少時間,想真真正正拍出一部好電影來。兩人因此一拍即合,達成合作。
“蔣導,地方到了。”
助理小陳的話打斷蔣舒明的思緒,他打起精神下了車。
“你說什麼?”
另一個助理詫異的聲音傳進蔣舒明的耳朵。
“怎麼了?”蔣舒明皺起眉來。
“蔣導。”那個助理走過來在他耳旁低聲說,“拳場這邊說今晚來了個不好惹的,不知道是不是過來砸場子,現在裡面情況很緊張。”
蔣舒明表情舒展開:“沒事,去看看。告訴他們,出了意外我們自己負責。”
“這……明白了,我這就去。”助理點頭。
蔣舒明的攝影團隊沒有跟來,只帶了司機、助理、保鏢,還有一個齊清遠。
一行人在交涉後低調地走進拳場,地下一層是休息室,放着幾張檯球桌,看上去非常正經,從暗門處再下一層,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立即撞進耳膜,血和汗的味道相交雜,空氣裡鹹腥味極重,配合着尖叫和呼喊,刺激着人們腎上腺素飆升,整個空間充滿了野性的亢奮。
此時,牆上的掛鐘停留在十點四十分。
……
岑易戴着帽子和口罩從高鐵站離開,叫了車直奔南洋一條街。
司機和路人完全沒有認出他的,過氣演員岑易先生不禁在車上惆悵了一會兒。
“蔣哥,我到了。”
他給蔣舒明發飛訊,但像上幾條一樣沒有得到回覆。
出什麼事了?還是真的被蔣哥找到人了?
岑易下了車快步走到目的地,助理小陳在門口等他。
“現在什麼情況?”岑易先對她點了點頭纔開口問道。
小陳臉色有點發白,強行笑了笑:“岑哥,您下去看看就知道了。呃,應該……是好事吧?”
岑易不明所以地“嗯”了一聲,跟着小陳向下走。
“蔣哥找到好苗子了?”有心緩解小姑娘的情緒,也順便先打聽點東西,岑易又問。
“是有一個,很不錯,不,相當厲害的。”
小陳講話還是顫顫巍巍的,要不是還得給岑易領路,她根本不想再下來了。
“那很好啊。”岑易性子溫和,聽到蔣舒明的努力和堅持沒有白費還挺高興的,“我看看到底是什麼厲害的野生演員……臥槽!”
一向好脾氣的岑易在左腳剛踏出窄門時直接爆了粗。
這、這、這還是人嗎?!
拳場中央,一個少年正以極快的速度穿梭在幾個壯漢之間,拳頭密集,暴風驟雨般打在目標頭部,時而矮身躲過背後的襲擊,回一記高鞭腿,時而藉着另一人的力道騰躍而起,修長筆直的雙腿鎖在第二人的脖頸,腰部一擰一墜將人直摔在地。
岑易起先看得眼花繚亂,但他也是武戲出身,有些功底,幾分鐘後就發現了不對勁的地方。
這個少年他真的能殺人!
只是他不想下死手!
岑易注意到他幾次都朝着人體最薄弱的部位打去,但半路卻硬生生轉到了胸腹臀這種皮糙肉厚的地方。更可怕的是,他哪怕控制着自己不下重手也還能以如此迅疾的速度發出攻擊!至於力道如何……隔着近二十米都能聽見拳拳到肉的聲響,這已經足夠說明一切了!
“嘶。”
岑易看得牙酸,他轉頭去看齊清遠,兩人對視一眼,都看見對方一臉菜色。
蔣舒明站在他倆旁邊,一張胖臉上寫滿了肯定和讚賞。
“這個、這個孩子有沒有登記信息?”蔣舒明搓着手問拳場旁的侍應生。
侍應生憋了半天:“他是突然闖進來的,沒寫姓名。進來時就說了兩句話。”
“說了什麼?”岑易插嘴。
“第一句話是我保證不死人。”
齊清遠和岑易的臉同時扭曲了一下。
“那第二句呢?”蔣舒明問。
“呃,第二句是,叫能打的上來,醫藥費我出。”
“……”
好囂張的小子!